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楠眨了眨眼。
    实不相瞒。
    他有点紧张。
    他小小地在心里雀跃着，那个藏在这笨蛋心底里的废萌二次元此刻猛地从汗水和倦怠中昂扬起来，从眼底，从心中，从那深藏在数不清数不清浏览历史记录的最最最生出勃发出了一道闪亮又纯正的光柱——
    呜呼。
    实不相瞒。
    米斯特楚楠君的xp启蒙。
    正是女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直直地对上了那双黑白色的眼眸。
    只一刹那，那些胡思乱想便一清净地散去了，只有那双冷峻而平静的眼睛淡然地映射着楚楠先生窘迫的笨脸——他感觉自己被看透了，他突然感到一股奇妙的羞耻感，几乎让他想要像烂俗幸运色狼片段里那些被看光的女孩子一样遮住自己，可一阵冷战划过皮肤的肌理，他麻木地站住了。
    “你认识他吗。”女仆平淡地注视着楚楠。
    “克罗格先生吗？”楚楠故作镇定地回复。
    “克罗格，他现在叫克罗格啊。”女仆点了点头：“你是他的朋友？”
    楚楠眨眨眼，他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瞥了眼那面通透的玻璃幕墙，水晶散射的魔力光芒在房间里清澈地游动着，仿佛月光下被鱼尾搅乱的波浪，他顿了顿：“算是吧，他帮了我很多很多。”
    女仆点点头，她静静地打量着楚楠：“你叫楚楠是么？”
    “……”冒险者只能点头。
    “谢谢你愿意与他做朋友，他是个生性淡漠，很难相处的人，好好待他，让他留在灰城，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很多。”这位长装女仆平静地点点头，长廊远方的背光为她勾出一线干净的留白。
    楚楠一下子有些没跟上她的节奏，只能直直地看向那双清丽的冷眼——
    她只是直直地站在那，干净而挺立，仿佛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没有一点感情，只是平静而坚决，清冷得像一柄收拢的折刀。
    “接下来我会在城南的竞马场附近停留一段时间，直到大魔相关的事宜全部清扫完毕，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到那里来找我。”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补充了一句，接着点点头，踏着安静的步伐平稳地消失在了旋梯的转角。
    楚楠只能定定地看着她远去，心中那些随着女仆装的冲击而泛起的奇怪情绪也随着冷汗一同渗出了皮肤，他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被看穿了。
    他想。
    被看透了。
    他抬手摸摸胸口。
    我被读心了。
    像是一阵淋漓的冷水从内涌入，直直地贯穿大脑与胸腔，楚楠从来没有想过读心术居然有着如此鲜明的触感，简直像是受了一次水刑，那种奇妙的窒息和寒冷仍然残留在他的指尖，真是——出的汗都是冷得。
    他打了个哆嗦，那一刹那的感觉分外真实，楚楠挠着眉头，发出不满的哼哼声，感到寒冷逐渐从四肢散去，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脑袋里那些混乱的浏览记录……
    呱——！！！
    ——
    还是等下去找塞莉希问一下读心最多能读到什么程度吧……
    不然这个灰城真的待不下去了……
    冒险者捂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他慢悠悠地挪到那面玻璃幕墙边，隔着一扇透明的遮蔽，那位给予他战士证明的……伙伴？导师？到如今他反而开始纠结起这模糊的称呼了，只能静静地盯着玻璃那端的病榻，沉默在两端平静的呼吸起伏间，楚楠撇撇嘴，空虚地笑了笑。
    那个女仆也是来找你的吧，克罗格先生。
    真好啊，女仆小姐姐。
    楚楠挠挠头，脑袋里又开始闪回那些再也瞧不见的浏览记录。
    你的过去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克罗格先生？
    你是从哪来，又为何会到这里来的呢？
    没人可以给他答案。
    楚楠只能静静地看着那片透明，看着倒映在玻璃幕墙上的自己，摇摇头。
    转身离去。
    ——
    大雨如约而至。
    一场淋漓瓢泼的大雨，震响在黑云与灰白色的城市之间，楚楠捧着书缩在沙发里，听着窗户与瓦片在雨水中震动，简直像是一场微型地震，所有东西都在狂流的黑水中轰鸣，奔流的夜雨闪烁着流窜的灯光，仿佛倒映着星河。
    今晚大约没人能睡得安稳了。
    塞莉希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她抱着枕头捂着耳朵缩在楚楠对面的沙发里，瞪着血丝满布的眼睛盯着，冒险者这边。
    楚楠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她的嗓音淹没在窗外的雨流中。
    “你还有技能点吗？”她拉高声音，大声问。
    只有这样楚楠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他们现在像是在什么施工现场，或是枪林弹雨中的战场。
    “还有！”楚楠大声说，他掏出冒险者卡片挥了挥：“我现在19级了！”
    “学个寂静术！”塞莉希大声说。
    “什么？”楚楠扯着嗓子回应。
    塞莉希翻了个白眼，她从沙发上跳下，走过来几乎贴着冒险者耳朵大声说：“学个寂静术！或者下级技能寂静门窗！”
    “你不能自己学吗！”楚楠转过头对着她的脸大声说。
    “我没技能点了！”塞莉希抱着脑袋，想来那里面现在和楚楠先生一样被这雨水打得嗡嗡震响。
    “要不我学个晕眩术直接把你打晕？！”楚楠反唇相讥。
    “也可以！”塞莉希捂着耳朵大叫。
    “……忍忍吧，一场雨而已！”楚楠有点无语。
    他拾起aibo剑连着鞘往塞莉希脑袋上一敲，女神官很配合地倒了下去，没躺两秒立刻又打起了滚，她抱着枕头裹住脑袋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出一阵，活像一只落地的酒瓶，女神官满脸痛苦：“连地面都在响！我要去二楼睡了！”
    “二楼不是更吵吗……”楚楠翻了个白眼。
    他还挺好奇，这个世界有没有随身听之类的东西，可看塞莉希的反应，大约是科技树或者魔法树还没有攀到那个地步？以魔法为基本的科技树 ，真是奇妙又奇怪，难怪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这么多便民的普及发明，却还是没有在娱乐用品上追上楚楠先生的旧世界。
    雨水在半夜终于止息。
    冒险者疲倦的手指翻开下一页，只感觉自己额尖突突得疼痛，他叹了口气。
    “终于停了。”他翻身倒在沙发里，看着上层，那是塞莉希的房间。
    耶哈娜一直没有动静，唯独她的定力令人尊敬。
    冒险者合上书。
    他在下一刻便睡着了。
    ——
    灰城在三天后恢复了正常的贸易，成群的病人一批批从神疫中恢复，每一天都能在街头看见更多的售卖摊位，商人公会日渐灯火通明，每天都会有大批的车辆从城外进入，灰城的往日难见这样的繁忙，但这座冒险者之城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闲乏散漫，那种轻松又繁忙的气氛重新随着墙面镶嵌的彩色玻璃的映射散落在重叠的人影中。
    楚楠站在窗边，看着外侧车水马龙，他从未见过灰城这样繁忙。
    商人公会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冒险者们在街头相互拥抱击掌，长长的人流从市政厅的门口派出，圣殿驻的门口广场上驻扎着各个奥法骑士战团的援兵，在街对面的另一片广场远远驻扎着王都来的寂静骑士们，那只承载他们到来的巨大飞艇低低栓挂在空中，阴影遮盖了圣殿驻的白色大理石招牌。
    值得一提的是。
    冒险者公会附近的大澡堂重新开始营业了。
    楚楠和塞莉希都分别去享受了一下久违的大浴场，耶哈娜则还是继续使用着加里乌斯家里的浴室，帕拉蒂亚大队长依然没有回来。
    楚楠在街上远远地看到过她的身影，那位城卫队长面目冷峻地站在城卫们的前沿，疲惫而坚毅，没有一丝动摇。
    所以他没有过去打扰她，只是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人声鼎沸。
    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冒险者公会的灯火亮起。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塞莉希歪着脑袋看着他。
    “走吧。”楚楠点点头。
    他们并排穿过人群，四周都是嘈杂的人声，人们还在兴奋，还在赞美着神皇，还在说着自己在病时经历的痛苦和见闻，他们都说：“我都不敢相信我能活下来”。
    但他们确实都活下来了，逝去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们活下来了。
    也许这就足够了，剩下地便留给拥抱和眼泪吧。
    楚楠也和几个人拥抱了，这些熊一样的肌肉团子一瞧见楚楠先生，眼睛里的面条泪便喷涌而出，大喊着‘是那个砌墙的！’‘是楚楠先生！’‘天才！天才’什么便冲了过来，一个接一个把楚楠先生抱起来转一圈放下、抱起来转一圈放下抱起来转一圈放下……
    冒险者也不知道自己被抱了多少圈，他只知道这一个个汉子们满身大汉，最后把他也整的满身大汉，简直像是坐上了一乘r18分级的南通风格旋转木马，把他转得头晕目眩，得亏塞莉希一把薅住他的胳膊，扯着他从人群中‘咻’地溜了过去。
    这满身汗味真是唤醒了他的很多回忆。
    ……而这其中的大多数都不太好。
    一想起这工地里的三个月，楚楠先生又感觉头开始疼了，他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塞莉希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上。”
    他点点头。
    抬起头。
    冒险者公会的大标几乎可以说是久违的亮起，四面的窗沿中透出鼎沸的人气，响亮的人声从门缝中喷出，几乎汇集成一阵巨大的暖风，数不清的脚步声、拍手声、呼喊声、大笑声，惨杂着酒气、怪叫之类的不太让人愉快的东西扑打在他们的脸上。
    可楚楠眨眨眼，抬手搓了搓自己被吹疼的眼睛。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塞莉希点点头。
    女神官歪着头一笑。
    楚楠摇摇头。
    推开门走了进去。
    走进了人声，走进了欢笑，走进了一片光中。
    直到这一刻。
    他才知道。
    这场神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