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我一个人意识到塞巴斯蒂安的自尽企图，艾瑞克一个箭步挡在他身前，威尔卡斯从旁边按住他的肩膀，克拉科干脆把那把大斧子拎到自己的卧室里去了。艾拉几乎被这任性的老头儿气得昏过去。
    “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女儿想一想？你要是这么死了，玛德琳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老洛特揪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哭嚎。
    “那我该怎么办啊？”
    谁让你刚才喋喋不休地数落斯科月的不是来着？大多数人都一脸无奈地看着塞巴斯蒂安，安吉和海尔吉却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哥哥，你快想办法！”
    我清了清嗓子，等众人安静下来，老洛特也不再寻死觅活，这才开始分析我的看法。
    “诸位，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涉及战友团的机密。当然，对于屋里的人来说，可能并不算什么。”
    克拉科向艾拉使了个眼色，女猎手随即起身，在外张望了一圈，又将屋门仔细关好。
    “玛德琳受伤的那天，我正好也在雪漫城，当时斯科月和艾瑞克已经精疲力尽，还是我帮忙把她送到吉娜莱丝神庙，交给丹妮卡医治的。事后，我向艾瑞克打听过那天发生的事情，所以知道了一点点内情。”
    作为当事人的艾瑞克和艾拉微微点头，认可了我的说法。
    “具体的情况，我在路上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洛特先生了。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银手第一次找战友团的麻烦了，这个组织才应该对玛德琳夫妇的悲剧负责。像先生那样，把事情全都怪罪在斯科月身上，请恕我直言，这是不公正的。”
    塞巴斯蒂安低垂着头，默认了我的指责。其实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只是他心里早已经将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斯科月拐跑了自己的女儿，对于这个神神秘秘的银手组织，他反而不愿深究了。
    “关于银手，我此前听斯坦达尔的警戒者卡西提说起过。根据她的介绍，这是一个专门猎杀狼人的组织，而且很擅于敛财。诸位可能听说过，图留斯将军派到佛克瑞斯的督军斯库纳是一个狼人——当然，他和战友团没有关系——我们曾希望警戒者和银手能够搜捕他，但是银手拒绝提供帮助。按照卡西提的说法，他们当时在雪漫领有大动作。现在回过头来看，这所谓的大动作，应该就是针对战友团的一系列袭击了。”
    克拉科脸上带着一丝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我对银手的了解也不多。他们应该是最近几年才突然崛起的雇佣兵团，但是我并不清楚这个组织成立于何时。如大家所知，战友团是天际最古老、规模最大的佣兵团，但却从来都不是唯一的佣兵团。有些雇主出不起大价钱，或者他们的任务违背战友团的原则，千百年来，总有其他组织会去满足他们的需求。远的不说，三十年前驰援西罗帝尔的天际军团中，就有三分之一的人是雇佣兵。我本以为银手和战友团的冲突是为了争夺业务，所以就尝试通过佣兵界的渠道和他们联系，争取靠谈判解决问题，但是对方拒绝沟通。”
    艾拉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但她很快发现我在观察众人的反应，于是耸了耸肩，将脸别了过去。
    “所以，我们是否可以得出一个推论：银手是在故意针对战友团。尽管我们尚且不清楚对方这样做的动机。”
    “可以这样说，但这也正是我不解之处。因为大多数新兴的佣兵团都会和战友团保持友好的关系，我们也会把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任务介绍给他们。得罪战友团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克拉科的话让屋里的所有人都陷入思考。
    “可是，这和玛德琳寻死有什么关系？”
    塞巴斯蒂安显得有些焦躁。
    “我认为，这已经不是玛德琳和斯科月的私事了，而是战友团和银手之间的公事。如果不能彻底了结此事，那么将来还会有更多人遭遇和他们类似的不幸。换句话说，在解决银手之前，斯科月的仇便不算报完了。他为了给玛德琳报仇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难道玛德琳就一心寻死，不想为他做点什么吗？”
    “年轻人，靠仇恨活着可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哦？那么先知大人一定有更好的理由，说服玛德琳活下去喽？”
    克拉科被我反驳，却没有动怒，只是摇头叹气。我也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想，是我没有说清楚。我们可以先用这个借口，劝阻玛德琳自寻短见。解决银手和战友团的敌对关系，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时间可能会抚平创伤，也可能会让玛德琳找到活下去的新希望。总之，事缓则圆，现在这个情况，咱们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当然了，如果大家有更好的方法，不妨说出来讨论。”
    战友团的人打起架来个个都是好手，却做不来动脑子的事，塞巴斯蒂安则是方寸已乱，恨不得自行了断。一屋子的人沉默良久，也没人想出更好的主意，只好接受我的建议。在叮嘱老洛特小心说话之后，众人重新回到玛德琳的房间。
    被海尔吉不动声色地捅了一下之后，塞巴斯蒂安坐在女儿身边，柔声细语地向她道歉。其他人也在一旁附和，还把他当年和斯科月的交情拿出来，证明老头儿只是被女儿的情况冲昏了头。见到玛德琳情绪稳定了一些，艾拉提出让她保养身体，将来才能找到银手的藏身之处，为斯科月报仇。话一说完，屋里的人全都静了下来，耐心等待玛德琳的回应。碧斧狼女扯了扯嘴角，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艾拉，给斯科月、拉马科斯和凯琳报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玛德琳扭头对着墙壁，甚至没有去看克拉科，她显然知道战友团的先知在此事上的态度。
    “你怎么会是废人呢？爸爸可以教你魔法，一只手也能施法，你……”
    塞巴斯蒂安立刻慌了神，但他话没说完，就又被海尔吉捅了一下，悻悻地闭上了嘴。玛德琳的答案，是令人绝望的沉默。一时间，大家再次将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那个，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艾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对于我在这个时候还卖关子表示不满。
    “诸位可听说过矮人吗？”
    女猎手饱满的胸脯明显地起伏了一下。我知道，如果自己接下来的话不能令她满意，我可能会被她拖到地下熔炉里咬死。尽管老洛特和大家都是一头雾水，他还是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
    “矮人的正式叫法应该是锻莫，也就是深精灵。这个种族曾经建立了辉煌的文明，并且发明了很多不可思议的机械。根据传说，他们在古早的某个时刻，突然全部消失了。”
    我微微颔首，对塞巴斯蒂安的捧场表示感激。
    “矮人种族虽然消失了，但是他们曾经建造的遗迹和发明的机械，却留存了下来。更为神奇的是，这些机械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现在仍能继续工作。就我所知，其中有很多都是仿造人类的形态，我们或许可以称它们为机器人。”
    我的这些话似乎离题千里。玛德琳始终脸朝着墙壁，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克拉科和威尔卡斯也不能理解，但他们好歹保持着风度。至于女猎手艾拉，她的鼻子皱了皱，像一头即将发怒的母狼。然而海尔吉适时地跳了出来，接过了我的话茬。
    “我懂了！哥哥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像矮人那样，给玛德琳姐姐做一条机械手臂。”
    看到我赞许的笑容，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可是，洛特先生刚才说，矮人已经消失了啊。即便我们能找到矮人留下的那些……什么机器人，也不能简单地拆一条胳膊，接在玛德琳身上吧？”
    “自然是不能的，所以我才说这个想法并不成熟嘛。不过我听说，天际省还是有一些学者在研究矮人的遗产。其中最出名的有两位，一位是冬堡学院的阿内尔·甘，另一位是马卡斯城的宫廷法师卡赛默。”
    塞巴斯蒂安此时也露出兴奋的表情。
    “阿内尔不行，他的研究偏理论，倒是卡赛默啊……那个老家伙……罢了，舍了这张老脸，我去求求他。”
    “父亲，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吧。”
    玛德琳不知何时转过身来。老洛特抬手抹了一把脸，笑着摆了摆手。
    “不麻烦，怎么会麻烦？我们是老相识了，你小时候还被他抱过，只是那时你还不记事。”
    玛德琳虚弱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听老洛特这样说，显然是我的建议可行，众人这才如释重负。既然玛德琳已经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克拉科便建议让她静养，等身体恢复了，再和父亲一起前往马卡斯城。
    留下塞巴斯蒂安和里亚照顾玛德琳，其他人起身离开。我被海尔吉搀扶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到门口，却又被塞巴斯蒂安叫住。
    “洛克尔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这老头儿忒没眼色，我现在像是能借一步的人吗？塞巴斯蒂安背对着房门，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我。
    “你不是好奇图留斯将军派我去雾凇岩洞穴干什么吗？”
    他指了指那册子。我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盯着他的眼睛。
    “我若是看了，会不会给先生带来麻烦？”
    老洛特笑了笑。
    “这是我誊抄的副本，正本按月呈送到杜尔城堡。从我藏身的那个小洞穴，正好可以俯瞰梭默在天际省最重要的据点之一：北塔要塞。年轻人，我知道你们和图留斯将军政见不同。但我想说，帝国从来没有信任过梭默，他们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促成各方势力的团结，一起将梭默赶走。至于这个东西，和帝国军团的部署没有任何关系，你大可以放心去看，但愿能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两个瘸子握了握手，年老的那个便转身回到屋里去了。
    我将册子收入怀中，再次来到克拉科的房间。才一进屋，艾瑞克就重重地拍了我一掌，险些将我打翻在地。
    “好小子！怪不得安吉说你鬼点子最多，这都能让你找到办法。”
    艾拉等人也轮番上前向我致谢，我则一一还礼如仪。然而我却并不是来接受众人的感谢的，我有一些事要问战友团的先知克拉科。这老人也清楚我的来意，他扶着我坐下，又将艾拉和威尔卡斯打发走，只留下艾瑞克夫妇作陪。
    “孩子，有什么问题就请问吧，但我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回答你。”
    “我想请问您，可否知道银手针对战友团的原因。”
    银手，这个组织在游戏里交待得非常潦草。他们不仅莫名其妙地挑逗起战友团的怒火，还神奇地潜入雪漫城中，只靠几个人便杀死了克拉科，最后被愤怒的战友团连根拔起。如果说游戏的情节还可以用剧情杀来勉强解释，那么我所在的异世界中，银手还能够完成这样的“壮举”吗？而他们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我不是战友团的人，但和艾瑞克情同手足，自然不希望好兄弟出什么意外。而且，我隐约觉得，银手背后应该隐藏着某个大势力。否则的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怎么能财大气粗地给手下的人配备银质武器？又怎么会迅速成长为能让战友团连续吃大亏的狠角色？更何况，圆环成员的狼人血统，即使在战友团内部也不是人尽皆知，银手又何从知晓？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银手只是被推到台前的代理人，他们的靠山另有所图，而且所谋一定甚大。但有些话，我不能随便讲。就比如，我现在肯定不能直接开口，预言克拉科会被银手弄死。那就只好旁敲侧击，先搞清楚他对银手的态度。
    “我不知道答案，孩子。但是我可以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你。”
    克拉科的面色凝重，语速很慢，似乎在斟酌字句。
    “如你所见，银手以猎杀狼人为借口，实则处处针对战友团。但他们又怎么知道战友团里有狼人的呢？”
    “您的意思是，战友团里有内鬼？”
    克拉科苦笑着摇头。
    “我还是信任我的兄弟姐妹的。但是你知道，战友团这种历史悠久的庞大组织，总难免会有收错人的时候。甚至有的人已经成为了圆环成员之后，又被发现行事不合规矩。你说，这样一个人，如果被驱逐出战友团，他会不会怀恨在心，想方设法地报复呢？”
    “听您这样说，是有值得怀疑的人了吗？”
    “大概二十年前吧，战友团曾经驱逐了一位圆环成员，他的名字叫做艾恩伯约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