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玉良缘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翠掩红袖笙引萧,一曲娇歌舞楚腰。
    才子佳人座上宾,葡萄美酒香肩摇。
    香风荼蘼,暗里寻欢,可惜那一双丹蔻红酥的玉手始终抚不平这侧伏于案几上年轻男子眉宇展露的哀戚。
    别人如是,姝姝亦如是。她是此间丝竹坊初来乍到的新倌人。抚琴笙歌旋舞吟唱这些坊子里的基本功底她皆尔尔,只一样喝酒在行,因此每每沦为末流陪衬。
    好在她还年岁不大,萌语软糯一张温柔可人的脸蛋,时常教人生出许多包容情愫。
    她本是陪着深闺小姐的侍女,自幼跟随主家小姐身边,礼仪教习琴棋书画耳濡目染。
    只因那一年父亲在外欠了一笔债务,很快她被卖于债主消了那债。怎奈债主是个一心逐利的生意人,那边右手一转她就被易手到一家楚馆之中。
    她虽才艺上欠缺了一些,但足够通情达理,十分善解人意,不下就被几个年轻公子给供养了。
    姝姝蹑手倚向沉醉男子身畔,空隙间贪恋起这片刻安宁,纵是客走茶凉人去楼空,而他就在她可触及的温柔指间。
    然一瞬细腕就被人一下提起,回眸愠愠只见一副充满挑衅倨傲的脸孔,强行拉过她凑于耳旁,嗳声怪气道,“别忘了你的使命,我的小心肝,真想你很快重回我的身边。”
    她则无声执力将手腕一刻挣开,忿怒漾在红唇边,瞪眼咬着唇一字一句道,“你,快,滚!”四目相对,她只余冷漠,一丝触碰都厌倦无比。
    而这锦衣男子却毫不在意,抿嘴挑眉,一眼左右见那伏在桌上酒醉的男子,咧着薄唇浮笑,“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他比我坏得多了。你不会还想和他共度余生?”
    她抱臂入怀坦然迎视,面带几许讥诮,“我怎么选择,早就与你无关,劝君一句,别太贪心,玉石俱焚得不偿失!”
    “姝姝,看来他影响了你不少。”他悻然颔首,玩味于她的字里行间,小麻雀羽翼稍满,一朝迫不及待就想飞脱他的手心。
    …
    寒影实则彻夜无眠,刚静下心休憩一小会,只被那惊骇声激醒。抱膝坐在床头发愣许久,脑袋昏沉,自从失去内力,只消半宿没合眼,就整个无精打采浑身疲惫。
    片刻门外有人啪啪敲门,她亦是拍了拍脸颊勉强定神走去开门。萧泙一下拉过她衣袖,二话不说就带她离开。
    一只脚刚出门槛,一怔回神便是一下扶住门框,揉起迷眸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很平和很安静,我们早些出发,马车都已备好。”萧泙随口道,身后沈玉修则背手站着,亦冲她挥手招呼。
    “那何须这么着急,好歹让我漱洗一下换身衣裳大可来得及呀。”她微抬双臂左右一嗅,亦是皱眉道,“等我一会会。”随手阖上了门。
    半晌,隔壁传来动静,亦是交谈声脚步声,待系好衣带,便就推窗一探,隔壁那方窗户里也探出一人循序而视,对眼间与她照面,然竟是一名差役。
    于是赶忙回身,拉开门来,只往隔壁那头瞅去已是看客络绎,才发觉一名幞头公服腰间挎着横刀的差役就立在萧泙身畔。
    那人见了寒影到是不迭将手一告,“何姑娘,在下是邺北府衙门捕快吕苇,昨夜这楼底下发生一桩命案,据闻案发之前这事主碰巧与姑娘一道喝过酒,更有人说也见过姑娘从隔壁房里进出过。”他指向隔壁那间房。
    寒影随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吟秋姑娘所住的房间,门前站着几人,不禁诧异道,“命案,难道那吟秋姑娘她出了事?”
    吕苇亦是颔首,神色转是严肃,“还请何姑娘随在下记录一下昨夜行动轨迹。”
    但见萧泙二人临立在旁,自明白两人是何身份,于是躬身补充道,“姑娘自是没有嫌疑的,只是寻常录一份随访。”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寒影几步跑向隔壁,只接近那房门口就被差役阻拦下来,但能望见那房内窗子敞开之外,其他陈设摆件合规日常。
    “发生了什么?”寒影转过身问吕苇,却过了一眼房门紧闭的对门则寂寥无常。
    “诶,太惨了,那对男女都死得太惨了。”此时亦有旁客摇头唏嘘。
    “是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下得如此狠手,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得退房,现在就退房!”
    “我看就与昨夜出现在东馆上头的三个歹人有干系。”
    “你们别胡乱臆测,还是等官府查清来由,还死者一个公道真相吧。”
    …
    待寒影与吕苇重回她那房间,萧泙与沈玉修则一先入内,负着手来回左右参观房内家居陈设。
    “早知道就不让你回来这边了。”萧泙当下评估出这紧凑单一的房间比起他那边宽敞明亮的套间差别太大。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入吕苇耳里,有些令人遐思,寒影轻咳一声道,“总比风餐露宿好百倍,你一个公子骄奢惯了,怎了解民间疾苦。”
    “这你就错了,我可一点也不骄奢,单论浊州王府那条件也就比一般寺院好上一点。阿修,你说是不是?”
    “少爷,你怎能这么比较。当初我在边陲安营扎寨…”
    “各位!”吕苇尝试提声打断,笔簿按在指间摩挲。见三人噤声这才告手道,“可否先让在下录一下随访。”
    “对于吟秋姑娘的不幸,何姑娘有何论断?”吕苇不由自主提高了一些声调。
    虽则吕苇没有讲述这案子来由,寒影从方才门口议论纷纷的几人口中摘取到讯息,双手抱臂若有所思道,“我且与之昨日相识,因房间相邻,又差不多年岁多是投机,晚夕一起去了酒馆之后又在楼上房间喝茶聊得几句,中途车夫有事我便下楼知会,直至此刻就没再见过她了。不过她确有提起何似在等一人。”
    “依你看,等的人是男是女?”
    “男的可能性大些。”
    “这到可以解释,人为何出现在底楼那男子的房中,男女相会。”吕苇推断道。
    “何姑娘,对于昨夜可还能回想到什么蹊跷的地方?”吕苇见寒影微蹙眉头俨然若有所思,邃赶忙问询缘由。
    “对门何时退房的?”寒影疑虑起对门。
    吕苇即回,“本来一楼二楼乃至西馆中人依次轮到排查,确也排摸到可疑之处,因此决定此菘蓝驿中住客暂都不可自行离开。”
    “那也包括我们吗?”沈玉修忙问起,他早先收到金岩密函,要在指定时日护送这顽主安全回京的,然在这一茬茬的耽搁之下,铁定是无法按期了。
    萧泙即刻白他一眼,他好歹是浊州藩王,身边发生此等命案,当务之急怎就随意撇开置身事外了去,随即敛声道,“阿修依你看这凶手是不是还留在驿栈之内?”
    沈玉修则一副高深莫测,却半晌才叹道,“少爷,当下一切言之过早,总需要一些时日一点点去排查,这案子不妨留给邺北府衙去查办。”
    他亦怕老是由着性子的萧泙为此案困扰再生事端。便是往前一步,对那吕苇道,“吕兄,若何姑娘实在想不出蹊跷之处,还请谅解,昨夜东馆也发生了危厄之事,我看这驿站的安防大有疏漏啊。”
    “如您所言,太守大人已调遣府兵前往,不下就能对驿栈加强联防。”吕苇一下谨慎起来,东西二馆一夜之间接连出事,联防疏漏此责铁定要有人背锅了。
    “那就有劳吕捕头了,若别无其事的话,吾等还是先行告辞了。”沈玉修回首欲征询萧泙意思。
    “还是先配合他们调查,等太守李老头过来了,我再走也不迟。”此刻门外几十个守卫佩刀侍立,萧泙一下想对此案进行一番了解。
    “驿栈之内贼人频出,隐患漏洞,若不赶紧离开,再生事端怕对少爷不利。”沈玉修已是躬身言道,眼瞅着又得耽搁在此。
    无奈劝说无果,只能叫来一旁寒影小声道,“这凶手当是没跑的,留在这里太危险,你劝劝他,我们早些离开。”
    此际寒影唯唯诺诺的回头刚要开口,只被萧泙一声冷哼,抬手指向沈玉修,“阿修你这么胆小怕事,本王就势必要查清这凶手是何方妖孽了。”
    遂步至吕苇跟前,令声道,“吕捕头,现本王亲自督办此案,你且领我们前往事发之地。”
    “这不是胡闹吗!”沈玉修苦声叹道,就差双膝曲下给这位王爷下跪了。
    而吕苇则如实禀报,“回王爷,楼下已全然封锁,此刻衙门捕快仵作正在现场勘察。在下方才收到消息,太守李大人正火速前来。”
    “李老头许是昨夜今晨才收到本王在此遇袭的消息,这才惊动着赶来。他到不是心系本王如何,只是担心头上乌纱会不会消失,不过这会子在路上加收这一则,未免喝口水都得塞牙了呢!”
    萧泙推开面前窗户,目光悠远,极是嘲讽的说道,这天下又有谁人真正在乎他,还不是怕担责任。
    “这,这就不得而知了。”吕苇一下汗颜。
    不多时吕苇离得此间,剩下那三人,小斯一脸煞白端着茶点,眼里藏不住惊恐。
    尽管摆了琳琅一桌,寒影简单吃了两样,他俩人则随意泯了几口茶。萧泙则首先待不住,一刻推门而出。
    步下楼梯转身直往那头房间,两名差役当前阻拦,寒影跟随身后睇目依稀只见房门口隐隐一摊黏腻血迹,那伏倒的身躯已干枯发白,虽已死去但腰间冗长的伤口还渗出丝丝创液。
    寒影一个小女子尚且不惊惧此阴森场面,更不排斥房内充斥的死寂之味,已不单是好奇心驱使,加之但难拦住萧泙,于是吕苇当下撇首示意手下退步。
    三人临近,自先接手绢布蒙住口鼻,清晰见得那身背多逢割裂竖口,脚下步子变得小心翼翼,此间房中到不怎么凌乱,只地上散落着几件男女的衣衫靴袜,北角屏风围起的后头隐约之影。
    昨夜与之共饮抒怀的吟秋半身浸在水捎之中亦无声息。
    寒影不忍细看,黯然退了几步。
    纵然再血腥惨绝人寰的场面业已历经无数,然此等场面不禁稀出一口凉气,出于一名杀手的本能直觉,约莫同行手笔。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寒影拉过一旁正入神在此的萧泙,几乎推着他往外走,因为意识到这场面于他这样身份的人可要规避,而门口沈玉修的脸色此刻耷拉着寒气渗入。
    艳阳高照,此刻三人于外头庭院之中,皆不由借望晴空,扯下蒙布透出胸口那一团阴森之气。
    寒影轻舒,“阿泙,你带人先回东馆吧,毕是那里相对安全牢靠,这样让沈大人也能安心一些。”
    “本王,才不怕这些。别当我是无知小孩看待!”萧泙仍是执意不肯离开。
    “因为凶手的不确定性,王爷你是有危险的。别在任性先回东馆里去。”寒影只好劝道,不好的预感在心间升起,无意中却瞥见,廊下那两个黝黑的壮汉正怼着她猥琐露笑,瞬令她一怔,可再望去却空无一人。
    “没错,这凶手恐怕也不止一人,更不似昨夜那三个山匪能巧妙应付。”沈玉修附和,随即令声道,“来人,先把这可疑女子暂扣起来。”
    “等等,沈玉修,你要做什么。”萧泙则即刻上前阻拦。
    “王爷,属下暗中观察这女子始终觉得太过可疑,她接近你更太过刻意,若是普通女子早就对那血腥场面退避三舍,还能冷静应对分析,我看必是有动机的人呢!”他撂指言明,质疑目光逼视在寒影脸上。
    萧泙则一心护向寒影,一刻拔出腰间那柄佩剑怼势,剑刃抵挡在她身前照护,转是怒道,“她要是普通女子,本王也就不会被其所救,你敢动她一分,就是与本王为敌。”
    沈玉修则不再往前,盯着寒影,思虑幽幽。
    “住手,休得胡闹!”来人一个瞬步,转身间就已将萧泙手里的剑夺下,反手竖于身后,亦是冷肃清晖的那一个人。
    随即躬身将那剑柄呈递予萧泙,“呈王殿下,小臣黑羽卫督指挥使杜银月,奉皇上口谕特来护送殿下回京。”
    一旁寒影一通恐慌,忙拉起脖间那口蒙布重新遮面,岂不忘寒毒攻身的时日那般刺激,当前再见杜银月,只担心其直接过来拆台,这脸亦是埋得不能再低,恨不得直接土遁逃走。
    “先不争论,此地不宜久留。莫心,你且守护殿下寸步之间。我们就此等候太守李大人,等交接清楚,立马回京。”
    “你竟然是黑羽卫都指挥使,那好,这里发生了命案,你一定能查出凶手是谁了。”萧泙负手望过他,亦是期许满满。
    “此系地方所辖,小臣不便置喙。”杜银月却拱手回道。
    “那本王已经答应他们破案了,你叫我言而无信吗?”萧泙失落语调,欲言又止。
    杜银月一手轻覆萧泙肩头,宽慰道,“殿下宽心,州牧尚能明察秋毫,不出三日定水落石出。”
    马车虽然宽敞,但这三人又坐于一块,难免看谁都不顺眼。
    沈玉修无声暗忖,萧泙则挂碍那案子眉宇思索,寒影心下惴然,皆因那房间的每一下画面竟都能回溯,仿佛就在她手边。
    有些事情的发生才见一鳞半爪,暗里盘根错节,牵扯过剩,急需翦除末梢旁枝方能巩固。
    因而真相往往最不重要,不论意外还是布局那便只是一桩平平无奇的无头公案。
    …
    暗夜的一处坡道,一人按落下马,携起包裹火急火燎跑向那湖岸渡口,并不时回头张望,脚下木头栈桥踏得吱吱渗水。
    临了渡口那早就等候的乌蓬摇船才差一点止不住步伐,赶得跳上船头,急唤,“赶紧走!赶紧走!”
    那蓑衣斗笠的船夫使力摇撸,涟漪粼粼,不下船行河中央,那人这才缩回头往乌篷里回身坐得。
    大气未得喘,一身淤泥汗渍,抡袖抹额间热汗,当下背心传来剧痛,一凛白刃穿胸过膛,血流满襟。
    终然恐惧惊痫这濒死一刻,牙关紧锢死死咬住舌根,不肯松懈最后的魂魄,以至眦目尽裂七窍破血,终是死魂一具。
    船夫收刀入内,目光瞥过这伏于蓬壁上死透僵直之躯,定在那只怀抱中的黑布包裹之上,生拉硬拽才就从僵硬的骨头间扯将下来。
    解开一看,金色夺目,此等黑夜亦能光芒耀眼,赶是窃喜收入。
    月黑风高,伴随咕咚一声,那躯体被熟练的翻入湖中,水漪溅起,片刻平息,湖面如旧,小船则悄悄驶向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