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微凉的薄夜沉眠，让梦寐的雾气肆意生长。
白帘外的玻璃结了一层细细的露珠，滑出一幅奇怪的纹路。
像是麦穗的形状。
像是紊乱如血管的叶脉。
我眨了眨眼。
“征兵办同意你入伍可不是让你来这睡懒觉的，男孩。”
有人在我耳边说，他重重地戳了戳我的额头，指尖带着炭火的味道。
“让他多睡一会儿吧，丢拉，昨晚是他守第一班夜，他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一些有好处。”一个沉稳的声音伴着薪火的爆裂声响起。
“路德，把手套放下，瞧瞧你，像只老母鸡一样，帮孩子缝补衣服这事儿还是给老奶奶们做吧！你干起来真恶心。”丢拉没松手，他仍然按着我的脑门，伸出手指狠捏了一把我的鼻梁，用力抹掉了我的眼垢，最后给了我一巴掌。
“快起来。”他催促说。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她可比你有前途多了。”丢拉撂下一句。
薪火的噼啪声掩盖过伴他足步的草叶沙沙，火焰的热流降下湿冷的晨风，空气里带着灼烧的刺鼻与自然的清新，我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
白帘外的玻璃结了一层细细的露珠，滑出一幅奇怪的纹路。
她坐在病榻边，静静地看着我。
居高临下。
我在做梦吗？
这简直像是一场梦，一场我见过许多次的梦。
“贝兰。”我轻声念出她的名字。
她穿着黑白的长装，像是一席低调的礼服，又像是一身送葬的殡衣。
“好久不见。”她只是轻声说。
她俯下身，发梢滑落，轻轻挠着我的睫毛——我眨了眨眼，长长地出了口气。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
长长地一吻。
——
西国与王都的神疫处理部队在两天后到达了灰城。
准确的说，他们中的大多数在第二天就通过传送阵到达了圣殿驻和市政厅，那些一身黑色重甲的寂静骑士们则是等到了后面一天才乘着飞艇从空中落下。
那一幕带给了楚楠先生极大的震撼。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居然是有飞艇的，明明周围的房屋和‘城主’、‘贵族’之类的体制听起来充满了中世纪的味道，但这七千年的人类帝国居然实打实地攀了魔法与工业交织的科技树，想来没有大规模装备枪械之类的武器只是觉得魔法造物要更加方便或者‘先进’吧。
楚楠抬头看着飞艇一点点落下，伸展出巨大的阶梯，接着黑甲黑衣的骑士们沉默着走下，列阵，全程一言不发。
该说不愧是‘寂静’骑士吗？真够安静的呢。
然后就是学者们和法师们的工作了，他们在灰城里各种采样，开会，和事件相关人士一一询问、开会，检查那些被大魔和怪物们杀死的尸体，给受害者家属们分别发放了补助粮食与补助金，接着便忙开了。
当然，不出意外的，楚楠先生和塞莉希也受到了问询，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礼貌制服家伙分别查问了他们俩，最后在帕拉蒂亚大队长的默许下到了她家里，同样与半精灵耶哈娜进行了非常短暂的问话。
说实话。
楚楠还以为耶哈娜会找个地方藏起来呢，结果很大方地便接受了问询，好在气氛一片平静，之后也再没有什么人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书记官询问了他战斗的过程，楚楠先生也就很正常地平述了一遍，那家伙一边点头一遍记笔记，在一面水晶板上用根魔法‘苹○笔’刷刷刷记了得有洋洋洒洒几千字，感觉他写的比楚楠先生说的还要多，简直像是个来采风的小说作家。
在这期间帕拉蒂亚大队长一直都没有回家，她也没有再往家里送食材啊什么的，市场还没有开放运营的现在情况，楚楠先生也只能每天到点去救济处领三个人的口粮带回去慢慢吃。
不知道康利宁女士现在怎么样了。
几天的救济处麦粥让他难免有点怀念康利宁女士的好手艺，只希望她一切平安吧。
这么想着——楚楠决定去治愈教会看看。
“你去哪？”塞莉希懒懒地躺在沙发上读着一本小说，瞧见冒险者围上腰带扣上剑，满脸纠结地数着自己不凑对的破洞袜子，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去治愈教会，看看康利宁夫人恢复得怎么样了。”楚楠看着从袜子顶漏出来的大脚指，踩进鞋子踢踢地，他直起腰，看着女神官半拉身子已经很没品地从沙发里滑了出来，冒险者皱皱鼻子。
“注意点形象，这可是在别人家里。”他说。
“嗷。”塞莉希点点头，起身收拾好沙发，捋捋神官袍，一回头：“你要去看望康利宁夫人？”
“你也去？”楚楠挑眉。
“我也去。”女神官竖起大拇指，甩了个wink☆。
——
街上看到的场景与他在窗户里窥见的一样，忙碌的学者们还在四处走动，采样，好奇的居民们躲在窗帘后看着这些人拿着水晶板、采样试管、魔力制的无菌手套在空中乱挥，还有个没什么架子的黑长袍跪在地上往什么小盒子里扫灰。
“他们在做什么？”楚楠小声问塞莉希。
“采样。”女神官瞥了一眼，自然地说。
“我知道那是在采样，他们在做什么？”楚楠继续问。
这可是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塞莉希看了他一眼，指指自己的喉咙。
楚楠眨眨眼。
“神疫吗？”他问。
“嗯，虽然大魔死了，但神疫的魔力依旧悬浮在空气和地上的泥土中，魔力虽然会自然代谢，但需要时间，他们的工作就是分析魔力含量，讨论该怎么做。”塞莉希看着那些学者们手上的工作，意外地有些出神：
“我以前也选修过相关的课程。”她轻声说：
“魔力安全论里有专门介绍过相关的措施，等他们出了结果，应该就会由几位力场派的法师和气象学的法师来帮忙收尾，用一场大雨来把整座城市洗干净。”
“听起来好公式化。”楚楠吐槽。
“你以为帝国经历过多少次神疫了。”塞莉希晃晃脑袋。
她的状态已经恢复了许多，刚从学校出来时还需要耶哈娜背着她前往帕拉蒂亚大队长的房子，现在已经可以哼着曲子在马路牙子上蹦跳了，那双漂亮小靴的厚实鞋跟在石板路上踢踏，长长的裙摆起落。
“又要下雨了吗？”楚楠小声说。
“……”塞莉希回头瞧了他一眼，突然开朗地一笑，她发出机灵的鼻音：“后到治愈教会的负责买今天的晚餐！”
冒险者一愣。
他只来得及看见眼前一丛铂金色的发梢扬起，接着女神官小靴便啪哒哒哒地响起，一转眼的功夫已经跑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啊啊可恶！这不是仗着自己属性比我高在这里欺负人吗！楚楠先生现在口袋里也不充裕啊混蛋！
他们追撵着到达了治愈教会，不出意外，这里也被学者和法师们占满了，许多不认识的黎明守望者战团骑士出现在了站岗的位置，想来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生面孔，他们检查了两人，便由着他们走进了教会建筑。
两位租客花了一点时间找到康利宁女士，她已经能从床上坐起来了，那两位地地道道的冒险者哥儿们儿也围在旁边，彼此见到也都简单地打了招呼，似乎他们还不知道楚楠先生的壮举，见到他和塞莉希的时候脸上只是小小的惊喜。
简单地互道平安，塞莉希选择在这里多留一会儿，楚楠先生随便在四周晃了晃，他没有见到森图拉小姐，便沿着长廊和楼梯上了其他楼层。
——他其实是想来看看克罗格的。
已经说烂掉的陈词滥调和伤春悲秋再叙也只会让人麻木，楚楠是个比较重感情的家伙，但他也不会把某件事情翻来覆去地想，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只想看看‘无剑者’恢复的怎么样，或是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毕竟这可是个有魔法的世界，对吧？说不定在哪里就藏着‘仙豆’啊，‘贤者之石’啊什么的可以让人直接恢复的灵丹妙药，如果真有此等天材地宝存在于世间某处，那楚楠先生绝不能将之落入他人之手吔桀桀桀桀……
他正走着，突然看见一位黑白色装束的女士从克罗格的病房走出。
楚楠愣了一下。
他眨眨眼。
一下子呆住了。
我超。
我超！
女仆！
是女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