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狱户咫尺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寒影牵着小豆子被人押解入石牢之中,阴暗逼仄的牢室充斥不好的预感,以至于心浮气躁。
    不过小豆子重逢在喜悦里,始终紧紧依偎在她身边,寒影看着这一个淳朴稚气却命运多舛的小孩儿,反而悲切忡忡。她不时隔着牢柱询问外头那黑衣狱官,“何时提审?”
    那人倒也回了,“都会轮到,不必期待。”
    寒影将腕间一条手链摘了给他,那人看了眼并不收,只提醒,“姑娘要有心理准备。”
    寒影记起他是那天一起喝过酒的莫心一众。
    深夜,寒影与小豆子盘腿挨坐在地上聊天,兴许是久别重逢还是为了驱散此间的阴霾,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很多的话,直到牢门被打开,自是她被人带去刑室。
    她识得那间石室,很快被人用锁链拴吊住双手。她倒还平静,与石座上不动于色的杜银月对视。
    不过片刻,那人虚笑间,撇手屏退左右。
    寒影深谙此局,一先坦言,“我只是想救那个无辜的小孩,真的没杀庆王!”
    杜银月面无表情,一瞬扬起鞭子,瞬息如遭电闪雷鸣,轰一声擦过耳际。
    她几乎闭眼畏缩,其实鞭子一直是她悸恐的噩梦,此情此境沦为囚徒,尤其令她绝望,六神无主寒毛卓竖。
    她直觉能无罪出去基本无望,这是局,就等人往里跳。
    逮着她软肋,其余皆摧枯拉朽,满盘皆输她除了认命,便只求身体发肤少遭一些罪耳,她强打起精神扯声道,“大人你省点力气,想怎么定我的罪,如何编排,我画押便是。”
    这时杜银月已迫近,抬手按在她起伏不定的心口,指腹一抹一捻,她亦激灵蹙眉却不吭声。片刻他则表示惋惜,“这下你都这样了,往后可怎么办啊?”
    转手捏住她下颚,寒影只见其面若悲悯蕴含深意。恍恍惚惚她只觉魔魅皆样貌惑人,不自觉摇头醒声问去,“如果我死了,那孩子也跟我一起死吗?”
    “是的!”
    “一定要动刑吗?”
    “天牢狱规,即便王孙公子下来这里也一样受刑!”
    “那好,你亲自动手,我信你!”她看向他,眸里遮罩着天意难违的霭霭悲恻。
    “不是我动手,而是另有其人!”他罢手背身,自另有企图,无疑再摆一道杀人诛心。
    幽邃黑影伏暗现身,挼起一记背上横一道暗色瘢痕。没有内力,鞭子掠过的第二下她就昏厥了,又被凉水扑醒,咬牙又受了一记。
    形影相吊踽踽凉凉,然而仅是这三下那孩子又怎受得住,她声嘶力竭相求,“让我多受几下,那孩子真的还小,也没过上几天快乐日子,我替他受!”
    “你对弱小的都这么好,可没发现自己一样弱小的可怜吗?瞻前顾后,朝不保夕!”此时慈眉善目的杜银月亦起兔死狐悲之感慨。
    “可不可以不要让那孩子受刑?我犯过很多不可饶恕的错,只想赎一些罪,求你成全!”
    “不行!”断然拒绝,冷水无情。
    亦是黯然神殇,凄艳绝伦,一刻回眸蓦然又错愕,右半边黑色的面具之外,那另一半恰是隐含笑意的眉目,依然那么真挚无垢。
    风水轮转几经命途多舛,来人已是黑袍裹身的刑狱司玄惘。他执着鞭子,转笑诡谲,千山万重如她所愿,再无需多言,放下执念吧!
    “你可以复仇了!”当初的谶言一朝兑现,那些穷凶极恶之众她定是首当其冲的一个,那么就坦然接受吧!正所谓有仇报仇!
    玄惘嘴角翕动,传来叹息质问之声,“她死了,你没有护住她!”
    业果自酿饮鸠止渴,纵使满心疮痍苦心孤诣,自始至终都无法摆脱弱肉强食的局面,“我一直是个没用的人,谁也护不住。你与她,我都很惭愧!”
    沉闷冗长的空寂,杜银月却不禁叹起,“她有复仇,不光参与覆灭了星宿,还与萧汨拼过死,萧汨可是本座都不敢正面交锋之人啊,这份勇气不可多得。”
    寒影背上的伤口又麻又烈,冷汗涔涔,人生向来灰败,黑暗的魔爪牢牢束缚着她,不是绝望就是在其中挣扎一点喘息。
    接下来玄惘退下,杜银月饶是指摘,“这就是你想要的名场面!失望多于喜悦吧!”
    寒影低垂着脑袋,兀自苦笑,“大人真是煞费苦心!一直是我对不起他,让他靠仇恨活下去,这可是我的罪孽,又让他从魔鬼手里落入豺狼巢穴,这实在不是人做的事,这次我应当可以下地狱了吧!”
    “执你乐此不疲,无怨无悔,我好心提点,你只当耳旁风、没事人!”他煞有怒其不争之意味。
    寒影摇头思绪混杂,“我曾经真的爱慕过一人,花辞树,一吹而逝,那也足矣。我恨萧汨,却不恨杜银月,假如还有选择,大人一定会做个阳光之下的磊落之人吧。你不是纯粹坏透的人,心中埋藏一丝未泯之心,出于种种缘由不得不身处黑暗里的迷途苍鹰。”
    “你这样懂我,可不是好事,窥视人心,不外失望与死亡。”这亦是告诫,已起愠色。
    寒影争取最后一丝机会,“放过那个孩子,就当为自己积德。”
    “如今的你一无所能,为什么还惦记别人。想做圣人结果都会死的很惨,尤其结果真不是你此类傻瓜能够承受!”他遂而转身,背对着她道,“本座只想当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寒影却一再反复着,“他的刑我来受,可不可以?”
    归于她冥顽不灵,他真是不厌其烦,“你受不住的,也不能坏规矩。”挥手让人将她拖回牢房,谁知寒影扑身抱上他大腿,跪求他高抬贵手。
    当是被人拉开,当是被劝,“姑娘保重!”这场面简直亵渎神明,换作其他一瞬湮灭了该!那司狱暗捏冷汗。
    寒影回到牢房,小豆子就被人拖走,“不要担心,能够见姐姐就很开心了,再怎么样都是小事。”
    一个时辰后小豆子回来,也是鞭刑,背上被打的皮开肉绽,两人抱头痛哭。
    只是没多久,寒影又被人拖了出去,她问,“今日已经受过刑了,应该还没到第二日。”只是狱卒没回答。
    寒影依旧被拴在吊架上,那双淤青斑驳的手臂被吊起,下一刻见到了萧汨拿着鞭子迎候着她,神色如昔居高临下。她则站立不住低垂着脑袋,恹恹的疲惫异常。
    萧汨一记耳光,接着一记耳光,下手都很重,她瞬间和血吐掉了两颗内牙,耳朵也嗡嗡一阵。
    那只手一把扯她头发,逼问她,“为何杀了萧泫!”
    “杀他只是失误,我要杀的人是萧汨。这样回答你可满意?”她痴傻冒昧,眼前徘徊过昏厥至今枯如柴的那个女子。
    萧汨拿过浸水的皮鞭,她不自觉的颤抖,脖子一凉,竟然将皮鞭缠住她脖子,一圈一圈的桎梏她的声息。
    “女人都是在意自己脸皮的,多少也眷恋过这张脸,”说话间指尖已经划开了一点脸皮。
    她的心好像要跳出嗓子眼,这个男人当真会彻底毁灭她,为了减少被恐惧支配,勉强赸笑,沙哑破碎的嗓音,“雷霆雨露皆君恩,朽木难为,我甘愿赴死。你我之间,是时候了结了。”
    裂帛一声背上本就破败的衣片化为乌有,怨毒的目光一览之下,撂手嗤笑,“这般模样,不尽对你有恻隐,否则你不能还有力气开口!”
    萧汨审视周身,即刻又落两鞭子在她后腰腿之间,她皱眉受下,大口呼吸,心跳就在他手里起伏盈盈。
    他谑声把持,“得天独厚,很兴奋对吗?”
    就像那些与他独处的夜晚,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厌恶鄙夷,“这个地方,为什么还有兴致,怕以后没机会了吗?”
    萧汨笑而不语,只用行动告诉她。扯过她肋间一股铁链将她拉进,手间扣住腿上,一时间铁链幌动扭曲挣扎不下,耳畔只见他幽微一句,“你猜他是不是在身后看着我们。”
    “为什么你还要如此?别碰我,你可以打我杀我,就是别碰我!”她明白再多的鞭挞,也不及此折辱训罚的邪恶残酷。
    萧汨陷入嗜血激狂,赤色的眸子,欲火烧灼吞灭可怜无比的她。当她晕了过去之后,更甚至被炮烙在胸口,吱吱冒烟弥漫肉的焦糊气味,手脚臂弯所及之处的伤口蜿蜒流淌,似一只浴血的蝴蝶。
    “这个地方最不缺折磨人的花样,尤其是女人,这些鞭痕也是隐忍克制,玉面阎罗也不过如此,怜花惜玉。”
    “混蛋,”一口血啐在他身上,几经奄奄一息,“萧汨,你这头魔鬼野兽,今生最大的遗憾是杀不了你!”
    萧汨却摩挲那楚柳纤细的腰腹,“这身子沾了血更加引人入胜,多少回都不够,可惜你没有好好经营她,你不配拥有她。”说着继续吸髓敲骨,而他这类起底黑暗中的鬼魅不乏狰狞凶残。
    终然阴恻盘踞着她,舌尖划过失色的面庞,魅惑又龌龊至极,“不若在此干死你好不好!”
    寒影一口咬住他肩上,死死咬出血,企图得到一掌的了结。可是萧汨却越发阴鸷叵测,将她细腕扭进铁镣以至磕的溃出一圈血痕,更在她背上同样撕咬一口,直到她悸哭出声,彻底不动。
    为何!他要一直一直折磨她,如果是恨可以用最残忍的方式杀了她,而不是每次给一点希望再推入地狱,周而复始受够一遍又一遍。
    失血让她感到寒冷、眼皮沉的半耸,软趴趴的往下坠。萧汨却仍旧不放手的意思,“是不是又昏了过去?”随即他拨动了火焰。
    几乎耗尽的她,受了重伤已枯竭垂落,只剩嘴皮子还能嚅动,“若只是玩物,多少有些鱼水之欢,不求体面的死,但别再折磨我了,已经够了!”她吐着血,凄惨到没有生机,就像一颗石子被丢进深渊,无处寻觅的渺小。
    水褪沙痕,人间再无半分踪迹。
    寘在丛棘,狱户咫尺。
    萧汨搁下那烧红的铁杵,“咎由自取!”瞥过此际体无完肤的人,一颗颗血珠子凝在她脚尖滴在地上,只冷哼一声,下一刻口里合着血唇齿相依的喂入一颗药丸。
    寒影被人拖回地牢,待小豆子受刑回来,她才转醒,发着烧惊痫,也不再进食,小豆子求狱官,给一些止血的药,可是没人回应,往后小豆子双腿也被人夹棍不能起来了。
    寒影觉得此一回两人是要死在这里了,新伤旧患十分虚弱了,两人蜷缩在角落里。
    夜晚她裹着那条粗糙的麻毡,因为全身都是鞭子的伤痕,痛的满地哆嗦。尽管萧汨没有割她脸皮,可是胸口被炮烙的那块,伤口处正发溃流血,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酷刑的折磨中死去。
    后一晚小豆子受不了酷刑死在了她身边,弥留之际小豆子想看她跳舞,可是她无法跳了,就哼唱了那首曲子。
    “姐姐,我好困好困,想要睡觉了…”
    “睡吧!有姐姐陪着你,安心睡吧…”
    …
    寒影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于是砸碎了碗,捡了块碎瓷,放入口里。万念俱灰之时,穆云阳与萧泙赶到。
    杜银月见萧泙手携萧远手书,接下过目,自不再阻拦。实他一直在暗中窥视,透过一小块石头的暗隙。其中包括萧汨鞭挞凌虐。
    山涧的野风如魑魅魍魉各行诡异,大片丛林幽暗森绿,两人一前一后步伐匆忙,踏过飞沙走石。
    穷途末路疲于奔命,后边的蓝衣女子脚下一绊直是屈膝跌倒,连带抓着她手臂的人不得已跟着停驻。
    “小姐,一定要坚持住跑过这座山!”那人即刻将她拉起,但见四周草木浮动追击者定然紧随。
    “嗯!”正当蓝衣女子起身再跑之隙,咻咻两声,两支弩箭正夹击穿来,直近眼眸。亦是那人眼疾手快甩臂将她拉开偏离,侥幸躲过一劫!
    可她发现藏在衣襟里的那块馒头竟然不见了,登时心慌,回头寻去好在寻见,那只是掉在了地上。
    她脱了他的手回跑过去,弯腰捡起那只干到掉渣的麻灰色馒头,“噎是噎了一点,可全然是阿伍冒着生命危险找到的食物,接下去都靠这个馒头了。”只刚舒了一口气,黑影妖风般的一团疾风,树叶登时抖簌,眼见着黑衣蒙面的人杀到跟前。
    正欲前行的两人倒退得几步。面露难色,那阿伍立刻拔出所背之剑,将那蓝衣女子护在身后,“小姐,千万记得我说的。”
    “可是,我害怕!”她一个经历家破人亡的官家小姐,却势必孤身一人面对崎岖险夷。
    “千万不要放弃!”他大声疾呼,都逃了五日就差一点,搭上性命也要完成使命。
    “宵小鼠辈,还不快过来受死!”黑衣人当是目露凶光,抽刀斩棘般迅速击来。
    那阿伍当即弓步斜削,截腕挽剑怼过数转,近身黑衣人暗起一掌直撂阿伍胸口。
    任姜芄芄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目睹血流成河,听闻家人最后的声息竟是哀鸿。
    危厄来临是护卫阿伍舍命相护,一路东躲西藏,蹈于穷饿水火,此刻他已是竭力一搏,才叫她伺机而逃,毕竟他所说的飞蛾岭已然不远,只要跟着荧翅的飞蛾走。
    尽管她不能再有所犹豫,下一刻他堪然受了一掌直落她身旁,尽管他支剑而起,可那两口吐出的血已经拖慢他的行动。
    她拭泪而行,不顾一切的往那林子里奔去。然一刻脚下一扭,小腿感到刺痛竟被一支弩箭射了中。
    这些天跟在他身边,亦是亲身经历了许多逃生技能,现学现用她当即拔出那箭子,伏身贴着地面,随是一圈一圈的滚着向前边。
    而阿伍当然是瞅见她的行动,暗攒最后的气力,势必需要拖延最长的时间。
    那薄雾身影,终是离他越远越好。人一旦杠上某件事物,上了头到死也就难回头,譬如爱一个人!
    “芄芄!你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