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迷雾仙踪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一个时辰之后她将衣物都换洗了一遍,整个人也充沛神清了许多,她坐在树下迎风吹着一头细长的乌发,此刻他正在另一个山坡上,离她很远身影渺然。
    不久他携着一摞野果缓步而来,苍白的脸上聚着汗珠,头发上亦是挂了些许树叶蛛丝,他将底下那片偌大的树叶攒成包裹交到她手里。
    疲惫的在她身侧坐下,她则转头眉眼一弯笑道,“谁也想不到位居黑羽卫首尊的杜大人,竟有如此不着边际的一天!对了,你把衫儿脱了也去洗洗,这边我帮你处理,这样待会呢,你就可以穿上干净的衣裳了。”
    但见他一愣,她就索性拉他手臂站到潭边,清澈的潭水即刻映照出他茫然好笑的样子。
    他摆手说不,她却不依不饶的扒拉他衣襟,这几天的相处,她显然淡忘了他是个未知与陌生的人,以及是个男人。
    她背着他,在潭边将那件中衣洗好,又生了火,先将它烘干,他则在潭中说道,“其他的就不劳烦了,我自个处理。”
    翌日他们走入迷踪林,起先只是一片寻常的野树林子,树木之间似乎参差有序,待上了坡却依稀贫瘠起来,有一块被砍伐的痕迹是全然光秃的树桩。
    杜银月让她记住此处的方位,她在最开始的那棵树上绑上他那件外衫的撕下的布条。
    一切都还正常,他们越走越深,布条还余一半,但天快黑了,这就意味着不能再前行。这里没有山洞,只有相似的树木,间隔都如此接近,她和他坐于一棵树下,吃下几颗野果充饥。
    寒影无法入睡,尽管体力空乏,“这地方难道借着轻功也无法突破?”
    他抱臂枕在树干,目光注视着前方,“在这儿用轻功才真正令人绝望。”
    “言下之意是只能一步一走了吗?”她原意是上到树上辨出方向,可他却一语否定,这就令她一头雾水,心起疑云。
    “没错,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他忽而叹了声,悠远的目光转到她脸上。
    “难道比星宿阁的黑水谭都可怕吗?”她不由问道,记忆有所偏颇,树林中的天色逐渐暗沉,浓云烟雾般的层层遮罩,漆黑的夜晚。
    “无法保证一回两回就能过去,明早看运气。即便莫心他们等在出口,燃起烟雾,我借力于树梢观测方位,但一样很难突破。”他只道。
    “你是说,搜寻的人马只是守在出口吗。”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原来如此,心下一愣,这迷雾踪林一定很可怕。
    “没错,他得过令,出口只等我十日,日时一过,他立即带人撤去。”
    她越听越离谱,当下这个树林子并不特别,于是疑惑起来。他指着正前方那棵树,“你看那棵树系着布条,那在我们正前方你记住这个方位就可以了。”
    她正要发问,他却说,“歇息吧,明早继续赶路。”便噤声闭目。
    太多的疑问在她心中升起,可她现在只能选择相信他,这地方他定熟悉,显然也待过,否则不会如此了解。
    晨曦一束微光,她抬头望着天上的那颗最亮的启明星辰,于是激动的跳起来说道,“北方,你看我们现在的方位是北边。”
    杜银月手背拂在额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里就见她欢快又雀跃的指着天上,可他似乎不为所动反而翻身继续抱头睡去。
    这叫她好生疑惑,难道这人不想早些离开这个地方吗。
    于是跑过去凑到他身旁,曲膝在他耳边轻轻道,“你的伤怎么样。”
    不见他回应,她就凑的更近,手心贴在他额上,自言自语,“还好,不烫。你要是难受,嚼些草药,我们趁着星辰可见,一鼓作气离开这里可好。”
    他耐不住她下一刻就要拽他起来的急切心情,于是不缓不慢的盘腿坐起,伸了伸双臂,一脸惺忪转是认真点头,“好,即刻出发,趁着天亮前一鼓作气赶到出口。”
    她反倒为他突然的抖擞惊讶,这人一改往日的严肃疏离,像回到了这个年纪惯有的天真率直,就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她呆在原地,一刻出神,他转头疑惑的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她目光一收,扇了扇手,脸颊微红,也没再说什么,只默默跟在他身边赶路。
    星辰照耀,露华微浓,千百棵大树参差林立,夜莺哀啼崆峒诡谲,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往前抓住他的衣角,他瞥了眼吐槽道,“咦,你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坏事做尽的小妖女吗?”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若不是形势所迫,谁愿意去干那些事情。”她亦喃喃。
    怕林子里窜出什么东西来,因那夜鸟嘶鸣得越发凄厉,“对了,在这儿你可以跟我说说冯正他到底怎么样了,比如合不合你心意。”
    “你是他的仇人之一,就不怕他学成所归,第一个拿你试刀?”他反问。
    “那小子天赋不错,杀了可惜,但他苦太大仇太深,没有信仰很难活下去,而后不论他第几个杀我,我都坦然接受。”她颔首认可,回想起冯正也是她作为杀手覆灭的开始,但若无他,她也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被萧汨算计。
    “所以当日你才那么决绝的跳下来吗?你很绝望,其实你并不像你表现的坦然无忧。”他直言她矛盾交织的内心。
    “杜大哥,昔日我们的立场不同,难免有所冲突,但如今我发觉你并不是阳奉阴违之辈,反而自有一份澄心,即便我无法改变现状,我保证绝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她发自内心的笑言。
    “你这声声大哥大哥的,我何须让你立什么投名状。只是你内力尽失,呈王府也只能暂时保你无恙,可恰恰如此,近身权利漩涡,难免一波三折。有些东西,看不见,并不表示没有!”他看着她,如然说道,
    “多谢杜大哥能够理解。”话亦如此,她看向天际深深一叹,接近出口是不是意味着她又该回到那个人的掌心里。
    不由埋头走着,没有留意他已停步,就这么一股脑的撞在他背上要害,力道不轻足令他眉心一皱,扶在一颗树上好一会才定神。
    她自感到十分内疚,他本就强聚着真气压制内伤,所以她这一下平日无关痛痒,可如今却是雪上加霜。
    一口血吐在树梢,他抹去嘴角的残血,抬头望向天际,她寻着他的目光远眺,她惊讶,他却果不其然的捏紧掌心。
    “为何那边还有一颗金星。”她难以置信,天际仿若一面镜子,对照出另一颗夺目最亮的金星,是她眼花了吗。
    “这片林子里布了阵法,加上瘴气惑人,我们看到的东西不一定都是真的。”他道出真相,这也是他不急于离开的原因。
    虽则他依旧不改的持定,但她明了他应该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离开这里,于是说道,“既然是阵法,那就是说有人管辖着这林子,不如我们上门去见见他老人家,说不定可以说通放我们走呢。”
    她乐观一笑,“杜大哥,不若你如实相告。这林子到底有什么玄机。”
    “没猜错,这林子有个主人,但非有那个必要,到是死也不想再见到他。”他沉然言之,神情微妙,确实有些惆怅般的苦笑道,“那阵法即是绝地天通。”
    “绝地天通可不是上古大神的传说吗,现世还有人如此神通广大的说。”寒影只觉得玄幻,再看天上对立的那些星辰,直觉那当是个遁世高人,说不定就是神仙。
    “此非彼,神通?一叶障目!”他望着正前方那棵大树,执起一掌,与眼前丈量着树干,又退了三步。
    只见寒光一闪,手里那把飞刃回旋撂去,掌心运气击出萧瑟杀气,那飞刃变成无数道凌厉之刃来回坎入树干,她扶在一棵树后看着他用内息操纵着匕首。
    沉寂过后,地动山摇恍惚,他拽起她手臂避退到一侧,两人目睹那棵大树轰然倒折了下去。
    她惊呼他内力如此深厚,对于眼前景象目瞪口呆,但更担心他内力耗尽,果不其然他已虚弱到全然挂在她肩上,额间冷汗滴落在她颈中。
    她反手全力拽住他的手臂生怕他落地不起,不多时眼前的林子里当是飞窜过两抹黑影,倏然落在跟前,身型矮小皆带着狐首面具。
    “别担心,他们是使者。”细微耳语,她只觉肩上一刻沉沉,他已昏去。
    她拽着他悭然执守,对两人喊道,“既然是使者,就请接引我们去见你们主人。”
    “那么请随我们而来。”其中一人挥袖应声。
    她趋步,可发觉无法挪动一步,肩上趴着陷入昏迷的杜银月,“可不可以,帮我扶一扶他。”
    那两人相视,两人瞬步而来,一人搀过杜银月,一人扶寒影臂上,寒影忙想发问,却只感耳际嗖嗖冷风,人早就被带着穿梭于树林之中。
    再落定,已是一座树荫重叠的楼阁之前。
    楼中一间花厅,杜银月昏靠在木椅之上,她则留意各处,灯笼、墙壁皆画着火纹图腾,只觉得就似一处隐居的山庄。
    她微探杜银月鼻息,那脸色苍白发青,唇也毫无血色,不由担心其伤势状况。
    她猜度这里的主人,或许是个世外高人,或许有法子救治重伤的杜银月,但回想之前杜银月态度似乎并不想见到此人。
    她来回踱步,胡思乱想了许久。
    直到气息微弱的杜银月睁眼,他却嘱咐,“等会儿,见了那个家伙,别求他任何,更不可以商量!”
    “可是你的伤…”寒影则关心。
    一阵幽香扑鼻,两人顷刻即见有人从偏门里施然移步,一袭绯色长袍黑色的长发散在肩上,眉飞入鬓金箔红描钩娄,当是出尘的妖冶。
    寒影看的有些呆楞,耳际嗖地划过一到光影,那是杜银月飞掷而出的匕首,刹时直窜那人瞳孔。
    一拂衣袖,那匕首已握在其手中,眸光犹彻,红唇微启,“都这么久不见了,还是这么想杀我呢。”
    “小小飞刀奈若你何,不过是向你打个招呼而已。”杜银月此刻已起身,抱臂拂立于前。
    那人凤眸微微一挑,若无其事负手而来,袖里弹指一挥寒光乍现,刀尖直指寒影。
    她展臂顷刻仰身避过,幸而刃尖刚好擦过飘起的额发,堂前那人暗中掌风暗收,那飞过的匕首竟折回直冲她背心…
    地上的血珠一颗颗滴落,寒影即闻血腥之气,正是杜银月手里流淌而出的血,此刻他握着刀刃猩红满手,寒影胆战心惊!
    “闲来无事在我这荒山野岭做什么呢,跟心上人野外不消停,这又是砍我树,又是飞刀见面,想找我茬?”那人扶额而座,身后走入两个侍女端着茶点伺候在前。
    杜银月将手里匕首收入刀鞘,寒影忙从衣襟拽出那一方帕子,一手按在杜银月手中,一手将帕子系在他手腕上。
    尽管他眉目丝毫未邹,可她的心却咕咕咚咚,这妖冶之人危险十足,这逼迫之感犹如萧汨于前。
    可她毕竟历尽过诸多险境,眼下再如何劣势,势要面对,因她洞悉杜银月的状况支撑不了多久,他徒手抓住匕刃,半也是借着伤口的痛楚使之激醒。
    既然察觉,她暗叹一声,转身告起手来说道,“这位哥哥,有所误会了,我们无意打扰,全是无奈之下,皆为我不甚掉落山崖,杜兄他奉…”
    “怎么,见不得人好啊!”寒影脖间忽然一紧,能这么靠近的必是杜银月。
    只见他一手勾着她,暧昧又挑衅的对那人道,“猜的没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话一出,一个捏在手里的点心变成粉末,一个话到嘴边竟然哑口无言。
    寒影不明就里顺在杜银月身前,笑容尴尬,这不是拿她挡箭吗?
    耳际闻得蛮横之语,“我们也就不客套了,今儿就是要从你这里过去,需要多少?”
    气氛诡异的安静,咯咯切笑,拂袖而起,手指卷起一抹长发道,笑容诡谲,“这回我不要那堆破铜烂铁的,你把她留下来给我解闷,我就让你离开。”
    杜银月将寒影转置身后,眼波含笑吊儿郎当的话音,“沧澜,你不是被困于此?怎到像个占山的大王!”
    “既然不想我们走,那就留下来住上几宿, 说来也饿了呢?速速为本大爷准备好酒好菜!”他迈步上前从那人桌上端起一盘点心,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又递给寒影,寒影倒是摆手不吃。
    而那人似乎想发作,耷拉着脸,氤氲寒气,抬眼转是泠泠一笑,“行,那你就住上几日。”
    转眼已是傍晚,小楼隐在大树迷雾重重之中,夜鸟啼哭声声哀泣。
    杜银月盘坐木榻上调动内息,真气游走,汗水凝在脸上,寒影则安安静静坐在一侧,怕妨碍了他运功,一路上自己连累了他几次三番,按说这是他职责所在,可内心已然内疚极了。
    看着桌上的饭菜,只是尝了两口就烦闷的放下了碗筷。
    不一会木格子门外映来一道身影,候在门外躬身说道,“那位姑娘,请随我去前去沐浴更衣。”
    “不,不必了。”寒影躲在门后回道,她才无宽衣解带之打算。
    “主人说,与那伤重的没得谈,就看姑娘想不想出去了。”那侍女顿时说道。
    寒影回头看一眼,心下嘀咕,于是移开门,“那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
    “主人讲究礼仪分寸,姑娘若不肯梳洗更衣…”那侍女见寒影破皱褴褛的衣裳犹是为难的皱眉。
    “如此,我去梳洗便是。”寒影无奈妥协。
    出了湢室,寒影跟着侍女来到又一间房内,纱幔幽悠,琴音泫绕。
    “你跟那人到底什么关系?”琴音作罢,沧澜背袖转来。
    寒影疏声只道,“非亲非故,非敌非友。”
    然反手在寒影身背一点,定住了她穴道,她只够假装镇定,呵声道,“骗你是小狗。”
    他却拉起她手腕按上脉息,“你不是姑娘,你是女人,果然你跟他还真是那种关系。”
    “那我也不像个男人啊?”寒影尬言,重又一番,“他那样的人,又怎会跟我扯上关系,我们只想离开这里,他交差,我复命,仅此而已啊。“
    “你真不是他的女人?”他复问。
    “为什么要是他的女人,沧澜兄,你为何独独在意这个?”寒影反问。
    “哼哼!谁在意他搞的什么女人呢!”他忽敛目正声,在她背上一点,她立时松散。
    寒影目光全被案几上一尾古琴所吸引过去,“伏羲琴。”不由脱口而出。
    “你知晓这琴?”沧澜跟着随之一问。
    寒影想起当初来,“我见过一张一模一样的琴。”
    他霎时有点不可思议,自当她认错了,“在哪里,你亲手摸过吗?”
    寒影却确信道,“那个人的手里。”
    “谁?”
    “晋王萧汨。”她可是一点都不替他藏着。
    沧澜转目,却只关注,“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关系!”寒影呆,怎么这人思路这么清奇。
    “没关系,那就是有关系了,原来你是他的女人。”他于她面前盯着她看,当即认断。
    “不是!”寒影则退一步。
    “既然如此,我放你们离开,但你需给我弄来那张琴。”
    “好的,不过你先帮他疗伤。”寒影想也没多想,尽然一口答应。
    “你很在乎他?”
    “是个人都会于心不忍,毕竟他一直吐血,好像快死了。”
    他面色一急,挥指道,“想法简单,你这女人,以后想哭都来不及,你别看他这焉儿个战损样子,动真格,我还不一定是他对手呢。我可劝你,离他远些。”
    “多谢提醒,我们身份悬殊,自然而然离得很远。”寒影感慨而叹。
    翌日,杜银月与寒影由使者作引,随他一起走出林子。
    然而使者告手离去间,回身反手一剑刺向杜银月,面前寒影想都未想展臂挺身一挡,此时正好莫心赶来,拔剑对峙。
    那使者手里的剑就离寒影心口一寸,杜银月一瞬撩开寒影,抵掌击去,那人持剑飞退很远。
    只留下一句,“那女人,记得你的承诺。”
    萧泙转着手腕上那只浑浊纤细的玉镯,一直在林子口等待着。直到他们走出,即刻跑过去抱住寒影,俯身在她肩头,“十日了,阿平每一天都在担心,只想着姐姐快些回来!”
    寒影轻抚他背上,“傻孩子,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