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帕拉蒂亚抬起视线，她淡淡地看着楚楠的眼睛。
    “……”楚楠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迎接她的视线投来。
    “……”帕拉蒂亚突然叹了口气，她敲敲桌子，合上本子，在这一低头、一抬头的时间，似乎有无数思绪越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她抬起眼，盯着天花板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不屑似的发出冷哼。
    “所以呢。”她反问。
    “诶？”楚楠愣住了。
    “所以呢？”帕拉蒂亚抱着胳膊，看着楚楠的眼睛：“你是通过自己收集情报，再根据我对你说得那些关于伤者的线索自己推理，分析出来的吧？你很敏锐，这一点我承认，想来你的智力属性应该很高吧？但是……所以呢？”
    “……”楚楠没有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一下子有点转不过来。
    “我刚刚和你说的话，你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啊。”帕拉蒂亚烦躁地敲敲额头，愠怒、冷厉、苦恼等等几种复杂的情绪接连闪过她的面庞，最终只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如果是我刚刚那番话让你觉得我看轻了你，我道歉。”大队长诚挚地点点头：“我对你的看法在我们重逢时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为你感到欣喜，也为灰城能有你这样一位愿意为了他人伸出援手宁愿身陷险境的善良人而感到骄傲，但是我也告诉过你了。”
    “你太弱了，楚楠。”她顿了顿：“又太傲慢。”
    “……”楚楠被她堵得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只能呆呆地迎接这暴风雨前的阴冷暗潮。
    “我问你一个问题哦。”帕拉蒂亚合掌，稍稍垂首，深色发梢碎在额前，为那深虑的眼帘割裂出一串光点。
    “你手上的资源，和灰城拥有的资源相比，你觉得是哪边多？”她静静看着楚楠。
    “那当然是……灰城了。”楚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那你为什么觉得……连你都能想到的事情，我们会想不到呢？”帕拉蒂亚大队长平和地看着楚楠，她像是已经将之前的烦躁完全抛开了，只是单纯地审视着这个不成熟……初出茅庐的笨蛋。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哦。”大队长顿了一下：“你把这些事情和我说，有什么意义吗？”
    “……”楚楠沉默了。
    “你是有办法把藏在灰城系统中的那只老鼠立刻找出来呢，还是有办法现在就把那个大魔钓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对哪边其实都一窍不通，无论是灰城的行政系统，还是大魔的习性，你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为了刚刚心中生出的那么一点点……”
    帕拉蒂亚叹了口气：“该说是青春的莽撞吗？真不愧是楚楠啊。”
    “……”喂喂喂你怎么和塞莉希一个样儿了！刚刚的严肃气氛去哪了！不要就这么简单的破坏掉啊！
    “真是的。”帕拉蒂亚搓搓额头，着甲的指尖在她脑门上留下一道红印，她疼得皱皱眉，伸手弹了楚楠一个脑瓜崩，冒险者没料到她突然来这一手，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哐’得一声摔在地上，怪叫一声，像是虾米般痛得扭曲起来。
    “明明接受委托的时候还是个那么正经谦虚的家伙，结果这才多长时间啊——虽然能这么快完成任务是一件值得自满的事情啦，我也认同你的能力——”帕拉蒂亚伸手一指，看着那个还在地上捂着脑袋扭动的楚楠。
    她的表情抽了抽，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两个月前的看守所里，这个家伙也是这样仓皇地从椅子上翻倒，椅子的边角钩破了那条针眼细密、缝艺精致而款式奇怪的红蓝内裤，撕拉一声，露出软趴趴半拉ass。
    大队长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双手捂脸。
    啊啊啊啊不要啊，我不要回忆起那一幕啊~~~~！！！！！
    她长久地捂脸，从指缝间呼出积郁地叹息，真是的，活了这二十好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劲爆的……啧。
    唉，神皇在上，您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样的画面啊！
    气氛已经被破坏了，再怎么想要继续之前的严肃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不管是帕拉蒂亚大队长，还是楚楠冒险者楚楠，在读气氛这件事上都不能算是非常通透的专家。
    大队长看着楚楠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摆好椅子，捂着脑门上红红一片重新坐下，黯淡的眼睛里似乎还闪着些泪光……
    “哭了？”大队长挑眉。
    “疼哭的。”楚楠说，他放开手，把捂着的地方给帕拉蒂亚瞧了瞧：“刚刚倒下去的时候摔到鼻子了。”
    帕拉蒂亚点点头，叹了口气：“为什么每次和你进行这种严肃的对话，气氛总是会在某个阶段变得突然奇怪起来呢？”
    “别问我啊，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楚楠捏着鼻子说，揉揉鼻头，一瞧。
    还行，没流鼻血。
    “唉……”帕拉蒂亚叹气，挥挥手：“……总之，我要说的你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吧？你的敏锐还是值得夸奖的，只是光是这敏锐还不足矣让你插手到更多的事情中，你现在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过好自己的生活，怎么变强吧。”
    大队长重新拿起笔，继续在那只本子上写写画画起来：“你说的没错，我们中的确有敌人，但现在还没有找到，所以也不好走漏风声，所以你在离开之后也不要给我到处乱说，不然我就重新把你逮起来，扒光了丢看守所里，听到没有。”
    “喔……”楚楠打了个哆嗦。
    “听到没有？”帕拉蒂亚的声音大了些。
    “听到了。”楚楠只能应声。
    真是的，你是哪里来的小学老师吗？
    帕拉蒂亚头也不抬：“实不相瞒，我们其实已经捉住了召唤大魔的其中一个黑巫师，只要等圣殿有【读心】技能的审判官来到灰城，协助我们进行审讯，相比很快就可以得到更多答案了吧。”
    “诶，已经抓到了吗？”楚楠吃了一惊，这么一想我还真是做了多余的事情呢：“效率真高啊。”
    “白痴，灰城可是我们的地盘啊。”帕拉蒂亚骂了一句：“所以你就不要插手这事儿了，好好过你的生活，哦，还有。”
    “什么？”楚楠也差不多放松下来。
    “你就是东城区工地早晨噪音的源头吧？”
    “……”楚楠的表情变了。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呢？楚楠先生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嘘~~嘘~~~”
    “动摇得这么厉害……白痴。”帕拉蒂亚叹气：“我倒不是要因为这个抓你啊，只是警告一句。
    这事情都已经登上报纸了，还导致了东城区几家冒险者公寓的租户流失，再这么继续下去的话事情真的会传到城主耳朵里，到时候你的什么‘神皇的祝福’，金钱奖励啊什么的也都不要想了，面对这么大的民怨，你是真的会坐牢的。”
    大队长抬起脸，指指楚楠：“所以，拿了这次的赏金，你就安安心心去买一套装备，好好地去做冒险者吧，不要再这么起早贪黑地折磨东城区居民了。”
    “我那是为了自己的生计……”楚楠尝试争辩：“从0开始打拼，每一枚马克可都是关乎楚楠先生我命数的重要钱财哦——其实也怪你啊！”
    “怪我？”帕拉蒂亚皱眉。
    “都是你叫我去做冒险者！不然我怎么会欠这一屁股债！”楚楠瞪眼，他有点激动起来了：“欠钱完成了资格检测，欠钱制作了冒险者卡片，之后又是一次次租装备，出任务，装备被打坏，打工还钱，又一次租装备出去冒险，又一次装备被打坏……”
    楚楠叹气：“你知道我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吗？”
    “……我确实不知道冒险者的生活居然是这样的……”帕拉蒂亚有点尴尬：“原来冒险者的生活这么艰苦啊，我还以为所有冒险者都是每天能够开开心心从早喝酒闲到晚的舒服懒汉呢……”
    “最顶级的冒险者说不定过着那样的生活吧？”楚楠挠挠头，有点无奈：“但我可是13级的菜鸟啊。”
    “……呃，抱歉？”大队长挑眉。
    “没事。”楚楠摇摇头，他抿抿嘴，自己这两个多月来的奋斗与成长一瞬略过眼前，他眨眨眼，不自觉地露出微笑：“也算是托你的福啦，我以前可没想过我能坚持到这一步，至少现在看来，生活还是最终对我露出微笑了。”
    “这样啊，这样就好。”帕拉蒂亚同样露出笑容，有点欣慰地点点头，低头写完最后一句话，抖腕签出一段闪亮的签名——是魔法的痕迹吗？接着整张纸都亮了一下，淡淡的光芒流过纸面。
    大队长撕下那张纸，递到楚楠面前：“这就是你的委托了，拿去公会用扫描仪纪录一下，15w马克就会打进你的冒险者卡片里了。”
    “哇哦。”楚楠吃惊地拿起那张纸，有点不太相信这一切居然这么简单又这样顺利地完成了——虽然有些让人不那么愉悦的小插曲，但是总体来说……他甚至感觉自己都没做什么呢。
    上手一摸，他才发现了问题。
    也许是之前的接触时间太短，让他没有注意到，又或者是之前那次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份没有分段的难堪笔录上，他这时才注意到。
    这张纸摸上去的手感和公会里那些委托任务用的纸张一模一样。
    “意识到啦？”帕拉蒂亚瞧着他的表情，微笑。
    “嗯……我记得这种纸很贵的吧？”楚楠有点惊讶地问，这种纸张的特点就是可以夹层魔力，既可以用来印刷任务委托，有些法师职业也会选择用它抄录、速写卷轴。
    “我们可是灰城的执法机关啊！怎么可能会缺钱啊！”帕拉蒂亚爽朗地大笑起来。
    这幅笑容冲散了楚楠之前对她的印象，本来还以为她是个性格不错的严肃家伙呢，没想到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开怀大笑。
    “行了，我就不留你了，这次的委托辛苦你了，那些不该说的话不要和其他人说——”帕拉蒂亚挑眉：“你没让那个女神官一起进来，估计也是想到这一层了吧？”
    “差不多吧。”楚楠应声。
    “真是的，只在关键的地方脑子不好用。”帕拉蒂亚摇摇头，她对楚楠挥挥手：“去吧，她还在外面等你——哦，别忘了，想继续去灰城工地做工可以，可千万不要一大早就去了，好嘛？”
    “好的好的。”楚楠收起那张价值15w的委托单，心中忍不住雀跃起来，他笑容满面地对大队长回礼，连带着起身的节奏与步伐都轻快了起来。
    难掩的喜悦跃升在他倦怠的脸上——
    是突然放松了吗？
    真是一瞬间就感觉好累好累啊。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最后对帕拉蒂亚点点头：“谢谢您，辛苦了，再见，帕拉蒂亚大队长。”
    “再见，希望下次见面，你能有更让人惊喜的成长。”城卫队长打了个响指，对楚楠微微一笑。
    “最后一句，楚楠。”
    在楚楠转身准备离开时，帕拉蒂亚忽然再次出声叫住了他。
    “？”楚楠眨眨眼，看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大队长指指自己的脖子，又指指楚楠：“不要忘记我和你说的话，无论何时都要牢记审视自己与对方，你有着高贵的勇敢与善良，但永远不要让蛮勇的张扬取代理智，切忌，有的时候，恰到好处的认怂与内敛比勇武的回击更加重要，一句多余的话可能会导致鲜血的结果。”
    她虚空点了点楚楠的脖颈。
    她看着冒险者的眼睛：“保护好自己，期待着与你的下一次见面。”
    她笑了笑，对楚楠点点头。
    冒险者点头回礼，推开屋门，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轻轻笑了起来。
    迈着难掩幸福的轻松脚步，楚楠三步并做两步跳下楼梯，回忆着记忆中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步，他蹩脚地在楼梯和木质地板上踢踏，旋转，那张沉甸甸的功绩折在他心脏前的口袋里，他所有的活力都是从那个地方迸出，乘着热血涌向身体四肢！
    15w马克！baby！
    我有钱啦，我终于有钱啦！
    他发出压抑的喜声，在开门前最后蹦跶了几下，最后整理好表情，推开门，重新踏入午后微醺的阳光。
    “喔，出来啦。”塞莉希还在门前等着他，瞧见这张喜悦的面庞，她愣了一下。
    “你这是……发○了？”
    “……”楚楠的笑容僵在脸上，他闭上眼，深深吸气，突然猛地瞪大眼睛！rua得发出一声怪叫，接着张牙舞爪地从台阶上跳下，朝着塞莉希狠狠地扑去！
    女神官顺势怪叫一声，撒开腿转身就跑，楚楠嗷嗷怪叫着从后面追上去，两个笨蛋追逐着消失在这安静的巷口。
    留守在门前的士官微笑着看着他们远去，轻轻敲击胸甲，抬手敬了个礼。
    ——为这美好的生活，向这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