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城北之行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何姑娘,主子有请。”
    风车簌簌旋旋而转,一盏挨着一盏,她看得出神,思绪空茫,脑袋里转过许多蒙昧不清的五光十色,令人眩晕。
    直到那人再次催趁,“何姑娘,主子有请。”
    “你谁啊,什么主子。”她全当不识,无暇停留转身就走。
    “扶摇水榭,马车就停在巷尾,这么说姑娘一定清楚了呢,”那小厮坠在她身旁急声道明。
    “哦,”半晌她才会意,“这不我正答应阿泙有事要办,只怕今天没空了,要不改天我自个去见他。”
    “这…恐怕不妥帖,姑娘还是跟我走吧,毕竟是主子的吩咐。”
    “不,”她罢手推辞,也是左右为难,“你看我这不是没空嘛,事有轻重缓急,我也有必须交差的事去办,你喋喋不休又不能替我去处理的呢。”
    她不再理会,一转身,在一处摆满小玩意摊位前,这支拨浪鼓攒动三两下,那支九转玲珑摆弄几下,不一会罩上一只画风灵巧的狐狸面具盛像个跟在师父身后做法的道童,灵巧的眼恰巧瞥到。
    那小厮摇着头离开的背影,大气似乎得喘。当下花了二十文买了摊主好几样。
    人来人往,她料定萧汨那个随从也不敢多有纠缠,只是一时可以摆脱了去,但总有要去面对的时候。
    一想起那个可怕的人,她心里巨石一块一块全是新仇旧恨的垒叠,一下阴霾愁雾。
    好像做了亏心事愧疚又无可救药,“诶,今朝有酒今朝醉,能避一时就一时。”她自语点头,逃避虽不是办法,可是她实在不愿面对那些个折磨,那人本质上就是个禽兽。
    也不知怎的,穿行间只顾走路,也没看见别的,跟前猝然一个黑影竖来,就那么差点撞个满怀。
    还好她止步快,双手推向身前那挑着箩筐的汉子,但那人身宽体壮如个小土坡定在眼前,自是她脚下一个歪斜,趔趄着一屁股栽地。
    摔的一时半会直不起腰,好在带着面具,只见是个年轻女子的衣着,冒失有余。人群已有人指点这小姑娘贪玩走路不长眼。
    她起身,气呼呼的一手叉腰,一手指向那人,张嘴喊道,“老太婆,关你屁事,吃太饱撑着了呢。”
    “这一定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才这么粗鄙。”
    “我看啊,不好是哪家逃跑的下女,就没个正眼,不是好货。”又时聚满三名老妇,皆是指指点点,接头交耳的一通,不时投来白眼与夸张的鄙夷。
    寒影本就心下不快,再见衣摆染了灰泥,跟前的大汉到是一脸懵笑,土色的手指正挠在干枯的发髻下,“姑娘,你没事吧,我赶着这两筐橘子送去店里,因此走的急了。”
    那人质朴的脸上着实有些着急,她自没想跟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纠结,只退至一旁,摆手道,“没事,我也走的急了些。”
    “那行。”他将担子在肩上抡正,下一瞬寒影只见两枚圆圆的橘子从眼前抛来。
    她右手轻轻一接,掂在手中,一边听得浑厚的嗓音,“自家种的橘子,酸中带甜,你尝尝。”再看那汉子已快步流星的跑向对面。
    “咦,这人会武功。”若是从前,她还不是步子如飞,身轻如燕。
    寒影痛心感慨,身后的三个妇人好似说开了天宝旧事,还不散场,不时乜眼向她。
    寒影掂着手中两个橘子,眼珠一转,摘下挂在耳上的面具。
    当下吐着舌头扮出狰狞的鬼脸,张牙舞爪扑身过去,当真是个不要颜面的疯泼丫头,几人着实一吓即做鸟兽散了。
    “这么不经吓,”自是意料之中,身旁两个男角女髻的小童儿,正拍手欢笑,那男童道,“姐姐的鬼脸好好玩,把邱婆婆她们吓走了呢。”
    可不是嘛,她这鬼脸可是跟那个最泼皮贪玩的孩子学的……此去经年,物是人非,一场噩梦让冯家支离破碎,也不知冯正如何了。
    她与杜银月有过几次照面,可也没见冯正的身影,也许最坏是他经受不住黑羽训练而……
    “姐姐的面具真好看。”那女童全然看着她手里的面具,稚声稚语。
    男童蹦来将那女童一搡,咧嘴露出空掉的门牙高声道,“我看是姐姐最好看。”
    “切,小鬼头。”寒影欲拍其脑袋瓜子,这两个小鬼想必于市集中见惯了形色各异的事物,不免机灵乖张。
    她看着眼前孩子天真又期盼的笑脸,于是就将手里的面具戴在女童头上,又将橘子分与他们,咧声道,“我可知道,我方才摔跤,脚下踩的石矶子可是你们扔的。”
    “不是我们扔的,我们没有石矶。”男童连连摇头,举着橘子冥思苦想,小孩子自有不想被人误会的天性,“诶呀,我知道了,定是驮石子的牛车上掉下的。”
    寒影也不再追究,或许真如他说的那样,这是市集,路上边多几颗石子谁会注意。打发了小童,正欲前行之际。
    地上那件九转玲珑恰被人拾起,“原来你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啊,怎么不早说,我买给你不好吗。”
    惊闻!背心一凉,不用去看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副人畜无害翩翩公子的模样,于是乎方才他就在暗处冷冷的看着她态度很差的拒绝了他的人。
    “我又怎么会喜欢这些肤浅的玩意,不过是替萧泙买来解闷的。”她转身,嘴角努力绽出笑容却显得很僵硬,谁都看得出她的不自在。
    “我只是想与你叙叙旧,你似乎很是忙碌,这点空也没有?”他却开门见山,话语中已现不满。
    “你别想错了,这回出府主要是答应过人家替她去探望住在城北此刻正生病的姐姐,所以就打算改天再去见你,这件事萧泙亦是授意的。”末了她又加上这句,生怕他多疑作怪。
    “是吗,那我送你去城北吧,这样也省去一些路途周折。”指尖他一转那圈玲珑圆环,靠近她身前。
    冷冽目光将她整个全然扫过,多少还是不悦,面上却浮着笑,“我突然发现你也就是个孩子,贪玩好动,还特别怕我。”
    马车上他将那只九转玲珑把玩在手里,很快就将牵连的圆环一个个拆解了开,寒影沉默不语,只是抱膝坐在一侧,时不时透过窗檐隐约张望外头。
    片刻,萧汨沉声道,“不想说点什么吗?”
    “主子眼线密布,又有什么不够知晓的,属下只需按你的部署走下去不就可以了吗?又何须重复那些你早已知晓的事物。”她嘴角微微翕动,双手撑在膝上,坦言道。
    “你我之间,自是与别个不同的,除了情报,我更想听你讲些其他的事物。”
    “那不知主子,想听其他什么,寒影一定如实复述?”
    “复述?嗯,很好呢,你这疏离的样子是刻意做给我看吗?”
    “这是做下属该有的样子,主子有所曲解了,属下当下就发誓此生一心追随主子至死不渝。”亦是举起了掌,正声说道。
    “说的甚好听,只有傻子才信你这鬼话,影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他一臂勾住她后颈。
    阴恻悒郁之气吹在她脸颊,“你看你这样子,哪有一分心思不在想着逃离我的掌心,望你不是健忘的,要有下回,再不仅仅是失去内力,这只手恢复的还不错嘛,呈王府的水土也是养人的。”
    他捏住她那手,反复观摩,右手四指的关节处瘢痕依稀可见,摸上去茧子又丑又突兀,至今这只手她都无法紧握成拳,即便系个衣带都不够利索。
    面对这些人身威胁,寒影却轻轻一笑,“是啊,再逃啊,你就将我开膛破肚,抽筋扒皮,吊在城楼示众,让这金岩城里男女老少都好好看看,有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女子竟敢违逆晋王,你看够不够解气。”
    “我看你是恨不得我如此吧,你当我听不出来吗?有时候真想对你好点,可你自己非要摆烂,不气我你难受是吧。”他咬上她的嘴皮子,她没有坚守什么,很快松开了齿关,他一碾而入,摄着她那张伶牙俐齿的嘴。他压着她,在狭小的马车上,当他的手再抑制不住隔着衣物的种种触及,越是往里扯去。
    异常的冷意袭遍全身,她不由自主的一颤,心情变得奇差,她想起酒肆那无比惨痛的一夜,还有以往皆是不堪。
    可她再不能违抗他,她知道唯一不让自己太过惨痛的办法是再次迎合他,可他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将她压在身下,所预示的是那满是征服欲的姿势,她什么都是,却独不是人。
    马车却在此刻吁声停顿,这一顿,似解救她于水火。她穿回凌乱的衣物,重新坐回原处,小厮前来禀告城北的目的地已到。
    寒影起身跳下马车,并不在意他是不是跟随,显然他不屑这些穷困之地,凤目半眯看着她似乎庆幸的离开。
    寒影的唇略微麻木发红,更显娇艳诱人,嘟得一笑娇憨极了,这一回眸令他暗生错觉,“她若出于真心的对他笑该有多好。”
    可他加诸于她的种种,是个人只会恨的,更何况是爱憎分明的她。
    好在他心肠够冷,才不拘泥痴男怨女的戏码,陷入肤浅的情爱中,他要得到她就毫无顾忌的得到了,以那种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将那个藐视过他的人毫不留情的拖入深渊任他践踏,全让她永无宁日。
    她只是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吃干抹净寸寸不留情面,就像他的任何摆件之一,她也这辈子都休想逃出他的五指山去。
    寒影背脊一冷,只觉得阴风阵阵的不适,手背触及额际真起了一层薄汗,她又如何不知萧汨对她的掌控欲,再若逃走被抓,她定会历经地狱般的折磨。
    他那样的魔鬼绝不会有一丝心慈手软,可她也不会放弃任何可以逃离的机会,下一回要么万无一失,要么与他同归于尽,她再不会犹豫。
    寒影敲了敲老旧的门扉,虽则半掩却也没有贸然走进,索性她听见里头人的动静,门吱呀打开,来人确是她方才市集中差点撞上的壮汉,显然他也有些疑惑和惊讶。
    寒影微微鞠身道,“我是许贞的朋友,她托我来此一趟,这是她的家对吗?”
    “是是,原来姑娘是贵客啊,我是许柔她们邻居,这院子里还住着四五家,许柔她腿脚不便,姑娘你进门往右拐,第二间屋子就是了。”他点头一笑,并给寒影指了指路。
    荷香的姐姐许柔是个患有严重腿疾的女子,二十的年岁自是未能出嫁,前些年村子里过了次瘟疫,一家五口死的只剩姐妹两个。
    荷香为了生计和给姐姐治病,竟然去了怜香院做最低等的杂役,半年后因不堪忍受老板的打骂与没日没夜的杂活,辞去了那活计,两月前正好呈王府招纳年轻的侍女,有幸成了呈王府的一名侍女。
    寒影见到许柔,她正被人扶起身半躺在床上,不外是这院子里的邻居大婶,上了年纪的臃肿手指正拿起药碗递给许柔。寒影轻咳一声,便是自报家门,“许柔姑娘吗,我是许贞的朋友。”
    “不知姑娘贵姓,但请自坐,小女子这会怠慢客人了。”许柔放下药碗虚弱道。
    寒影走近,摆手道,“不不,姑娘唤我小何即可。”说着拿出一只绣花荷包,递给许柔,“这是许贞托我带给你的月银,姑娘身子如此虚弱不便,若有何诉求尽管与我说。”
    “自从小贞去了呈王府,这边小柔困顿的局面虽有所好转,只是这孩子体弱,这不前几天又发病了。”一旁的大婶忍不住叹说,“这大夫也请了,赎了几贴风湿骨痛的药,奈何这姐姐又心系妹妹,孤身一人也是怪可怜的。”
    “娘,客人面前你休夸张了说。”门外头传来一声。
    原来是方才那个壮汉男子,此刻抱起双臂,背靠在门外头,“那位小何姑娘,你回去告诉许贞,她姐姐由我们这些邻居照顾着无碍的,若她也能放假回来看看她姐姐那自是好的。”
    “我姓关,单名一个越字,这里虽然都是白丁布衣,但心不比那些穿金带银的冷漠,我们有一口吃的,自然不会忘了许柔她。”
    “这位大哥,一看就是直爽之人,我就替许贞先谢谢你了,承蒙关照着。”寒影转身举手告谢,从自个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
    转出门槛,递到他身旁,笑眼一弯,“还请大哥收下,算是许贞的一点心意。”
    这一说不要紧,那汉子脸一黑,看了眼她手里的银子,呼声道,“小何姑娘,你收起来吧,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呈王府是了不起,我们望尘莫及,但人病的厉害,让姐妹两个见一见怎么就不可以?”
    “关大哥,你误会了,府里是有一些规矩的,但既然你这样说,我回头一定恳求管事的姑姑让许贞尽快回家一趟,你看如何?”寒影会意收起银子,鞠起浅浅一笑。
    关越虽生活于市井僻巷,但平日没少见那些所谓上层士族商贾的虚伪嘴脸,眼前女子样子恳切,但免不了一副钱来做势的样子,他只忍不住怼声。
    “关大哥,你不能让小何姑娘为难,贞儿命苦,我不能为她分担反而一直拖累于她。”许柔撑起细弱一声,心下一急,浑然强打起精神,
    “小何姑娘,请你回去告诉她我喝了药,有邻居街坊照顾,没什么大碍,让她安心做活,这些钱也不用全留给我,她在府里要打点的也不能少。”许柔断续道。
    但见她面黄肌瘦气嘘极了,令寒影不忍,“不碍事,这些钱你留着,许贞机灵勤快平日也还有一些赏赐,在府里也多得管事姑姑的赏识,小柔姐,你安心养病就好。”
    这边寒影告辞了许柔,她似乎能做的也不多,人间本就疾苦,眼下虽笑着,可谁又能解救她的痛苦,还不是打碎了牙往里吞。
    临了门口,关越抿着宽大的嘴,亦是抱拳歉意,“对不住,方才话有些激动,姑娘见谅。”
    寒影无谓,一笑了之,“没事,关大哥请留步,我定想办法让许贞尽快出府一趟,你放心。”
    步出狭窄的巷子,寒影下意识的驻足于一段交叉巷口,有一万个不愿走向东面,在心里骂了一万遍那不是人的萧汨。
    如此还是犹豫不前,身后亦有脚步声,她转身一看,竟是那关越跑了过来。
    “怎么了?关大哥,还有何事?”她亦问。
    “这是一些新摘的橘子,还请姑娘带予许贞她。”关越全将一个丈青包裹递于她手里,脸上洋着质朴无华的笑容。
    “好。”寒影接下这有一些沉甸甸的包裹,转身就往西边的路口走去。
    一溜小跑,穿行迂回,弯绕了好一段路,赶到渡口,赶紧付了钱,挤上了渡船。
    直到渡船摇摆于湖中央,慌乱的气息才有一丝平顺,像做了偷鸡摸狗的坏事那般小心翼翼。
    不久,岸边亦有清灰衣裳的摇扇男子,清逸绝尘,目光悠远冷如薄刃透彻凛凛寒光,身后侍者亦眺向对岸那巴掌似的船只,不由替那不知方寸的女子暗叹一声,胆子真大。
    再回到城南市集,寒影环看周围亦无可疑踪迹,虽心头一热撇下那人,但心里实在没底,警惕被人追踪,于是决定结束这讨来的一天假日,只是眼下拦不到顺道车马,便只能自个埋头步行回那呈王府。
    半道,肩上竟然被人一拍,这着实令她心跳不已,几乎惊吼的啊了一声,怯而退步,脸色惊恐十分。
    这表现只让来人疑惑,出乎意料,皱起眉头调侃道,“寒影姑娘,如此惊慌,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寒影擦去额间冷汗,面对来人,不尽干笑道,“原来是莫心老弟啊,真是让人意外呢。”
    “很意外吗,我们早晨在呈王府不还照过面吗?”莫心如实说道,但见寒影这奇奇怪怪的样子,不免心生疑窦。
    “额,是呢,我是说这熙熙攘攘的大街竟然还能见到熟人,可不意外嘛?”寒影随口说道。
    “这不好一月才两回沐假,自然是要出门惬意一番了,你的样子却反而十分紧张,莫非是在躲什么人吧。”莫心人小鬼大,瞥了眼四下,却而凑前低声问道,“需要帮忙吗?”
    “见笑了,我人生地不熟的,躲什么人呢。”寒影自然否认,欲告辞离开,谁知他却眼眸一转,撇嘴笑道,“与姑娘相识一场,还不知道姑娘什么来历?”
    寒影嘴角凝着尴尬的笑容,“咳,您老真会说笑。”
    “可不是吗,寒影姑娘,今儿我们老大做东,此刻天香楼摆了一桌上等酒菜,姑娘一身侠气,不如一道前去饮一杯如何?”莫心亦是邀请起她。
    寒影刚想罢手,却忽然想到,趁此问道,“那孩子现在如何?”
    “这个,你自去问老大岂不更好。”他像想到什么,突然讳莫缄口。
    “也好,那我斗胆打扰了。”寒影暗忖虽则那个人也不是好惹的主,但他是彦云生前挚友,加上彦薇薇又如此痴迷崇拜他。
    她全当他起码还有些正义之气,当初两人立场对立,她到真不恨他用幽冥寒毒牵制过她,加之她又想知道冯正的后续以及何夫子那事,于是跟着莫心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