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爰其适归
作者:董政   青氓最新章节     
    众人听他一笑,脸色都是一通雪白,再听到“江南乐氏”、“琢心剑法”八字,浑身都冒出鸡皮疙瘩来,就连向来不以为然的叶闻道跟乐东云,在听完这句的同时竟也是猝然无语、不寒而栗。这两个从前倍加敬重的名词在此刻已然形同魔鬼一般,似要将每个人的肝胆吓碎。
    酒店中良久一阵死寂,终有人醒过神来,道:“这么说……难道乐大侠真是凶手?”
    那瘦汉只顾喝酒,并不答话,赵姓汉子道:“向闻‘琢心剑法’乃江南乐氏不传之绝学,现在既然出现了,想必与乐逢新脱不了关系。”
    另一人道:“这也未必,乐大侠如真是凶手,这批尸体上刻的该全是‘琢心剑法’才对,如今事有蹊跷,那些杂七杂八的剑法又是从何而来?”
    又有人道:“兴许是乐大侠行凶之时,那批武林义士人人自危,慌乱中铸剑山庄给了逍遥谷一剑、点苍山捅了昆仑派一刀也说不定。”
    那刀客点头道:“言之有理!听说出事的山谷荒野得很,蛮烟瘴雾的,临难之际,那批人马敌我不分,自相残杀了一通,所以才留下这么些伤痕。”
    众人皆以为善,那瘦汉摇摇头,道:“绝无可能。其一,遇难者当中并无少林、崆峒等派弟子,但尸体上仍有这几派绝学,自相鱼肉一说已难立足;其二,这次事故前后历时近一个月,几批遇害者的死亡时间、地点有所不同,除三公子罹难那晚外,之前几批尸体全是各得死所,并无合流的迹象;其三,这刻在尸首上的三百道伤口,风格近乎一致,且无一不是天人之笔,其剑法造诣观止处,就是让当今点苍山的游掌门见了,只怕也只有唏嘘叹息的份。死者当中并无如此高人,因势利导,可见这三百处剑法,全是出自凶手所为。”
    他越说越玄,可众人听了都是深信不疑。那胖子吓的连嘴里的肉都掉了,喃喃道:“仅凭一个人就能精通天底下多有的剑法,这……这乐逢新到底是人是鬼?”
    皂衫大汉出生江南,对乐逢新自然是敬恭桑梓,此刻听的万念俱灰,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乐大侠会是凶手?我……我还是不信,难道就没别的说法了?”
    那瘦汉道:“说法当然不止一种。那晚众人大发议论,也曾提到别的原因。比如逍遥谷的观华子就认为此事与七年前黄山谜案有关。”
    众人惊道:“黄山谜案?”
    那瘦汉点点头,道:“诸位可曾记得,至道三年太宗皇帝驾崩,关于寿王即立合理与否,江南一带甚嚣尘上,风传赵丞相书信中所提到的‘金匮之盟’一事?”
    皂衫大汉颔首道:“记得。当年朝野震惊,南武林乱作一团,各派首脑聚会黄山,结果竟去而不返,一千多人至今下落不明,堪为武林中一大奇案。”
    那瘦汉道:“是啊,这其中不乏能人,譬如铸剑山庄的秦大侠、逍遥谷的归尘子,还有衡山派的楚掌门,都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剑道高手。他们这一失踪,北武林哪有不生疑的?所以观华子说这七年中,秦存周非但没死,更还有一番不为人知的奇遇,这次的豫章之祸也许就是这一千多人下的杀手。”
    那刀客道:“这只怕说不过去。即便真是秦存周、楚顾思行凶杀人,所用的亦不过是本门剑技,至于少林寺、华夏宫等北派武学,还有江南乐氏的‘琢心剑法’,他们又是从何学会?”
    那瘦汉道:“不错,此事捕风捉影,所以大公子等人思考再三,对这观点只是存而不议。倒是汉口刀会的严门主心思缜密,见解颇有几分可信。”
    山羊胡子急道:“他又有什么见解啦?”
    那瘦汉喝下口酒,道:“大家想必知道,天山派的晁掌门自得位之后,便止步中原,反而在西极国度结交了不少异族朋友。上个月曾有一名外籍男子对晁掌门说,豫章附近藏了一把宝剑,晁掌门听说后便与点苍、昆仑两派通信,三家联手往豫章寻剑。逍遥谷事前闻到风声,也率同北宫暗中南下,这祸事便是这么发生的。”
    皂衫大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那瘦汉咬了一口烧鹅,续道:“结果几派人马来到豫章,非但没见什么宝剑,竟连性命也丢了,事后在尸体上还发现了不少外国剑术,所以严门主认为此次事故乃是国外武林预谋所为,其罪魁祸首就是那位放出假消息的外籍男子。”他说的切实可信,众人听了连连应是。
    那刀客自以为真相大白,将桌子一拍,道:“摆明的嘛,事实就是这样。”
    那瘦汉却道:“事实是否如此,却也不好言说,毕竟空口无凭,没有实在证据。”刚一说完,那皂衫大汉“嘿”地一声,道:“前言不搭后语!敢情你诬蔑乐大侠是凶手,就有证据了?”
    那瘦汉道:“这是自然,当夜议会的都是各派耆宿,若无三头六证,又怎敢妄下如此论断?”皂衫大汉怒道:“好,那你倒是说说,都是些什么证据?”
    那瘦汉道:“除那一百三十九处剑痕外,另有两处铁证,盖因铸剑山庄的项少庄主,竟是死在华夏宫的‘人鬼剑’手上。”皂衫大汉、刀客等人一听到“人鬼剑”几字,脸色大变。
    那瘦汉又道:“众所周知,这人鬼剑乃原华夏宫储宫主、‘鬼剑神卜’钟离青的得意之作,后来乐逢新夜走定陶,败宫中弟子八十三人,钟离青就委身做了乐逢新的仆人,直到后来乐逢新武夷封剑,隐姓埋名,钟离青都是紧随其侧的。他们的交情,便如月光与影子,要么一起出来,要么全都没有。如今‘琢心剑法’跟‘青冥剑法’竞相出现,也难保不是这主仆二人作怪了。”
    皂衫大汉道:“这有什么?或许是凶手神通广大,将这两种剑法一并偷学了呢。”那瘦汉冷冷一笑,道:“那天搜寻遇难者遗骸时,探虚子与项少庄主的尸身是在一里外寻获的……”说到这,就有人插话道:“那把宝剑呢?可曾被他们找到?”
    那瘦汉摇摇头:“这我倒没听人说过,兴许这宝剑云云,原本就子虚乌有,只是凶手蛊惑人的假象罢了。”悠悠对着酒碗叹了口气,道:“当时项少庄主的用剑被斩作两截……”
    这时又有人插话:“铸剑山庄向以冶铁锻炼为能事,打造出的兵刃无不精良,武林中千金难求,哪能轻易就被斩断?这凶手用的难道是敷和宝剑么?”
    那瘦汉没接他的茬,只接着说:“……断口处泛有清光,乃是毁于实剑之体。他武艺深厚,事发时定是与那凶手有过一番周旋,兴许还见过那凶手的真正面目,所以当日发现项在恩的尸身时,在他手下赫然写着半个‘青’字。”
    赵姓汉子惊道:“半个‘青’字?是指钟离青吗?”那瘦汉点点头。
    皂衫大汉却道:“事发当晚乌云密布,项少庄主如何能看清凶手容颜,再说他两人年龄相差悬殊,之前未必见过,便是看清了项少庄主也不定认得出来。这定是庸人之见。”
    那瘦汉道:“虽说当夜月光暗淡,可要认出钟离青却也不难,此人信奉易学,终日袭一件青色道袍,远见一名道士打扮的便是。”说着冷冷一笑,接着道:“这人可邪门的紧哪,当年名震天下的华夏宫就是毁在他手上,如今人鬼剑复出,江湖上谁不得多留一个心眼?”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皂衫大汉道:“尽管如此,也只能说明钟离青是凶手,如何干乐大侠的事?”那瘦汉“哼”地一声,道:“仆从行凶不干主人的事,那儿子犯法总与老子有关吧?”
    众人听到此处,无不满腹狐疑,都道:“什么儿子老子的?你倒是说清楚。”
    那瘦汉道:“三公子出事的那晚,正值八大派齐聚豫章,大伙原本就着前日弟子失踪一事在庄上议会商讨,哪知中途却跳出来一个外人,说是来为主客两家主持公道的,名字唤作唐游……”
    乐东云初听自己假名,心头不禁一窒,那瘦汉道:“你们猜怎么着?这唐游可不简单呐,非但能言善道,就连江南乐氏的家传绝技——琢心剑法,也使得像模像样。”
    众人大吃一惊,赵姓汉子又惊又疑道:“此人竟会琢心剑法?这是真是假?”
    那瘦汉道:“众目睽睽之下,焉能有假?当时举座震惊,纷纷要将他来擒拿,若非点苍、天山两派疏忽,又岂会容他逃走?”
    那刀客惊道:“什么?这么多人都抓不住他一个?这唐游的剑法竟如此了得?”
    那瘦汉摇摇头,道:“这倒不是,听人说那唐游用的虽是琢心剑法,但技艺平平,拿在当晚的人马中比较,充其量也是二流角色。只是此人轻功不弱,坐下又有一匹快马,这才让他走脱了。”
    那山羊胡子道:“既然他剑法并不高超,那此番血案想必与他无关了。”众人都是应声点头。
    那瘦汉一声怪笑,道:“结果如何,尚且言之过早,这事怪就怪在后头。当夜大家见唐游逃脱,便各自组织人马追捕。那唐游身负刀伤,原本是逃不远的,哪知他早有预谋,一路只往一个方向逃奔,这下便惹出事来。”
    唐游心道:“当时我身受重伤,脑里一片茫然,只得任着马儿奔跑,便连自己也不知逃到何方,更别说有什么预谋了。”
    皂衫大汉急问道:“西南方又怎么了?如何却逃不得?”
    那瘦汉道:“兄台有所不知,前次六大派南下寻剑,所失踪弟子的遗体恰是在西南方二十里的山谷里寻得,那儿深山长谷,荒无人烟,必定是凶手的藏匿之地。当夜就是这唐游将大伙引入谷中,才导致李三公子他们身遭杀祸。”
    那瘦汉喝下一碗酒,叹道:“三公子他们跟着进了山谷,便全给凶手杀了,唯独这唐游不同,事后寻遍了山谷,都不见有他的尸体,可见这人与凶手的关系,嘿嘿,实在微妙的紧哪。”
    赵姓汉子道:“如此说来,这唐游该是乐逢新的儿子,此人既会乐家剑法,又有此番遭遇,何况乐逢新乃是南唐国人,他儿子为掩饰身份,改国号为姓,也甚有可能。”
    山羊胡子也道:“是啊,不过项在恩临终前还写着半个‘青’字,可见这杀人的罪过,钟离青也是有的,说不定段干云、赵仲全他们也有份。”
    皂衫大汉仍不死心,声音却已低了:“果真如此,那乐大侠杀这么多人又是为了什么?”
    那瘦汉道:“这正是问题的关键,虽说早年乐逢新与平阳庄有过恩怨,但权因报复就将整个江湖得罪了一番,也甚不合常理,也许这乐逢新另有野心。唉,他老人家剑法超神,若真动起手来,这江湖只怕活不过几年了。”
    众人听到此处,顿时深感悲怆,不由都叹了口气,倒是乐东云满腹疑团,心似悬锥。
    两人惴惴吃罢午饭,便雇船渡河,刚过了渝水,却见两岸难民奔走,满目哀鸿之色,一问才知近月袁州的李渠淤塞,城中饮水恶臭,加之州府处理不当,以致暴发疫情,如今举州百姓都流离在外。
    乐东云听了方寸大乱,只恐妻儿遭逢不测,叶闻道深知他的坐骑有日行八百里的本事,当即道:“亲者,属也。如今家人蒙难,乐兄速去救护,你我来日再聚不迟。”乐东云应是,当即辞别叶闻道,星夜催马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