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伊拉不明所以，但她似乎挺宠着德亨古，不仅没有批评他无礼，反而笑着招了招手，让这厮坐在自己身边。德亨古盘腿坐在地上，把头靠在莫伊拉的腰间，任由对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好孩子，你问出什么了？”
    “我们刚刚抓住的兽人，他们想要送信到一座什么城，让一个什么人出钱，替他们赎人。”
    我翻了翻白眼，这家伙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传话都传不明白。
    “那四个兽人都活着吧？”
    德亨古没有搭理我的意思，继续和莫伊拉腻歪着。四个人尴尬地沉默了一阵，那乌鸦鬼婆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别人在问你话呢。”
    “都没杀，我打了他们一顿，那些软骨头就全招了。”
    我松了一口气，这家伙总算没把事情做绝。莫伊拉对我关心兽人的行为颇感意外。
    “你还认识兽人？”
    “不认识。不过我怀疑，他们要赎的人正关押在我那里，而且这人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既然人没死，那我等会儿过去，再好好问一下。”
    以我对游戏里兽人的了解，这是一群恪守传统的隐居者。他们虽然粗野而又好斗，但极为重视荣誉，几乎从不欺凌弱小，也不会搞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更加不会在交易时以次充好、缺斤少两。最重要的是，兽人将自己对部落的忠诚视为头等大事，无论男女都自幼接受战斗训练，以便有足够的能力守护共同的家园。在这样的文化中，离开部落外出闯荡的兽人自然会受到其他人的歧视。据说这样的兽人即使在后来回归部落生活，也终生被同胞称作“城市兽人”。
    我不知道所谓“城市兽人”具体会有怎样的待遇，但部落居民肯定是将他们当作外人看待的。既然如此，对方又为何派人向图留斯将军送信，请他帮忙赎人呢？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两个人对部落来说非常重要。至于怎么个重要法，我就猜不出来了，只有亲自问过才能知道。
    莫伊拉一脸的无所谓，甚至建议我把这几个兽人领走，反正她们素来都是图财害命，没有抓活口的习惯，阳光花园堡垒里房间虽多，却没有一间是用来关押俘虏的。我施礼谢过，便坐回到椅子里。那一对儿没羞没臊的实在太辣眼，我索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忙里偷闲地冥想起来。
    “洛克尔，你刚才说不想把我们的货物全买下来，是什么意思？”
    安尼斯想要继续被德亨古打断的话题，我却只是对着她和莫伊拉笑了笑。
    “可不可以请德亨古兄弟回避一下？”
    莫伊拉的脸色冷了几分，她轻轻拍了拍德亨古的后背。
    “你先出去吧，我们谈些事情。”
    愤怒扭曲了德亨古还算英俊的面容，但他并不敢反驳女族长的意见，只好摔门离开。
    “尊敬的女族长和安尼斯女士，我之所以不建议二位把货物全部卖出，是为了部落的利益。如二位所知，这些商品在佛克瑞斯领难以找到买家，所以我计划在其他领地寻找销路。毛皮之类的产品在北方的苍原领和冬堡领会比较受欢迎，至于珠宝就必须联系贵族和富商，只有他们才对这些感兴趣。如果对方知道我们有大量的库存，而且急于卖出，那么势必会趁机压低价格。”
    安尼斯看了莫伊拉一眼，只见她面沉似水，没做任何表态，明显是对我的提议并不感冒。这乌鸦鬼婆连嘴都不肯张一下，也不知道是她不屑与我这样一个“低贱的男性”对话，还是和安尼斯早有默契，由老阿姨充当嘴替。
    “部落里能派出去打猎的人手有限，毛皮又要卖到那么远的地方，如此一来，收入就很不稳定。而你们卖的粮食却这么贵，若是部落里存粮耗尽，你那边的货却没销完，又该怎么办？”
    我耐心听着她喋喋不休，暗自梳理其中有价值的信息。安尼斯此前孤身一人在林中隐居，随便种些小菜便能自给自足，而莫伊拉也从不发愁吃什么的问题，她有几个徒弟在外边混得不错，经常送给她各种孝敬，陪她住在迷雾女巫森林的也就四五个人，根本吃不完那么多东西。结果骤然间面对几百人的生计问题，二人全都麻了爪儿。
    这么多人，每天需要多少食物，她们心里没个数。部落的猎手大多各自行动，收成除了取决于本领，还多少要看点运气。他们捕获的猎物也都归个人所有，自己吃不完或者用不掉的才会上交，所以莫伊拉也弄不清楚这些人能搞到多少东西。
    更为糟糕的是，如今部落居民的成份颇为复杂。
    当初跟着丝黛拉和佐尔坦夺取阳光花园堡垒的蛇崖岭部落成员有七十多人，在后来的战斗中折损了三成。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当初部落里的精锐。他们手里有最好的武器，住在最好的房屋里，自己的本事也足以保证衣食无忧。其中有些脑子活络的，比如那个德亨古，就很会讨好新任的女族长，现在已经被委以重任。
    剩下的大多数人虽然都是难民，但他们的出身又不一样。有些人从前也是生活在部落里，老家被马卡斯城的军队占领之后，他们逃了出来，却仍然按原来的部落聚居在一起。这些人都不住在城堡里，而是在山地扎营，有什么事情也是内部自行处理。只有断粮之后请求救助，或者在两个部落间发生争执需要仲裁，这才由话事人联系莫伊拉出面解决。总的来说，他们处于一种半自治的状态。
    处境最为凄惨的，莫过于原本居住在瑞驰领中部和北部的难民。这些人，就如同老爹的那个故交阿莱克一样，早就已经融入农耕社会，却又遭遇了灭顶之灾。家中的顶梁柱被人杀良冒功，能逃出来的大多是老幼，却又没有部落作为依靠。即使想要抱团取暖，都不知道该去抱谁。
    莫伊拉这个乌鸦鬼婆虽然长得惊世骇俗，心肠却并不恶毒。她给这些人在城堡里安排了住处，还负责供应粮食，总算是让他们免于冻饿而死。但问题在于，分发粮食这种事很麻烦，接了这个差事，就等于放弃了外出狩猎的机会，搞不好自己就要挨饿，所以没什么人愿意做。这群人成了整个部落的累赘，人见人厌，只不过碍着女族长的情面，暂时还没有人提出要把他们赶走。
    我的眉头越拧越紧，部落的情况远比我预想的要糟糕得多。我本来以为，他们不过是缺少物资而已，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混乱。塔盖尔攻克阳光花园堡垒是在朝阳月下旬，现在已经是年中月中旬，从二月底到六月中，三个半月的时间，莫伊拉这家伙到底在搞些什么啊？诚然，我不希望这个乌鸦鬼婆的统治太过牢固，但也不能脆弱到这个份上吧？
    蛇崖岭部落看上去强大，里边却是散装的。这已经不是搞来粮食和铁矿能解决的了，而是需要专门设计一套制度，帮莫伊拉把部落整合起来。
    这让我想到了伦德。
    几天前，三个洛里斯泰德镇的老乡聚在一起喝酒，艾瑞克曾经建议我给伦德提供一个更大的舞台。当时的计划是我们出钱在雪漫领买地，建设自己的村落。不过考虑到三人全都囊中羞涩，这件事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既然如此，不如先让伦德来阳光花园堡垒练练手。他此前经营溅血王座的成绩斐然，但那里只是百人左右的规模，蛇崖岭部落的人口更多，情况也更为复杂，而且也没有佛克瑞斯领提供物资来兜底。
    如果伦德能把这里玩转了……
    “尊敬的女族长，必须承认，我低估了部落面临的困难。安尼斯女士刚才所说的这些，绝非举办一场集市就能解决。我手下正好有个擅于处理此类事务的人才，可以借给族长大人一用。但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你想要什么就直说。”
    “这个人，我将来有用，所以只能暂借给大人。不论他差事办得如何，请大人务必护住他的性命，把人全须全尾地还给我。”
    莫伊拉翻了个白眼。
    “我在你眼里那么不堪吗？”
    我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狠狠地点了点头。当初一言不合就要把艾瑞克剜心的，可不就是你么？
    “那倒不是。只是我这次来，还有另一件事。佛克瑞斯领收到线报，此前攻占蛇崖岭的敌军，很可能要对阳光花园堡垒下手了。具体的时间还不清楚，但我们尽量早做准备。”
    此言一出，莫伊拉和安尼斯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以部落现在的状态，如何能够抵挡强敌的进攻？
    “丹格尔大人认为，这一轮的攻势会非常凶猛，所以他安排海尔根镇的霍里克男爵带人协防。男爵是老行伍了，请族长大人与他商议具体的防守方案。”
    莫伊拉已经见识过正规军的厉害，知道有人能支援自己，这才显得从容了一些。她听说我还没有去通知老爹，就暗搓搓地催我赶紧出发。安尼斯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顺势提出让老姨妈陪我一同前往，以便分头处理各项事务。莫伊拉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起身告辞，刚刚走出房间，只见德亨古顶盔掼甲，手提双剑，拦住我的去路。
    “小子！敢不敢和我比试？”
    我摇了摇头。
    “我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德亨古踏上一步，长剑直抵我的胸口。
    “你怕了！”
    我抬手拨开剑锋。
    “是。我怕耽误了时间，有负女族长的重托。”
    “德亨古，放洛克尔离开！你到我这里来。”
    这厮本想继续纠缠，却被莫伊拉点了名，他立刻换了一副哈巴狗般的嘴脸，屁颠儿屁颠儿地钻进屋里去了。
    “你不该得罪德亨古的，莫伊拉很喜欢他。”
    安尼斯小声向我抱怨，而我只是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您应该知道，我并不太在乎女族长对我的看法，更懒得去巴结一个以色事人的宠妾。”
    摆脱了德亨古的纠缠，我和安尼斯见到了被关押起来的四个兽人。这些被打服了的家伙没有嘴硬，向我讲述了他们行动的目的。
    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这群兽人居住在阳光花园堡垒南边的比雷古奇山脉中。和绝大多数兽人部落一样，他们保守但并不封闭，反而和外界保持着相当频繁的联络，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便是提供锻造服务。他们的手艺非常不错，价格也还算公道，打过交道的客户有口皆碑。
    情况在一年前有了小小的变化，兽人们在矿山深处发现了星陨石矿。这个消息起初是令人振奋的，因为众所周知，这种稀有的矿石可以用来打造更为精良的武器和铠甲。但是问题很快就出现了，部落的铁匠在经过数月的尝试之后，发现星陨石缺乏韧性，质地极脆，非常容易折断。这就和传说中的情况不一样喽。要么是他们认错了东西，要么就是他们锻打的方式不对。
    那个时候，阳光花园堡垒还在森加德男爵的掌控之下，佛克瑞斯领和瑞驰领的关系也没有现在这样紧张，所以他们很快就联系上了西北方杜什尼克·亚尔部落的同族。对方的铁匠技艺在兽人之中也是非常出名的，据说他们的领地内就有星陨石矿。博古克酋长亲自复信，表示此物需极具经验者方能驾驭，而他也愿意为兄弟部落提供一些技术指导，并且已经挑选出合适的人选。
    书信往来非常麻烦，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去年的日暮月，一系列事件接连发生。瑞驰人夺取了阳光花园堡垒，我和丹格尔密谋控制了西德盖尔，依格蒙德领主清扫了领地内的瑞驰诸部落，并且打通了南下的道路。原计划来传授星陨石打造技术的铁匠和他的学徒，作为专业人员被卢基乌斯军团雇佣，负责武器装备的修理和保养。
    这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变故。时局纷扰，路上也不安全，跟着正规军一起走，既能保一路平安，又能赚上一笔不菲的收入。如果一切顺利，他本应在局面稳定之后离开军团，前往比雷古奇山脉中的部落。
    可是，谁又能想到，帝国军团竟然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