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有句话，叫做“望山跑死马”，盖言两山之间看似距离很近，实则山路崎岖难行，走起来颇费时间和力气。我们现在就面对着这种情况。卡斯河北岸是一大片生长着针叶林的丘陵，不算陡峭，但是上坡路并不少。密林之中难辨方向，我们也不敢完全信任那头大黑熊，阿吉斯和哈由轮流上树，观察附近的情况。海尔吉倒是轻松惬意，她没有再使用法术和黑熊交流，不过一路之上，肉干野果流水价送进那张大嘴里。黑熊吃得开心，更加温驯体贴，遇到难走的路段，甚至会背着小丫头行走。阿吉斯虽然很羡慕，但是实在胆小，无论如何不敢凑过去。
    我们在山里兜兜转转，直到日头西斜，那黑熊才停了脚步，大脑袋拱了拱海尔吉，把小丫头推了个趔趄。
    “熊大哥说，这里是他的领地边缘了。我们只要再翻过前边那座山，就是人类修的道路。”
    “那咱们就加把劲，天黑之前到官道旁边去，林子里过夜不大安全。”
    海尔吉本来对我的担忧嗤之以鼻，但她随后摸到自己瘪了大半的背包，也觉得我们很难再收获另一头“熊大哥”的友谊了。黑熊摇摇摆摆地消失在密林中，海尔吉趁着法术的效力还在，安排米科去捉些小动物来给自己做眼线。然而此地的王者大人刚刚巡视过境，哪里还有不要命的小可爱过来找死？米科绕了一圈，无功而返，反倒是阿吉斯在树上掏鸟蛋时，被护巢的亲鸟袭击，让海尔吉得到了有用的消息。
    “它说是官道另一边的山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石头雕像，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如果飞过去的话，不用半天的时间就到了。”
    如果飞过去……
    小鸟在阿吉斯头上甩下一滩稀屎，扑腾着翅膀回到巢里去了。郁闷的小女猫恶狠狠地呲了呲牙，在海尔吉的杀人目光注视下，放弃了上树报仇的念想。由于众人都不会飞，只好乖乖走路。那黑熊吞噬了不少的补给，正好减轻了我们的负重，一行人终于在夜幕四合之际赶到官道附近。哈由找到一个背风的山洞，确认过里边没有熊大哥和蛇老弟之后，我们就在此过夜。
    官道的北侧，林木稀疏了一些，山势却陡然险峻起来，我们从皮筏子上拆卸下来的藤蔓也得以派上用场。很多地方都是哈由和阿吉斯先攀上去，再固定好藤蔓垂下来，我和海尔吉将补给拴好，由虎人兄妹拽上去。这么做虽然花费的时间更多，但是轻装前进的安全性更高。米科和巴巴斯身手矫健，根本不需要我们费心。如果不是担心海尔吉，它俩早就把这群愚蠢的人类扔在一边了。
    翻过这座山头，我们也能看到美瑞蒂亚雕像的顶端了。众人情绪为之一振，稍作休整后，加快脚步继续进发。约莫又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人造建筑的遗迹渐渐多了起来。这一带似乎是古时候的人类聚居点，而且规模颇大，不过如今早已废弃了。夯土的地基随处可见，只是上边的房屋之类，大概是木质结构的，都已经荡然无存了。这些曾经的房屋沿着一道风化严重的石头台阶分布，越往山上走，地基的规模越大。我推测，居住在这里的古诺德人有比较明确的等级，身份较高的人拥有的房屋更大，位置也靠近山顶。
    荒草和树木将台阶切割得断断续续。台阶的尽头是一座方方正正的石头建筑，其风格古朴厚重，显然不是第四纪元的东西。一座宽袍大袖的女神雕像矗立其上，她的神情严肃，双手虚托在胸前，仿佛正在向太阳祈祷，一对巨大的羽翼环抱身旁。在女神的脚下，两个真人大小的祭司雕像相对而立，四掌相握。那两个祭司的高度尚不及女神雕像的膝盖，可想而知，这样宏伟的建筑给我们带来的震撼，以至于离它不远的那座龙语墙都没能吸引任何人的目光。海尔吉在石阶下呆立了十几分钟，这才小跑着追了上来。
    “哥哥，女神又说话了！”
    此言一出，我和二猫二狗，一共五双眼睛，齐刷刷聚焦在海尔吉身上，盯得小丫头一阵扭捏。
    “她……她让我把信标放在祭司手里。”
    我们有一个专门的袋子用来盛放美瑞蒂亚的信标。这块石头的重量并不大，但质地非常坚硬，阿吉斯曾经手欠地用它砸断了一根鹿腿骨。尽管信标毫发无伤，小女猫还是被哈由狠狠地申斥了一番。
    海尔吉抱着信标，小心翼翼地将它放置在祭司雕像的手臂中间。一阵炫目的强光闪过，小丫头凭空消失了。哈由和阿吉斯大惊失色，米科也不安地吠叫起来，反而是巴巴斯神态自若，好像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它和我一样，抬头看着高高的天空中，那个耀眼得如同第二个太阳般的光团。
    “洛克尔，跟我过来。”
    巴巴斯带着我远离虎人兄妹，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的脸，却并不说话。它的意思很明白，我面对突发的异象，表现得过于镇静了，就好像我如它一样，清楚地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我当然知道，因为在游戏里，我才是那个被美瑞蒂亚请到天上说话的人。
    “巴巴斯大人，有什么事吗？”
    狗子和我四目相对了好几分钟，但它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我在想，我和维尔，我们可能都错了。”
    我没有答话。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敬鬼神而远之。可惜在这个异世界里，神魔既不是愚蠢之人的臆想，也不是狡猾之徒的诡辩，更不是别有用心者攫取权势的工具。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存在。那么，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们介入凡人世界的目的何在？我感觉自己心底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却又难以用语言表述清楚。
    “这个神殿里可能很危险，你要答应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海尔吉的安全。”
    见我点头，巴巴斯满意地摇了摇尾巴。
    “走了，海尔吉回来了。”
    小丫头正坐在雕像前的地上，一只手抚摸着米科的脖颈，另一只手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
    “啊！哥哥，你猜我去了哪里？”
    我指了指天空。海尔吉兴奋地点着头。
    “对啊！你都看到了，是不是？太刺激了！我在天上，可以看到南边的大山和北边的大海。海里有好几条大船！可惜山太高了，把蛇崖岭挡住了……”
    “所以，海尔吉，女神把你弄到天上去，不是为了欣赏风景吧？”
    “嗯？哦，对对对。女神说，让我们进到她的神庙里，杀掉一个叫做莫克然的死灵法师。”
    “那还等什么？我们上！”
    哈由跳起来，对着虚空挥了两拳。
    “慢着！哈由，拿着这个。”
    我把从莫瓦斯的巢穴缴获的长弓交给虎人，又把自己的箭枝分了一半给他。
    “这个死灵法师，我们不知道他的实力，大家不要掉以轻心，在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万万不可贴身近战。我可以召唤寒冰元素来牵制他。海尔吉，告诉米科，让它跟在你身边，防止敌人偷袭。哈由，你来保护阿吉斯。我们分为三组，我和巴巴斯在前边探路，你们两组保持距离，不要被敌人一锅端了。”
    我们七手八脚搬开堵在神庙门口的碎石。铁门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被推开，一股腐败的恶臭扑面而来。众人纷纷掩住口鼻退后，等味道跑得差不多了，才又凑了上来。我和巴巴斯当先而入，穿过宽阔幽深的甬道。
    这座神庙和佛克瑞斯的啸风棱堡一样，都是掏空山体建成的，但是规模要远大于啸风棱堡。古诺德人好像非常喜欢这种穴居生活，这大概和天际多山的地形有关，可能是在农耕技术成熟之后，他们才逐渐开始结屋居住。神庙内部的空间很大，这里一定是原住民举行宗教仪式的场所，我能够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成百上千的信徒在祭司的率领下，齐声高唱赞美女神的圣歌，祈求和煦的阳光驱散邪秽，带来丰收和幸福。
    然而现在，我时不时就会发现正在腐烂的尸体被遗弃在地上，它们散发出的恶臭气味若有实质，充斥着曾经神圣的空间。如同黑色雾气的幽灵四处游荡，充当着警卫。和游戏里不同，我的弓箭没有给它们造成任何伤害，箭枝就那么穿过幽灵的身体，甚至都没有改变飞行的轨迹。
    “呦吼，穿云一箭竟然无法射死鬼魂。多少有点令人意外，是不是？”
    我没理会巴巴斯的阴阳怪气，抬手召唤出火焰元素，幽灵立刻就被点燃。
    “都趴下！”
    刺鼻的气味钻入鼻孔，我马上意识到危险，大喊着提醒后边的人。巴巴斯毫不犹豫扑向海尔吉，将小丫头护在自己身下。我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了起来，滚到队伍的最后边。
    幸运的是，其他人在我的提醒下及时卧倒，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虎人兄妹和米科的毛发被烧焦了一大片，看上去有些狼狈。而不幸的是，我感觉自己像是炸了一个巨人观，尸臭味扩散开来，让神庙里本就难闻的空气更加无法忍受。哈由和阿吉斯的鼻子灵敏，两只猫从一进门就眉头紧皱，此刻再也坚持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这么一来，便又给众人的嗅觉带去新的挑战。
    我挣扎着爬起来，招呼所有人撤回上一间屋子里。
    “哥哥，能不能答应我，下一次不要这么玩了？”
    海尔吉捂着鼻子挪了过来，开始检查我的伤势，而我此时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才能弄一个幽灵回去研究。这大宝贝儿在游戏里可没这么厉害，只是普通的小喽啰罢了，刀斧弓箭都可以将它们杀死，死掉之后也不过是变成黑乎乎的一滩泥巴而已。可是我刚才分明闻到类似臭鸡蛋的味道。
    所以，这是一团会移动的硫化氢？
    无论如何，这玩意儿有毒，不管吸入还是接触到眼睛，都会造成严重伤害，我必须先把大家带到安全的地方，再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阿吉斯，刚才屋子中间那个基座，上边有个圆形石头的那个东西，你看到了吗？”
    小女猫虚弱地点点头，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完全恢复。
    “你有多大把握，在不惊动那些幽灵的情况下，启动那个东西？”
    “小子，你最好想明白，这些鬼东西很可能都被那个死灵法师控制着。你要是偷懒绕过去，它们很可能会在决战的时候，从我们身后一股脑冲过来。”
    “我知道，巴巴斯大人。但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迅速干掉那个法师，然后这些鬼东西就自己消散了？”
    巴巴斯用一种包含着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你刚才磕到脑袋了吧？”
    我确实磕到了，而且现在还觉得有点晕，但是我真的很想搞一只幽灵来研究。就算现在不能带走，我也希望能把它们保留下来，以后有机会再来抓。一个免疫物理伤害，能够移动，还可以爆炸的小宠物，谁不想拥有呢？我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不出意外地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那么，既然诸位都不同意我的计划，就得另想办法了。或者，我们暂时放弃，以后再找机会？”
    海尔吉和巴巴斯表示坚决反对，哈由和阿吉斯沉默以对，我只好把自己的推理说出来。
    “我有个猜测，不一定对，这东西很可能比较怕水。所以，哈由，你进去再找一只幽灵，把水浇它身上试试。”
    我把水袋递给哈由，虎人却没有伸手去接。
    “为什么我去？”
    “我和海尔吉脚步不够轻，巴巴斯和米科没有手，你要不去，我只好让阿吉斯去喽。”
    小女猫露出惊恐的表情，哈由不甘心地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我们像刚才那样，一个一个的炸过去。”
    这一次，所有人都摇头表示不敢苟同。米科把所有人看了个遍，也对着我摇晃起脑袋。哈由叹了口气，无奈地接过水袋。
    “我可以去，但是我有条件。洛克尔大人，请你答应我，如果我出事了，你一定要出钱，把拉赫兰和阿吉斯送回艾斯维尔去。”
    “不至于，不至于，哪能让你出事呢？这样吧，巴巴斯，你陪着哈由一起进去。如果出现突发状况，你务必把他救出来。”
    哈由听我这么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逃不过这一劫了。他抖了抖耳朵，用一种奇怪的轻柔语言对着阿吉斯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把抓起水袋，决绝得如同易水河畔的荆轲。
    “走了。”
    阿吉斯红了眼睛，紧盯着表哥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会上去拦住哈由，但她最终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