第122章 高处不胜寒
作者:渊云墨妙   长戚最新章节     
    廉勇哭丧着脸大饱口福的时候,虺龙少年爨延龄则双手拎着两把弩机研究,趴在高地断崖边沿上,朝着底下一通乱射,廉勇嘴里的老式肉干还没咽下,就问爨延龄要不要再吃点,或是啃点地上的净雪,溜溜缝。
    徐健担忧爨延龄不慎滑下断崖,紧紧站在后头,这幅画面,倒像是两位叔伯照看子侄。
    廉勇随之坐在雪地上,问起徐健接下来的计划,还要带上这么个人不人、妖不妖的小凶兽继续北上?
    徐健面色严峻点了点头,表示将这只龙族带在身边,目的是要交给一个名叫戚灵的姑娘。
    廉勇揪了揪胡茬上的碎肉块,随口问:“戚灵?姑娘?这又是怎么个恩怨啊。”
    没等徐健回答,地上爨延龄就站起身,神色复杂道:“你们这些南瞻人,到底打什么主意!到底为何带我来这冰天雪地!”
    对于这个问题,其实徐健也犯愁,起初在西牛贺洲拘雷地宫,小巫师长戚大人封印这只病恹恹的瘦龙,目的是救它出去,还是单纯拘禁不使之继续为恶,这会儿小巫师不在,老徐我问谁去?可总觉得如果不解释清楚,拐卖个龙族在身边,多少有些不占理。
    瞧着徐健神游万里的模样,爨延龄突然换了一副嘴脸,略微严肃几分道:“我说,你们在这个金翅鸟都不拉屎的地方,跟谁打仗呢?我吃掉的那些妖族,都是你们的敌人对吗?对方人数挺多,你们俩跟大部队走散了,被对手围困,在逃难?要不要跟我回西牛贺洲绝枯岭,哎你们知道夜之城吗?一个没有霸凌,没有战争,安静祥和的地方,我可以带你们去!去了,就不用再厮杀打仗了。”
    廉勇白了他一眼,“什么什么夜城,是你老家啊?”
    与此同时,天生冰桥上一抹身影快如鹰隼,自数丈高冰桥上凌空跃下,脚未沾地,直直冲向爨延龄。
    廉勇反应迅速,猛地将腰间斧子投掷而出,爨延龄手上弩机恰已搭弦,朝着来者扣弦而击,只是对方身形极快,斧子与弩箭一齐落空。
    徐健拔出捉天狼,迎面斩向来人。
    不曾想竟是个身姿玲珑的白袍女人,也擎一柄长剑,不过这女人面若羊脂白玉,煞白的面皮底下,隐隐现出玉骨,南瞻部洲的女人,即便擦上十层铅粉,也不会这么白!
    徐健来不及多想,二人剑锋撞在一处,火花交错,女人一个矫若游龙的转身,将剑尖绕过捉天狼,直刺徐健咽喉。
    也是在这一瞬间,徐健认定,自己这点剑术,八成不够瞧。
    徐健索性抬左掌,一把握住对方剑柄。
    白袍女人略微抖腕,长剑被徐健死死擒住。
    徐健顺势朝内里一带,任凭对方长剑“噗”一声钉入自身肩头,同时右手捉天狼对着女人脖颈横抹。
    此刻徐健眼神坚毅,面对北地诸多无法想象的怪物,凭借体内龙血和气府真气,及伤口那离奇愈合速度,大不了以伤换伤!
    女人似乎觉得这并非一笔划算买卖,毫不犹豫弃剑,在徐健胸口蹬一脚,整个身子倒掠飞出,途径廉勇身侧时,却被廉勇掏出一柄豁口短刀,狠狠扎在地上。
    然而等到廉勇定睛俯视,雪地唯余白袍一件。
    徐健肩头长剑剑柄原本缠有雪白尺素,忽的绽放如花,数道白练绕剑而生,牢牢缠住徐健左臂,紧接着女人身姿无端从白练中探出。
    “祟凶,定是北地祟凶!”
    廉勇眼珠瞪得溜圆,吼了一声,冲向女人。
    身形神出鬼没的女人倒曳剑柄,试图借着白练推力拔出,怎奈何徐健不惧痛意,左掌死死握住剑柄,右手捉天狼再次挥斩,女人索性一个翻身,白练顷刻垂落。
    紧接着廉勇背后,雪地上那件白袍却鼓荡飘起。
    剑柄所缠白练,雪地一袭白袍,仿佛狡兔的两处洞穴,女人可以在其间随心穿梭。
    这会儿女人直勾勾看向了犹在呆立的爨延龄,几乎是刹那间飘身而至,衣袂缠住虺龙少年腰身,裹挟着他朝断崖一步踏出!
    徐健和廉勇再奋力去追,已然为时已晚。
    白袍女人擒着爨延龄,飞身掠下百仞冰崖。
    “好家伙!一招出剑,两轮折返,困住你,再将我调虎离山!目标是那龙族娃娃!哪来的女人,什么路数?”廉勇抄起弩机,嚷嚷着就要沿小路奔下高地。
    徐健拔掉女人长剑,上头还挂着白练,“老廉!四大祟凶里,真有这种货色吗?”
    廉勇回道:“没有这样的货色,柔利甜水巷香闺巷里也没有!那小脸,白的剔透,跟冰晶似的,白的惨绝人寰,我隐约都看到白皮下的骨头了,说她是鬼魅我都信。啊,女人,可她的小脸,又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我的妈。追!一定要追上她!”
    二人大汗淋漓奔下高地,心中不免焦急几分,且不提白袍女人从断崖一跃而下,带着个大活龙还毫发无伤,就只是二人跑下高地耗费的功夫,凭那女人身法,估计都已跑出数里地。
    可重回雪原之上,二人却都傻了眼。
    一只铁青肤色的巨兽,正不断刨抓厚厚积雪,雪中鲜红血迹星罗棋布,看来爨延龄已化作虺龙真身,至于那白袍女人,估摸着受了伤。
    果不其然,徐健和廉勇在雪地附近搜寻,将埋身积雪的女人拽了出来。
    女人腿部被龙爪撕裂,鲜血直淌,以至于脸上神色有几分痛楚,不过她望向徐健身后爨延龄,更多的则是恐惧与骇然。
    廉勇直勾勾盯住女人大腿,邪魅一笑,“说吧,身份,目的。”
    虺龙形态的爨龙颜,一双琥珀色眼眸狰狞震颤,也不似桑姑那般彻底丧失理智,有暗哑嗓音自胸腔流出:“为何……捉我。”
    女人眉目紧蹙,沉默无言。
    徐健摇了摇头,显然女人跟之前遭遇的那些妖物决然不同,妖物脸上虚肉一碰即碎,女人却痛得眼泪打转。
    徐健叹了一声,将仍旧缠在肩头的白练扯下,俯身来到女人身前。
    白袍女人在地上夹紧双腿,双手抓雪,瞪着徐健,“你干嘛!”
    徐健与廉勇对视一眼,廉勇有些发愣道:“好独特的口音,北俱芦洲怎么有这种活娘们。”
    徐健喊了一声“替你包扎”,旋即不由分说,一把搂住女人,先是缠紧大腿伤口,紧接着扯下一条腰封布带,将女人手腕脚踝各自绑缚,一把抱住,又扛在左肩。
    廉勇瞪大眼,赶忙道:“老徐,我替你背!”
    徐健却道:“借她身子,替我压压剑伤,止血。”
    这也行?!
    廉勇呆呆点头,不过止血终归还要折返回去,从高地军备中寻些东西,说不定那些木箱中,藏了金疮膏药之类。
    二人一龙,徒步而返,走不过五十步,爨延龄就恢复人身,然而身子却因化龙之时撑碎衣物,此刻赤条条光溜溜一丝不挂。
    白袍女人在徐健肩头紧闭双眼,廉勇只好临时脱了件外衫递给少年。
    直等来到高地,爨延龄翻箱寻出了一套柔利软甲,徐健才将女人放下,喊道:“喂,你睁眼说话!”
    女人眼帘皮肉也似脂玉,微微颤动,等看见置身高地后,神色有些讶异,不过女人只是以北俱芦洲某种独特口音叫嚷:“让打伤我那小子过来,我要问话。”
    廉勇挑了挑眉毛,“哟呵,你还很横啊。”
    女人毫不在意,冲着爨延龄道:“小子,你从夜之城来的?”
    爨延龄听见这个地名,顿时来了精神,急忙凑过来,欣喜问:“你,你知道哇。”
    女人皱眉道:“问你呢。”
    爨延龄一时语塞,回道:“我从绝枯岭来,从绝枯岭就能抵达夜邙山,夜之城,在山阴之处。你……”
    爨延龄瞄了眼徐健,实在忍不住,继续问白袍女人:“你想去?”
    女人竟一本正经点点头。
    这下高地之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徐健掌心微微发汗,廉勇一只手也探上斧头,毕竟徐健已经挑明,要将这只虺龙带给名叫戚灵的女人,若这虺龙和白袍女人一问一答,一个不认路,一个说带路,一拍即合结成盟约,反过来再将二人蹬开,到时候拿什么去阻拦?
    徐健俯下身,凑近了女人的面庞,仔细瞧了瞧她的双眸,又扭脸对着爨延龄一脸严肃道:“西岭长戚,你有没有听过。”
    爨延龄被突然这么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迟愣些许,点了点头。
    徐健道:“我会带你回西牛贺洲,把你交给长戚,没错,就是西岭风皇长戚。到时候她会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说完这句,徐健抽出布条,麻利勒住了白袍女人的嘴。
    女人挣扎不能,狠狠瞪了徐健一眼,瞧向远方天际,随即支吾叫唤不停。
    徐健对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只许说一句。”
    等到女人嘴角布条被扯下,女人先是不由分说,朝徐健手指张嘴便咬。
    徐健只好再次让女人缄口。
    然而女人不依不饶,连滚带踢,仍旧支吾了许久,直到日薄西山,徐健才再给她一次机会。
    女人透了口气,语调也轻柔许多,“夜晚,不可以在高地过夜。”
    ※
    早些年在柔利镇厮混,徐健就常听军中同袍笑言,不要轻信女人的话,越水灵漂亮,越不能信!
    一帮大老粗,互相传递此种观念,潜移默化之下,徐健多多少少有所苟同。
    加之白袍女人来自北地,无形之中已被徐健视为敌手,故而纵使女人口吐金玉良言,徐健也当作耳旁风。
    不知为何,北俱芦洲南境的夜色,要比南瞻部洲北边温柔得多,气候也比柔利镇暖和一些,仿佛唯独柔利地界遭受某种法阵笼罩,常年酷寒,伐人肌骨。
    雪原巨树以北,是一成不变的霁雪初晴景色,高地上同样如此。
    徐健看了会儿日落,没有理睬白袍女人,在避风处铺上军备箱中的稻草,拉住廉勇落座。
    爨延龄则爬上冰桥,凭着一颗好奇心四处搜索。
    廉勇仍旧时不时瞥向女人,问道:“后面有什么打算?”
    徐健垂声道:“离开这,趁天黑往回走了。二号营地距离这还很远,虽然天气不错,可路上凶险,不必去了,夫子,应该不会往北走。”
    廉勇龇牙一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躺了下来。
    徐健转头望向冰桥,确认爨延龄仍在那边,“得带上那小子,经由言浮城,再去趟西牛贺洲。”
    廉勇闭眼摇头道:“那你得跟将军请个长假了。”
    徐健说道:“将军那边,你也替我说下情况,新兵入营没多久,就撒丫子撤退,跟逃兵似的。”
    廉勇点头道:“你小子名声不显,却是铁围军出身,还他娘新兵入营,扮猪吃虎呢。”
    听到“铁围军”三个字,徐健仍是有些发怔,虽然在玉堂躺了几年,被捉去天风牢营,日子也潇洒无忌,但是只要听见那番号,徐健就觉得心底所有开心被瞬间吸干,有些过往,恐怕这一辈子也忘不掉。
    不知不觉间,廉勇被一根硬物戳了戳屁股。
    廉勇翻了个身,瞥见爨延龄手握弩箭杆,正蹲在边上,指向四周,左顾右盼。
    高地上,每根铁围军旗帜底下都影绰绰出现了个执戟军士。
    夜色下,幽影阵列。
    廉勇顿时呆若木鸡,此刻明月初升,附近执戟军士的幽影轮廓在逐渐清晰,甚至开始挪动僵硬的脚步,面向冰崖聚集。
    虺龙少年爨延龄又拍了拍徐健,可这位“娘亲”神色呆滞,望着那些若有若无的执戟军士,有些发傻,像是陷入痛苦回忆。
    随着执戟军士身躯明朗,这些执戟军士举手投足愈发流畅,面貌也逐渐清晰,廉勇吓了个哆嗦,他们全都来自南瞻柔利!
    不过廉勇很快掐了一下自己脸蛋,又记起了什么,连滚带爬来到白袍女人身边。
    女人正眼神幽怨的盯住周围,直到被割断浑身绑缚,立马与廉勇对视一眼,悄声道:“这帮东西眼神不好,快进箱子躲躲。”
    万幸这会儿高地上军备箱都被爨延龄开了个遍。
    女人悄摸摸翻身进了一只军备箱,箱子仅能容身两人,廉勇张着大嘴,也顾不得许多,反身回去拽住了神情痴痴的徐健,拖到女人箱中,紧接着爬入另一只木箱,最后朝匍匐在地的爨延龄招了招手。
    虺龙少年来到箱边,迟迟不肯进来。
    廉勇比划了一个掌形如刀的手势,又指了指相距不过十步,怵目惊心的执戟军士,随后在自己脖颈前比划着一抹,不曾想爨延龄死活不愿进入木箱,不知在耍什么弯弯绕绕,廉勇气急败坏,稍一用力扣进上箱盖,还是砰然作响。
    透过木箱缝隙望去,廉勇顿时有些忧心。
    附近十余名执戟军士浑身冒着绿光,被声音吸引,转头望向此处。
    爨延龄一琢磨一思量,咬牙跑向来时的登顶小路。
    不过高地小路前头,已满是幽然浮现的执戟军士,冒冒失失的爨延龄冲入幽魂当中,瞬间挨了一戟,切肤之痛,令这少年低吼一声,心思纯粹,暴跳化作虺龙本貌,愤怒踩向执戟幽魂。
    然而虺龙爪底,却扑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