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误入歧途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她本想放声大笑驱散恐惧,却瞥得东侧林子里倏忽过来一个身影,斗转之势。
    可她却摇摇头,平静的往后一仰,微笑涸在嘴角,“愿我此去,再不见争斗和杀戮。”
    背悬空,一切都已结束,就让她随风而逝。
    几乎同时那个身影离弦之箭飞身夺来,一撩青丝瞬息于指尖拂去,纵步跃下他跟着她,两人几乎同时坠落,涧风烈烈打向脸皮,无法睁眼。
    千钧一发他扯到一根藤子一手捞住她的腰带悬在半山,奈何脚下青苔湿滑,顷刻滚落至崖底,一时烟尘凌乱。
    莫心一众即便一刻赶至,也只见到两人一夕悬空,为时已晚!就那样眼睁睁的落空于崖。
    他单膝置于崖台,不由一拳捶在地上。
    “佥事大人,已俘获星宿余孽霁川,当是如何处置。”身后黑羽卫禀道。
    “好生招待着。着令调遣二十人,跟我下山寻人。”莫心起身看着树荫蒙蔽的悬崖之下,不由握紧拳头,指骨铮然亦渗血痕。
    暗自低声一语,“你应不会死吧。”
    寒影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山洞里头的石台之中,身上裹着一件外袍,她扶着昏沉的脑袋,环向四周,果然是那个身影,杜银月竟然与她一同坠下悬崖。
    她想不通为什么此人竟会舍身相救,从如此高的悬崖坠落即便是武林高手也难以相安无事。
    “为什么你会救我?”她的状况不好恍惚撑起腰,脚下薄履踩在嶙峋砾石上整个人颤颤巍巍。
    此时他则斜靠在山洞口睇着外头,听闻她的动静,并不转身,只淡然一言,“没有为什么,只是本能的出手。”
    “不可能,在我的认知里,你虽不像十恶不赦之徒,但也绝非善类,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舍命。”寒影喘声问道,她难以理解便说出对他的直观感受。
    她察觉到他左手袖子破损了半只,手臂上血痕道道,那血流渗在指间正一滴滴落在石头上,她如何忽视,“你伤的很重吗?”
    “一点小伤,并不碍事。”他抬手一瞥,尽管血还在滴着,却并不在乎。
    人家分明救了她,她却丝毫没有感念之意,反而执意质询他的用意。
    他似乎能猜到她无法平复的心境,转身对上她目光,“不用怀疑我是何目的,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那是呈王的命令,将你安全带回。你休整自个,用不了多久搜救的人就会赶到此地。”
    寒影回想起当时她是被他护在身下的,眼下即便自个暗伤不少但不致命,而他应是够呛,即使内息再厚实,坠落悬崖对于四肢百骸的冲击不可能无恙。
    可她不动声色,回坐于那块石台,不多时冷汗密布反复在一个噩梦中难醒,咯噔一声沉闷的石块掉落的响动,令她惊而坐起。
    借由洞口传入的一抹光线,她上前查看,果不其然那杜银月伤重不支倒在了洞旁边,她伸手却犹豫触及,换作探了探他的鼻息。
    似乎比她想的严重,体力由不得她搬动他,她忍不住摇头惋惜,“你要是不救我该多好,你也不至于如此,我也就解脱了。”
    她拿来他那件裹在她身上的褂子将其攒系成团,枕于他脑后。起身摆了摆四肢的筋骨,虽不利索,但还是往洞外的山林草石里走去。
    迈着踉跄的步子在这里寻了许久,总算找到了一两样止血草和几颗无毒的野果。
    她并不敢走的太远,山谷空荡山风迂回,不时悬崖上又是石头开裂之声,心下一慌,将止血草和野果盛于帕子之中拽入手里,赶忙寻着原路返回,不由加快脚步。
    背骨那处最重的伤使之牵扯,痛的她蹲下身缩成一团,困顿了好一会才慢慢能够站起,她留心着脚下崎岖山石,因为着实难走。
    下一刻她忽而驻足,几丈外风草缥缈,杜银月就禅坐在一颗大树下凝神调息,夕光照拂于那人周身,直觉修竹似的苍翠古朴。
    那坚毅的面容稍有触动,一丝真气在发际缥缈。她放慢了脚步,走了过去,末了并不靠近他。
    许久,他吐息睁了眼,神情依旧冷肃,可她并没有察觉,只是静静地抱膝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棵草绒球摇摇曳曳,兀自发呆。
    一阵山风回旋而来,击得石壁磬响,穿过耳际,她不由回头一看,正对上他的视线。为了缓解尴尬,她枯一笑立起身来,“我寻了些可以止血的草药,你要不要试试。”
    他静坐原地,并不置言,似乎并不需要!她这样认为,于是摸着脑袋又打扰道,“这些野果虽然不怎么好吃,但可以充饥,你要不要试试。”
    “不必了,你回山洞歇息去吧。”他冷冷一句,便继续闭眼禅坐。
    可她本是坐不住的性子,尽管伤筋动骨四肢酸痛,但她并没有听他的回到山洞,而是留在这里不时转腰踱步。
    “为何不去休息。”空寂中传来一声,他就站在她背后,气色不好,语气也不咋地。
    寒影转过身,尽管她只是围着这棵树转圈圈,却不由扶着树干闪到一旁,晃着那两根草绒球说道,“我…我,给你驱赶那些小虫子啊。”周遭确实聚集了许多流萤飞蚁,其实她只是害怕回到黑漆漆的山洞。
    “走吧,这里晚上会很凉,我和你一起回去。”如是她闻,她怎能忘了他一直也是能洞穿她内心想法的人呢。
    忙不迭她将那摊在石头上帕子连着野果和草药收起带上,跟在他身后回了去。
    他依旧在洞口倚坐,内息平顺了些许,她却转辗难眠起来,于是悄悄起身。
    虽则闭着眼,却只是半昧,尽管她步子小心翼翼的靠近于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按息不动,看似鼾声微微,这就给她造成了一种熟睡的假象。
    她自以为他陷入沉睡,回想这人也曾经差点要了她的命,幽冥寒毒的滋味毛骨悚然。
    而她好歹曾经也是个杀手,尽管萧汨给她洗白了身世,可眼前这人清楚她的底细,若是回头再让她被幽冥寒毒牵制,这岂不是又陷入两重绝望之中。
    转念人家毕竟舍身护她周全才受伤严重,有因有果,她实在难以下手,这颗心毕竟狠不下去。
    但她仍旧决定一走了之,在搜救的人马赶来前,在他伤重无法追赶前,这对于她实属是个好机会。
    天还没亮,她就动身离开了这里,这荒芜的山谷,怪石嶙峋,野果都没几颗可以果腹,阴风却四起,阵阵诡异。
    只一想到可以活着远离那只魔手,心情还是舒展了不少,此去,杜银月定呈报她伤重而亡才够交差,自个呢只需换个身份远远的离开就算万事大吉。
    脑洞里一切顺理成章,她越想越是惬意,哪还留意脚下冉冉蠕动,长条的黑质大蛇,这一脚下去声嘶力竭的冲她贲开黑口獠牙,她也同时声嘶力竭的大叫跳起,拔腿往后逃开。
    慌不择路脚下一崴,哗的滑入一条山沟堑子里头,滚得是满面草叶沙土,狼狈极了。
    待她缓神整理以瑕,脚踝早被藤蔓缠的扭伤了,如何也不能跑出山丘,一筹莫展!
    直到一只大手伸来,她抬眼,五味杂陈,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握去。
    “我,我,只是出来摘点野果的。”寒影急忙解释,心还是不由后怕的。
    “嗯。”他却淡而回道,再无别语。
    “你的伤怎么样了。”寒影一瘸一拐的走着,忍不住回头问道。
    “多谢关心,暂时无碍。”他浅淡一笑,撇手抚开一枝横出的差点打到她面庞的荆棘。
    “那前来搜救的人马今日能否到达?”寒影心下不甘,只能再寻时机,嗔怪那条蠢蛇来着,却并不知他看似沉默之下早就洞明了她要逃走的心思。
    今早他甚至就立在山洞口倚看她渐渐行远着急忙慌的身影,那不是逃走又是什么!
    可他却什么都不表露,只说道,“不一定,现在是雨季,山路会很湿滑,入谷需经过一片迷雾踪林。而此处又遍布毒虫长蛇,你小心些脚下。”
    “你不吃东西?不会饥饿?不会失力吗?”寒影好奇三问。
    “我练的内功可七日断食不饥饿。”他则回道。
    “是什么内功?”
    他却笑而不语,示意她小心赶路。也是她腿脚不便,走的十分缓慢,两人回到山洞都快日落,他则又回树下运气。她呢,当是百无聊赖的啃起野果待在一旁歇着。
    她在周围拾来了一些枯枝干草,选了几块石子,尝试击石生火。只是忙活了半天,一星点火焰都没能见着,气得将石子一丢,瘫坐地上,仰天长叹,“想不到做个野人都这么难呢。”
    手边落来一管物件,拾起一瞧,拨下盖子,正聚着些微火星,竟是一只火折。亦闻得身后他难得的话音,“搬一些柴火进山洞,要落两天的雨。”
    又闻,“你先回山洞,我去找些吃的。”
    他丝毫不担心她逃走嘛,寒影心想这人要么胆大心细,要么当真冷傲不屑,眼下她还是趋向于前者,他杜银月绝非善类,掉以轻心不得!
    那人很久也不见回来,直到外头都下起了雨,她一人在洞口用石头搭了个石架生了火,又找了几块形似瓦片的凹石接了些雨水放在石架上烧熟,可是许久那人依旧未回。
    “难不成换作他逃走了吗?”她都不由这般认为了。
    就着草叶和着雨一起煮了,终于喝上了一口自然清香的热茶,但身上的衣服已有些板结,毕竟连着滚了好几身泥。
    她就侧身靠在那处他常待的石阶上,打量着外头的山谷,不由打了好几个哈欠,须臾间,迷迷糊糊的眼皮往下沉去。
    耳际隐约传来窸窸窣窣之声,她寻声望去,幽暗处杜银月半坐在地上敞着半个领口,正欲往背上抹那青褐色的草药。
    见他有些吃力,她即刻起身过去,拿起地上盛着草药的石片,闻了闻,“是地蔓草。”
    想必是他出去寻来的,这与她找到的那几株紫心草的药力会快些,但会有些不良反应,她继而说道,“我来帮你吧,眼下你就当我俩是天涯沦落人。”
    即便光线幽暗,当能察觉出他背上一块红褐色的瘀伤尤甚,断他内伤严重,顿觉得自个后背也一疼。
    她用一段树枝蘸取草药将其抹在他背上以及右臂,“我煮了些紫心草炮制的水,不若你也喝些,亦可止疼治伤。”
    他颔首以谢。
    柳条上窜着一只野兔正烤得焦香冒油,她看得亦两眼冒起星光。于是凑近了去,挨他身旁坐下,双手托着脑袋看着他将兔子烤熟。
    “还是杜大哥厉害,一出手就收获了野味呢。”她恭维一番,目光全然盯着那兔肉。
    “你也不错,这火架搭得挺好,这药煮的比茶都香。”他瞥了她一眼,拿起她煮的草药茶,啜了口,眉目一疏。
    “咳,这些都是少时大伙儿一起扮家家酒里的玩意罢了,小孩子的把戏。”她摆手一笑。
    “茶往往胜在意境,味道则大同小异。”他饶是置言。
    寒影想起当日在金淬轩的情境来,白驹过隙,恍然间,唏叹,“不过是几片草叶和雨水,哪能比拟杜兄家的清泉甘露。”
    “那时我只当你是暗杀朝廷官员的妖孽一众,对你用了寒毒,后来也没有赶上给你解毒。”他将烤熟的兔腿用匕首割下,递给了她。
    她看着手里的兔腿,顿一顿,笑道,“时过境迁往事云烟,杜兄昨日还救了我一命。”
    “时过境迁?所以你变了许多。”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只见她咽下那口兔肉,抬眼一笑,“风云皆易变,人嘛不过随波追流,随水易逝。”
    果不其然,连着两日的大雨,石壁上亦是滑坡不断,他们在山洞里待了两日,寒影留意到他的伤势其实并没有多好,可能越发严重,他虽不流露,但那一滩滩石隙间的血迹亦是他吐出。
    半夜他都会运功调息,她看得懂,他的气脉流向并不通阙,定是内伤淤积所致。
    转天一早,他又暗自吐血,她终忍耐不住,步他身畔,对他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论救兵能否赶到,我们先走出去,你的伤应该尽快医治。就算你内力深厚,这样每天都吐血三碗的架势,治好了也会影响以后的发挥。”
    他背对着她,无声一笑,良久思虑过后,应声道,“好,明日雨歇,我们动身离开这里。”
    清早,山谷里斜照进一抹朝阳,虽依旧杂草乱石,但却平添一些生机,寒影从他口中得知,两人行路一切顺利只需三日就能到达山谷外的村子。
    之所以没有冒然前往,是因为若于迷踪林里失去方向,就会一直陷入其中,无法离开,加之毒虫毒蛇遍布,一个内力重伤一个几乎没有内力,很难走得出去。
    两人一路穿行,杜银月显然比她熟悉这里,她跟着他穿过山坳斜坡,具是漫长的脚程,口渴难耐,汗水黏腻。她已喝尽一只竹筒里的水。
    早先她看中他那把匕首,便借用着削来一根手腕粗细的竹子,做了十来支盛水竹节,一头用树干削成的木塞子封住,再用有韧性干草系紧,圈在腰间。
    期间杜银月亦是一反常态的忙活起来,按她那样搭出个石架又是添柴又是烧水,待到冷却一枚一枚的小心灌入。
    “不若让我孤独终老在这里做个野人算了。”寒影累的脚下麻木,有感而发。
    “那岂不可惜了,这卿卿年华。”杜银月走在前头,回头见她极是怠惰欲就地坐下,表情无奈,“走过这石桥,上了坡,应该有潭泉水了。”
    她就像聚了一股真气,脚下生风快步跟去。约莫半刻,果不其然,她终于见到了那一小潭泉水,池子不大,为山上融化的雪水,沉淀的极为清澈,映着两张些许茫然的面孔。
    “正阳当空,这泉水不至于太凉,你试试,若想洗个澡,我在前头等你。”杜银月说道。
    寒影本就浑身冒汗,用手捧起些泉水扑在脸上一下子清醒了些,但此境地她不打算大洗,于是说道,“不耽误行程了,我们稍作休息,就赶路吧。”
    “并不着急,一旦入了迷踪林就没有这么干净的水源了,若运气差些,需要盘桓个七八日方能出去。”
    “我去前头摘些果子,大约一个时辰后回来,你看着办,明早再赶路也无事,兴许莫心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杜银月坦言,转身径往前去。
    寒影看着他的背影隐没在前头树林中,她忽而莫名心安,她解下竹筒,褪去褙子和中衣,合着里衣下了池子。
    泉水并不透凉,反而有些温润,沐在身上舒适极了,水里她将里衣褪去,当作布帕擦拭身子,但四下静悄悄的,她也不贪凉,极快的将中衣裹在身上出了池子,抹干头发,将那几件小衣都拧干晾在旁边一棵树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