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危机惊心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水荧情况越发严重,若说只是寻常中毒,可她脸上布满红疹,四肢皮肤亦是,加上腹痛难忍呕了些白沫。
    自她从玄天回来毒发愈渐,案头上那青釉小罐中斜盛着一支赤色木簪,伸手间隙只是轻微触碰,细心一看那上面盘踞的花纹竟在蠕动。
    一尾极为细小身负鳞甲的红蛇吐着黑信,哧哧乍然极快遁入木屉缝隙,再一看食指指腹零星一点微红。
    只是毒性游走很快,待她回到幽天喉间已有些发麻,直到寒影到来,她已言语混沌,陷入昏聩。
    阕歌决定由她前去面见月霜华讨要一枚蛇虫噬咬的解药。
    寒影却即刻阻止,不若她去月霜华房中拿出解药。她忖度此事暂不能被月霜华洞悉,因为明着与黑岩为敌,很不明智,恐遭其反噬报复。
    可也正是这个孤注的决定成了她步入深渊的楔子。
    当晚寒影一袭黑衣,趁着月霜华不在室中之际。悄然从后院潜进,这幽深之室她曾来过,打开药柜发觉药瓶众多,只能一一过目,煞费不少,指间一瓶一瓶点数过去,始终找不到她曾经瞥过一眼的那只朱红色葫芦。
    这时屋外起了动静,自是有人进来。她亦从最里头拿到那只装着鹿草的葫芦,拧开盖子倒了一颗于自己的青色瓷瓶。
    “什么人!”身后已然被人发觉,避无可避。
    身手敏捷,她只想逃脱,不与纠缠,可霁川却出手狠重,势要把这个闯入者拿下。
    虽已一路缠斗至外头院中,却无有间隙可溜,寒影放手一搏,怀中因携一把短剑,对上出招狠戾的霁川,占不了先机,一心又想逃脱。
    身后七八丈远的伊遥不知如何现身在此,顷刻甩出几枚暗器,旋身一避,暗器叮铛落地,未料后肩着实中下一掌,但她忍痛,将剑刃反手割去。
    霁川向后一趔,脚尖顺势在他右臂一踏,一刻逃脱,借着夜色落在屋檐迅速隐没。
    她褪去黑衣,变了装束,即刻赶入室内,将解药给了阕歌,阕歌也得知方才宫中闯入流寇之事,灯火虽暗,却藏不住她神色隐忍,便猜中,“你受伤了吗?”
    “没什么事,服了疗伤药,我去小屋避一避,”寒影不想细说,也许这个伤,她自去躲一晚就会没事,于是转身道,“你看好她!”
    寒影一路镇定,出了星宿阁,遁入夜色,推开林中的茅草屋木门,没走几步就失力难支,身形摇晃脑袋里更是嗡嗡作响,许是那几杯酒的后劲,扶着桌子定神了好一会,痛骂道,“该死的霁川。”
    左臂肩膀以下完全失去知觉,若要恢复只怕要休养几日。
    单手用火折续起那盏油灯,翻出事先准备的疗伤药,解开领口,扭身对着铜镜依稀瞧见肩上那发紫的一块瘀斑。
    “伤势入骨,涂药只会令伤更重,除非你不要这条手臂了。”一下惊觉,寒影即刻裹衣抽剑,面前那灰暗中的人影竟然是黑岩,浅笑如昔。
    寒影明白无论如何,眼下他不会是来帮她的人,那条毒蛇怕是他有意为之。
    “你来做什么,”寒影手一抬,一剑直指他的面庞。可他却十分笃定,气定神闲,“当然来帮你了。”
    “一点小伤哪敢劳费,还请阁下尽快离开。”寒影没有松懈一分,她知道他定是目的不纯,这才算准时机专门趁人之危。再者他又如何知道这头的隐蔽小屋。
    “你伤的很重,剑都拿不稳,气息也不对。”他咯然隐笑,已然走近,弹指之间,若有似无轻易将对着他的剑刃拨开。
    她分明感受到他蓄力于指的一击,实乃四两拨千斤之势,以至于令她整个人都往后一趄,气脉瞬间紊乱,右臂又无法动弹,如何应对。
    “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朋友亦或敌人,阁下当个旁观者即是,寒影自当感谢。”寒影冷冷言明,以剑支地,冷汗却已从手心里冒出。
    “哦,如此无情,咱们方才还一起饮酒作乐,转眼我就成了路人角色,但我就是不明白,你怎就对我分外凉薄,我可是一直都看好你的。”他并不靠近,反而后退几步,嘴角凝着笑容,负手旁观快要不支的她。
    寒影无法再战,只能拖延,这伤不至于昏迷,她沉心静气,于木凳上坐定。
    将外裳整好,转起笑容,厉而说道,“夜深了,寒寮陋室更无什么茶水招待阁下,不过看情况,阁下这架势不如留下吃了早茶再走。”
    “孤掌难鸣,如果霁川找到你,你觉得你洗的了嫌疑吗?”他还是未动,静守拉锯。
    唯夜很长他出奇的想与她耗下去,“怎么样在我房中,窥探到了什么秘密?令你们铤而走险触碰了红霓!”
    “大不了,我就承认是我拿了一颗解药,不外是女子间的那点争风吃醋,最大的责罚就是我不做这个主事了。”她负气说道,她确信疏忽大意被他给算计了。
    “那要看你还有无这样一个机会,从密道开始,就有人记述了你的行踪,只是那些话都留在了我这里,比如那个冯姓的少年,后来有人见过他,你说巧不巧。”他见她不以为意,故作莫测,旁敲侧击。
    “流言蜚语而已,密道我说过了,从来不知道,只是偶尔发现了,以为是阁中密事,反正又不是只我一人知晓,大伙儿心照不宣。”
    “原来黑岩公子是来问罪的,那可否改天,我一定一五一十解释给你听。”她撇嘴狡黠,表情无辜,那些流言蜚语又没实质的人赃并获,你耐若何,想趁此意志薄弱之时反诱她,那真是小看了她。
    “不过也是善意提个醒,我不喜欢帮人。不是你,换个人比如你的死党阕歌,那就难说,她为何在万利钱庄有笔账,恐怕你也是不知晓的。”他好似诚恳,却无比奸滑。
    寒影握紧了手中的剑,为何这些不痛不痒的问话会逼的自己心里发怵,深知自己还是不自觉的被他带偏,她暗掐手心,让自己清醒。
    “捕风捉影,倘若要清算每个人,那不就人人自危了,星宿阁这潭浑水经年累月,你还指望捞出一条心无旁骛的鱼来,莫非黑岩公子当是那只蛰伏最深的大王八呢。”
    “这番伶牙俐齿临危不乱,也不错,夜深了不如,在下就告辞了吧。”他不欲再怼,只冷哼一声,欲转身。
    “更深露重,不送。”寒影暗舒,额头蓄着冷汗,偏偏他没有即刻走开,若有所思的回身注视了她好一会。
    她泛白的唇微边嘴角僵硬,内心却骂他不停,莫了她终于见他转身,可是并未看到他变得冷厉的眼神,只见他将木门一开一阖。
    危险一瞬逼近了她,出剑抵御,手里的剑惯而被夺,右臂被钳,她左手一拳反击,整个人都被甩到木榻之上,衣领被拉扯坏了,领口洞开一道口子。
    眸色幽幽,显露着奇怪的意图,她终是明了,颤着唇,讽道,“我以为黑岩公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却不过是恶心龌龊之流。”
    “譬如身在寒山,经年累月索然乏味,沉疴心病久已麻木,此时一剂清凉散正是心头好,譬如你的出现,你是令我想拥有的,原本以为自己这颗枯寂的心不再起波澜,可自从见到了你,我就觉得你是属于我的,也注定会属于我。令我感兴趣的已然不多,所以我不会置之不理。”他几乎抱住了她蜷缩的身子,贴着她的耳。
    那酒气熏然吐纳在她脸颊,令她越觉昏噩,肩上的伤侵透麻木,昏聩之际咬牙痛斥,“胡说八道,你要是内心饥渴,那头儿大大小小指望你翻牌子的男女多了去,何必来此竟惹不快。”
    就像另一种打斗纠缠,她靠意志苦苦支撑反抗,混乱中,他不耐,索性封了她四肢,又在她脖颈下一按,她这才算彻底被控,望着此刻安静的她,唯她的眼神却充满愤恨似要灭了他一般。
    此刻他一手扼于她颈下,那漆黑锐目俯视着掌下束缚的猎物,似潜行利爪獠牙的狩猎者。
    豆灯微火,茅屋的墙上倒出鬼魅狰狞,她终是感到恐惧,倒吸几口凉气,缓声妥协,“好了,你不过是要我甘心认错吗,我错了,行吗,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黑岩公子,你一表人材,天人风姿,神采玉熠,我其实特别爱慕你崇拜你。”
    又言,“默默的都不敢说,我怕你认为我是谄媚拍马屁,其实我是真心实意……啊……”
    戛然而止!
    他着实不耐埋头堵上她的聒噪,她惊声呜咽,大手捂在她失色苍白的脸上,而那另一个手却意兴阑珊于那衣领碎口,只是觉得不够就扯了更多,凉意渗在脖子下的那块肌肤上。
    她被封经络无法动弹,只够忍受泛起哆嗦恶寒。唯有快速的呼吸,无声透露她的失措反抗。
    他洞悉所获那噗通噗通的心跳,抬头看向她布满泪痕的脸,好奇百般的说道,“如此慌张,到底只是个小丫头。”
    “混蛋黑岩,趁人之危,赶紧放了我,否则我发誓一定将你剖心挖眼,将你披发塞糠,让你永堕地狱……”她不断诅咒,怨恨的眼死死盯着他似能将他千刀万剐。
    可他却不以为然,只觉得好笑,“那我也发誓,我黑岩若下地狱一定拉上你当垫背。此言不虚,天地为证。”
    紧接着她闻得一阵奇香,浑浑噩噩,只听见裂帛之声,眼皮沉然拢拉,陷入一片漆黑。
    星宿阁中,虽然没有提起流寇的事情,但是加强了守卫。只是她没有想到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悄悄酝酿。
    那院子干净明快,草木别致,月窗木廊清幽僻静。侍女将她引入后院,此处更是烟雾缭绕,柏羽青垂。
    眼前是一处从山泉凿引下来的圆形温泉池子,黑岩披着发正半躺在烟雾升腾的池中。一旁的侍女跪着为他斟好了酒,就便退下。
    黑岩闭着眼,肩上凝有水迹,如玉似浸而清,良久才开口,语调生疏,虽近极远,“所来何事呢?”
    “属下,自是来请罪的。”寒影告手,诚恳的单膝置在池边的铺石上,低着头,瞥一眼,只见水汽氤氲中那侧脸冷毅,薄唇讥诮。
    “请什么罪啊?”他执起红色玛瑙质地清透的酒杯,饮下一口酒,清洌如怡,并不看她。
    “前日属下多有得罪公子,还请公子见谅。”那晚在小屋,她翌日清醒,只发觉自己一臂的袖子全被撕去,后肩伤势竟已好转。
    他就站在门口调笑答曰,“若不撕去袖子,难道撕去整件衣服吗。”
    “你是不是觉得别人都是傻子。”他口吻轻蔑,怎会不知她的心思,此刻她故作笨拙狭促,不过是一探他的口风是敌是友,想来拿捏他,自不量力。
    “若论算计那不是班门弄斧吗,属下一直认为自己资质愚钝,那还不是仗着阁主厚爱,铁定早就被人陷害。”
    又见他神色冷漠,口风严谨,犹如顽石,她自吹自擂,“所以属下一直在宫中恪尽职守,尽自己最大的衷心,当请公子明鉴。”
    “哦,那你还是退下吧。你那些弯弯绕绕之事,自个回去理理清楚,这事且到此为止。”他眼眸半垂,神情慵懒起来,似乎无暇再搭理她。
    “多谢公子。”她只一句,再无言,也不再寻思,便起身告退,可就在她转身的当下,身后闻得那清冷无比的调子。
    “话多说无益,想清楚了再来找我,有的人不必出手,自会铩羽。然或能保你一命,而你也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你既窥视深渊,不若成全了你。”
    这话似告诫似提醒,但却是明着要挟,她紧握手心,怕是要格外小心,这是终于盯上她了吧。
    夜间内室里只一盏油灯,光线幽微,谈话的两人亦是愁绪不明,一个背靠着梳妆台坐在鼓凳上,一个立在楎架前以手支额。
    “事到如今,我们走便是。”阕歌来回踱步,对于寒影的陈述,尤感不安,那帮人一向阴险叵测,为今之计只有趁机逃离。
    “可是现在走未免仓促,只是黑岩洞悉了在万利的账,约莫其他,话虽圆了过去,但他要对付的是我,阕歌,不如你先躲避一阵,随形势而动。”她知道阕歌不会独自而走,更不会对她不管,可恨黑岩为了一己之欲,竟拿捏住了她那无疑可以被定死的两相背叛之罪。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只是飞镜被派往了边陲,若我再被派往别处,只怕就是他动手之时。你心存良知,即便洞悉到事物变化,可是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以至于舍本逐末。”或许那个人就是看中了这点吧,她外在执着讥诮,可是内心如水澄明。
    阕歌暗自一叹,双眉颦蹙,往事荏苒心有余悸,便谨慎相告,“黑岩太过可怕,你千万不要再去接近他,他不似这里任何一人,你对付不了他。”
    寒影看着阕歌未免过激的神色,平静说道,“我知道他并不简单,阁主都要维护三分的人呢。”
    “我见过他血腥残酷的一面,你可知道彦云的事吗?”她的表情微苦而严肃。
    “彦云的消失难道与他有关,你之前从未说起,你是知情的?”想到彦云,寒影怎么会忘了,他本是幽天主事,只他中元节那晚刺杀月霜华未果,便逃出了星宿阁,而后毫无影踪。
    “因为彦云的身份特殊,这件事即便他被抓也没有对外透露,也正是那时,黑岩来到星宿阁,但显然他不是初涉此地的新人。”
    “那晚我被叫去替他沏茶,至于沏茶的地方就是星宿最阴暗桎梏的地方黑水潭。也是那晚我见到了最为邪恶的审问手段,即便我努力维持镇定,拿着茶壶的手忍不住发颤。原谅我实在不想回忆那晚的可怖,不能再陈述彦云的惨烈,寒影这件事你不了解更好,因此你该远离黑岩。”她的神情越发压抑,不时闭眼皱眉,摸着桌上的茶壶,竟然不自觉的发抖,好像又回到了那夜。
    即便她无法再说下去,寒影亦看得出阕歌那晚所看到的事超出了以往的认知,使一个穿梭血雨腥风的杀手,感到恐惧无比,那么这个黑岩已然堪比魔鬼了。她感到狭小的房间压抑的透不过气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此地不宜久留。
    天空无月更无星,寂寥的西风兀自乱吹,一场肃杀的秋雨眼看就要到来,阁中事物,她再熟悉不过,当年她从乱世街角被人拖上马车,来到的地方便是这里,月霜华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说这个孩子的容貌几分像她,可要好好栽培。
    从一个无知小孩变成一个冷酷杀手,其中的艰辛残酷令人揪心,那些与她一起的孩童很多都不在了。
    十二岁她第一次任务,便是刺杀一名官差,她扮做与家人失散的少女,接近了官差的儿子,当晚顺利借住他们家,那看似平易善良的夫妻,却在暗地里商量这次卖进哪间勾栏才最得利。
    只是当她摸刀准备动手时,官差的儿子推开了门,他说你快离开,这里很危险。可是他看见了她手中来不及收起的刀,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就开始大喊。
    她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右手像有了意识往前一伸,他瞪的格外大的眼睛一会就失去了生机,官差和他妻子跑了过来,那躺在地上的小小身躯,吸引了两人全部的注意,她躲在门边等待着这个时机,便结果了两人。
    曾几何时她也是那样的卑劣狠毒,她与这里的那些人有何差别,不过是为了生存,相互厮杀。
    她从普通杀手,到执事再到如今的幽天主事,除了那点阁主的“厚爱”,一样历经血雨腥风,曾经她是彦云的执事,那个寡言少语充满忧伤的彦云,怎就被…她自觉寒意瘆人,暗流汹涌何以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