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幸亏当时去西门的不是那几个瑞驰妞儿，否则，这两个兽人铁匠坟头的龙葵，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了。若到了那一步，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然而比雷古奇部落的克鲁格酋长并不知道这些情况。虽然博古克酋长答应了派人指导，他这里却迟迟不见人影，再次联系之后才被告知，对方早就出发了。打听这两个大活人的下落又花了半个多月，也只得到消息，说雇佣他们的卢基乌斯军团已经全军覆没，至于这两个人是不是还活着，没人能打包票。
    事情并未因此出现转机，反而是陷入了僵局。在杜什尼克·亚尔部落的博古克酋长眼里，人，我派出去了，你们没见到，那是你们的问题。而从克鲁格酋长的视角来看，你说派人了就真的派人了？这两个人长什么样子，甚至于他们姓甚名谁，我可是一概不知。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压根儿就不存在这么两个人呢？
    本来是两好换一好的事，却因为信息差，导致双方生出了龃龉。博古克酋长再复信时，已经没有了此前的客气，直言自己不会再管这件事情，人是独孤城的瑞姬总督雇佣的，有什么话你自己去找她谈。克鲁格酋长真的派人去问了，瑞姬的答复是，确实有两个兽人以铁匠的身份受雇。但是据她所知，被俘虏的军团士兵都写信回家要赎金了，那么部落既然没有收到这两个人的信件，就证明他们已经死了。
    克鲁格酋长略一琢磨便想清楚了，他和铁匠没见过面，就算对方写信，那肯定也是寄给杜什尼克·亚尔部落的。而且瑞姬的话可以证明，博古克酋长没有撒谎，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还等什么，赶紧派人登门道歉，再打听一下是否收到信件。克鲁格酋长决定，由比雷古奇部落出钱赎人，毕竟人是自己请来的，产生误会也是自己的责任更大一些。
    信使没能进入杜什尼克·亚尔部落，博古克酋长甚至没有出面，守门的小兵就把人打发走了——用弓箭。
    梁子，这就算是结下了。
    克鲁格酋长决定再去求一下瑞姬，让她帮忙问问人是不是活着，赎金需要多少。结果这一次信都没送出去，因为阳光花园堡垒的瑞驰人部落开始打猎了。
    酋长大人憋屈啊！
    这点破事前前后后拖了大半年。自己面子也丢了，朋友也得罪了，可却什么都没捞着。如今手里提着偌大的猪头，竟然连个走进庙门的机会都找不到，上哪说理去？
    事已至此，他只有独孤城的瑞姬总督这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要再抓一下试试。克鲁格酋长倾部落之精锐，想要趁着夜色，护送信使冲进雪漫领。而瑞驰人方面，安尼斯制定了昼夜不间断巡逻的方案，誓要将经过阳光花园堡垒的所有商队杀他个干干净净。与此同时，我跑过来通知莫伊拉做好防守预案……
    真是群英荟萃啊……
    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告诉兽人俘虏，他们要找的人很可能正在我的羁押之下。
    “诸位，我的建议是，你们派两个人跟我走，等见到了我所说的人，自然可以确定他们的身份。其他两个人回去知会克鲁格酋长，让他等我们的消息。另外，不要再尝试联系独孤城了，没有用的，我那里关押的俘虏多了去了，他们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一个兽人站了起来。他比我高了将近二十公分，是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巨人，看上去是四个俘虏中年纪最大的，身上有很多伤疤，獠牙也折断了一颗。
    “我和戈尼森跟你走，把那两个孩子放了。”
    他抬起被捆绑的双手，指了指自己的同伴。我点点头，给四人松了绑，带着他们离开了阳光花园堡垒。
    两个年轻的兽人向南进入比雷古奇山脉，年长的二人跟随我和安尼斯，沿着布莱特辛山脉南麓进入伊琳娜塔湖北方的茂密森林。两个兽人，戈尼森和罗哈格，表现得还算友善。按他们的说法，虽然前一天夜里，我的偷袭行为有点不讲武德，但毕竟是以一敌四，最终还占了上风。兽人崇拜强者，他们作为手下败将，自然不足以言勇。何况要不是我拦下德亨古，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我选择的路线是绕行溪木镇和飞天哨塔，先去海尔根镇通知老爹，然后再向南回到溅血王座堡垒，这样便能够避开佛克瑞斯城，以免被图留斯的细作发现端倪。为了照顾老姨妈，我们前进的速度并不算快，三天后的下午才进入海尔根镇。安尼斯带着两个兽人去旅店投宿，我径直前往镇子西北的城堡。
    老爹对于我的到访很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是老而成精的人物，客套了几句之后，就挥手把屋里的仆人赶了出去。
    “说吧，小子，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将丹格尔的计划告诉他，又讲了自己对莱迪亚等人的安排，最后还谈了前几天在阳光花园堡垒的见闻。老爹听完之后，点了点头。
    “你倒是对这事挺上心的。也好，让你的人把消息直接送给我就行了。其他的事，等我到了那边再做打算。这次的战事，你尽量不要掺和进来。”
    说完，他靠在椅子上，左手轻抚颌下胡须，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眼上下打量着我。我被看得心里发毛，便借口天色已晚，准备告辞离开。
    “小子……我都知道了。”
    重音，放在了那一个“都”字之上。
    我的腿有些发软，那扇房门不过在两米开外，此时却如同远在天边。
    “里盖尔告诉我了。”
    老爹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烛台，又翻找出打火石。我赶紧上前接过，因为手抖，好半天才把蜡烛点亮。
    “其实，就算她不说，我也能看出来。那丫头心里藏不住事，你俩那点儿小秘密，全都在各自脸上写着呢。”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但是什么都不说，似乎也不好。不过老爹显然并没有期待我的应答，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这小子，说实在话，不是我中意的人。野心太大，胆子太小，一点担当都没有。”
    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心口。
    “可是谁让我那个傻闺女相中了你呢？除了你，我也确实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了。”
    不是，您老先等等！这话茬怎么像临终托孤似的？老爹盯着我的脸，忽然笑了出来。
    “别多想，我老人家一时半刻死不了，我还等着抱一抱我那外孙呢。但我终究不可能看顾那倔丫头一辈子，你又不常来我这里。既然今天有机会，早点把这些话说清楚也好。里盖尔那性子太直，容易遭人算计。希望你以后，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多帮衬着她点。”
    老爹说完便摆摆手，将我赶走了。
    躺在旅店的硬板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发呆。佛克瑞斯领的夏夜并不宜人，潮湿闷热的空气，和那些赶不走的恼人蚊虫，汇成一滩黏稠的沼泽，攫住我的灵魂。方才在老爹的房间里，有些事情没有反应过来，现在静下心来思忖，便觉得他说的那些话并不简单。
    他说我野心大倒也没错。里盖尔算是挺能惹事的人了，面对当时内忧外患的局势，可也没敢像我一样，把主意打到佛克瑞斯的领主头上。我毕竟是穿越者，虽然不是龙裔，但却从不掩饰自己想要搅动时局的意图。至于胆小，那是出于谨慎，活着的人才能搅局，所以我从不主动找死。真的遇见躲不开的事情，像是在莫萨尔城猎杀吸血鬼王莫瓦斯，我还不是照样硬着头皮上了？只是老爹不知道这些罢了。
    没有担当，大概是指我搞大里盖尔的肚子，却又不负责，反而撮合她嫁给了西德盖尔，此事又何尝不是我的心病？然而，老爹说他早就看出里盖尔和我有私情，会不会是在暗示，别人也可能有所怀疑？比如丹格尔那条老狐狸……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一次的安排可就值得玩味了。
    佛克瑞斯领在地图上面积不小，理论上讲，溪木镇不远处的煤块矿场、领地北部的布莱特辛山脉、西边兽人部落居住的比雷古奇矿场，都在辖区之内。但实际上，领主所能控制的部分极其有限，不过是海尔根镇、佛克瑞斯城、溅血王座堡垒和纽格拉堡垒围成的区域而已，大约只占整个领地面积的六分之一左右。
    这四个据点中，竟有两个掌握在老爹的手中，还有一个被我控制。而且我俩占据的这三个据点都在山上，对佛克瑞斯城而言，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辖区内唯一的矿场又在溅血王座堡垒旁边，虽说丹格尔有它四成的股权，但大家真要翻了脸，还不是得看东西在谁的地盘上？
    老爹手里还攥着由里盖尔的弟兄改编组成的第三军团和剽悍勇猛的瑞驰人卫队，单论战斗力的话，是可以稳稳地压领主议会一头的。即便他唯一的女儿就是领主的夫人，这个权势也有点过于大了。更何况，他这个老丈人的身份恐怕靠不住了呢？
    丹格尔预料到图留斯会全力进攻阳光花园堡垒，这一次的战斗必然会十分艰难。老狐狸会不会是想要借着帝国军团的刀，狠狠地割一下老爹的肉？老爹嘱咐我不要掺和，是不是因为担心我在乱军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又或者他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所以想让我留下性命，以免今后没人照应里盖尔？
    毕竟他那些话，真的很像是在交待后事啊。
    我又仔细回忆和丹格尔接触的细节。老狐狸似乎从没有对我表现出任何的不信任，而且还在南雅与我发生冲突的时候居中调和……
    等等！南雅！
    这个女人是丹格尔一手培养起来的，在我们夺权之后，她被留在了议会里，我当时就得出推论，即南雅是丹格尔信任的人。只是后来，她的精力主要放在内政上，对于其他事务从不发表任何意见，才让我慢慢放下了戒备之心。可是如今回想起来，她和我交集虽然不多，却是处处刁难，用各种借口坑了我好几次。
    她真的不是故意针对我吗？
    虽然丹格尔每次都出面安抚我，但从来没有补偿过我的损失。就连曾经答应过的事，比如用俘虏的赎金冲抵别墅停建的费用，也因为南雅从中作梗而不了了之。
    这两个家伙，怕不是在和我演双簧？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骗傻小子玩呢吧！
    我猜丹格尔之所以不直接收拾我，还是在忌惮老爹的势力，所以他才导演了这一场借刀杀人的阳谋。如果老爹在战场上元气大伤，他就可以带着手里的两个军团摘桃子，顺便完成削藩。要是老爹战死了，那我和里盖尔估计会跟着人头落地。西德盖尔比里盖尔大不了几岁，现在也就是三十出头，又不是非得用里盖尔的肚子才能生孩子。
    艾瑞克曾经说过，我的势力过于依赖贵族的信任，一旦出了问题，立时便会土崩瓦解。说实在的，我听到这话时，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自己还是过于天真了。
    老狐狸出招了，可我要如何破局呢？
    最理想的情况，莫过于老爹能在阳光花园堡垒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这样一来，他的威望必然得到巩固，还有可能收获莫伊拉族长的友谊。丹格尔再想动他，就要做好被东面的海尔根镇、西面的蛇崖岭部落和南面的溅血王座堡垒围攻的准备了。
    然而，我们的对手可是图留斯将军，目前整个天际省首屈一指的战术大师。其神出鬼没的打法，搞得风暴斗篷阵营极为狼狈，如今更是携攻取晨星城之余威。别说佛克瑞斯领尚未恢复元气，就算是全盛时期，也绝没有以半数军队便轻松取胜的把握。
    退一步考虑，就是狡兔三窟的故事了。除了溅血王座堡垒，我还有蛇崖岭部落和战友团两条退路。如果伦德能帮莫伊拉整合部落的力量，这倒不失为一个强援，而且他们离佛克瑞斯领足够近，有能力影响丹格尔的决断。战友团则是万不得已时才出的底牌，去那里意味着我放弃此前所有的努力，也等于出卖了里盖尔——她住在丹格尔眼皮子底下，肯定逃不出来。
    至于动用黑暗兄弟会和辛迪的力量，直接刺杀丹格尔，我目前并不考虑。现在大家还只是互相算计，并未彻底撕破脸皮。这老狐狸是能够镇住佛克瑞斯领的唯一人选，他若死了，局势很可能会彻底失控。在手里的筹码输光之前，我是不会选择掀桌子的。
    心乱如麻。
    我竟这样一直躺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