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子云说刘表
作者:砂糖橘在三国   三国:劝刘备下岭南,种植砂糖橘最新章节     
    朝阳初升,气序清和。
    赖雄身袭一件精麻单襦,呼吸了一下清冽微寒的空气,大袖披垂。
    “爹,今日您好好歇歇,我去拜访明公。”
    赖恭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刚一起身,便觉浑身清清爽爽,疲态尽消。
    “子云,你别勉强,实在不行,老夫豁出去老脸。”
    赖雄躬身施礼,一卷《战国策》从袖袍中滑溜出来,是他一个字一个字亲笔抄录的。
    全书字迹毅正方严,收锋雄峻,不失为佳作也。
    他告辞父亲,又提了一个鸟笼,信步去往刘表府上,身后跟着十几名凶神恶煞的侍从,活脱脱的乖张纨绔。
    只可惜一路上没什么撩人的小娘子,赖雄大失所望地递上拜帖。
    门役反复查验,才没有将赖雄叉出去。他穿越长长的游廊,来到刘表的书房。
    青天白日下,刘表的书案上点着一根忽悠忽悠的蜡烛,瑟缩着身子,心被什么禁锢着、压抑着。
    “参见明公。”赖雄袖袍鼓荡,落拓不羁地施礼。
    “怎么是子云来,你爹呢?”刘表明知故问,心情极为不佳,胸膛碾着一块大石头。
    “阿翁向明公借兵不成,怠惰躺在榻上,日上三竿都不愿起身。我不忍见阿翁如此颓唐,在榻边诵读《孝经》,阿翁才勉强打起精神,起来喝了一口稀粥。”
    赖雄谈吐举止有风致,加以辞藻丰富多彩,很能动人心弦。
    刘表心神微微震颤,他经常和赖恭打交道,最欣赏赖恭身上用不尽的豪气,不管做什么事都会砥砺奋进,没想到这事对赖恭打击这么大。
    “文良有你这么孝顺的儿子,该心满意足了。老夫年迈,诸事力不从心。就像这风前烛,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灭了。”
    刘表眼神中闪着鬼火似的光,不禁自失地一笑:“我儿能在病榻前大诵《孝经》为老夫送行,老夫死也值了。”
    赖雄心境恬淡安逸,含笑道:
    “阿翁可不一样,他非要零陵百姓耕夫罢耜,织女投杼,老幼哀号,具送灵柩,否则他死也不会瞑目。”
    刘表一捋白髯,畅怀大笑起来:
    “文良欺你孝顺,故意刁难。等下次他来,老夫替你教训教训他。为老不尊,一点脸皮不要了!”
    赖雄见刘表神采奕奕,红光满面,他蓦地转了话锋,惭愧道:
    “恰恰相反,阿翁不是刁难,是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善待零陵郡百姓,希望我功成名就锦衣还乡,希望我能继续为明公效力,匡扶汉室。”
    刘表感受到了赖雄语气中望子成龙的厚重,心态越来越平和。他轻轻挥了挥手,吩咐侍女上前为赖雄奉茶。
    赖雄浅尝一口,回甘润喉:“雄今天前来拜访,是向明公献书。”
    刘表顿时来了兴致,精神提振问道:“什么书?”
    赖雄捧出《战国策》,刘表紧瞅一眼,稍稍有些失望,他耐着性子以长辈的姿态接过,轻慢地打开了第一页: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历史的大势,汹汹将刘表淹没。字里行间多少辛酸,他是能体会出来的。
    赖雄趁热打铁,追忆道:
    “春秋战国,打打杀杀几百年,不知道出了多少将相能臣。要说最能触动人心的,还是触龙说赵太后一段。”
    刘表从容不迫地端起茶盏轻轻呷着,眼风一扫,示意赖雄继续往下说。
    “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以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赖雄声音清脆,如鸣珮环,一下子让刘表的心岑寂下来,双眸出神地亮着,气血涌到脸上。
    “赖氏是零陵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阿翁常常告诉我,出门在外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便回家打理十几顷田。”
    “等哪天有机会下了岭南,我可以在院子里晒着日头,悠闲地读着书。静极思动,便起身理一理庄园里的五谷良果、盆栽花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阿翁处处为我着想,身为人子怎会无动于衷。我跪坐在榻前,为阿翁诵读《孝经》,皆为肺腑之呈也。”
    赖雄养性修德,知体循礼,娓娓而言,语气不疾不徐,听得刘表如痴如醉,沉浸其中。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鸟笼里的鹦鹉俏皮伶俐,飘来飘去,气鸣悠远。
    “好鸟。”
    刘表接过鸟笼,轻提毛笔小心逗弄着,半晌才追问道:“为什么一定要下岭南呢?留在荆州不好吗?”
    赖雄深施一礼,嘘一口气道:
    “丧乱以来,兵革纵横,天下之人多相杀害。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尚且处于危急存亡中,何况零陵郡望?”
    “阿翁从不渴望功名利禄,只是在寻找一条庇佑子孙的道路。雄才疏学浅,不能为父亲解忧,还请明公指一条明路。”
    刘表年岁渐衰,提心吊胆唯恐不能善终,所以向刘备问计继承人,要做一个决断。
    刘备冒着生命危险诉说衷肠,仍旧没有战胜刘表多疑的性格。
    他仿佛刚觉察到赖雄的进谏,迎头碰了一个软钉子,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好看,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
    “老夫不如文良。”刘表一捶胸膛,呼出一口重重的浊气。
    荆州看着繁花似锦,实则危机四伏。赖恭身处零陵偏远,都知道狡兔三窟,刘表贵为荆州刺史,痴迷于安乐。
    真到了那一天,刘琦和刘琮真的能应对汉南将倾的变故吗?
    交州贫瘠,有五岭阻隔,是躲避兵灾的福源之地。
    怎么也要给兄弟二人,留下一個可靠的仰仗。
    刘表思绪翻涌,终于下定决心朝前迈出一步。他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将童仆端来的热汤,微笑拈须分给赖雄一半:
    “这是上好的王八汤,是夫人亲手熬制的,喝了可以祛寒气,子云有福了。”
    赖雄拱手欠身,趁热端起:
    “既蒙明公厚爱,何敢拂此盛情。”
    刘表又留赖雄下来用膳,谈兴渐浓,不觉自醉。
    等到赖雄告辞,刘表再挑灯看《战国策》,上面还有誊写者独到的注解,字字如堂堂君子,铁骨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