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专业的杀手
    会议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风机“嗡嗡”作响，出风口的红色标带卯足了劲，伸长成了一条横线。现在还是早上的八点，天气已经是热得不行。就算开足够大的冷气，仍然能感受到滚滚热浪。一热就会冒汗，一冒汗就会烦躁。这种感觉就像在炎炎夏日，还非得让你烤火炉一样。
    现在，王凯就是这种感觉。他看了一眼会议室里的人，黑压压的人头，座无虚席。烟气腾腾，宛如冬日架在烟熏房里的一条条腊肉。
    “我说，能不能把手头的烟灭灭，照顾一下她们？”王凯朝坐在边上的刘宇西和许灿烂看了一眼。整个刑警支队，就刘宇西和许灿烂两个女警察，而这两个女警察同时还在他的重案组。他相信别人也会跟一样的感觉，两只无助的羔羊进了狼圈，或者是两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老大，我就喜欢听你说这样温柔的话。”夏丰站了起来，吆喝着大家，“你们听见没，赶紧把手里的烟灭灭，别让把两位女同胞吓跑了。”
    “你的意思是她们跑了，你就找不到媳妇了，是吗？”王大顺比夏丰年纪更大，约莫四十，刚从其它部门调过来，虽然办案经验不足，但人缘很好，善于协调。
    “别介。”夏丰嘻嘻笑了一声，打趣道：“这话我可没说啊，大家都是同志，志同道合，都得相互照顾不是？再说了，我们得响应头儿的号召。难道你连头儿的话也不听了？”三十岁的夏丰，一张圆脸，长得也算是白白净净，但还没结婚，刚跟女朋友分手，现在还属于感情空窗期，所以，他好像对两位警花的某位感兴趣。这很正常。不管是谁，总对美好的事物有着强烈的期望和梦想。
    “好吧，如果你们两个想说段相声或者来个小品，我可以让他们把场地空出来。”王凯眯了眯双眼。如果放在平时，他可以放任两个手下插科打诨，放松一下心情，但现在不行。任由夏丰和王大顺，他们可以斗上一整天的时间。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谁都看出来，王凯的心情并不算太好。
    王凯环视了一圈，“现在，谁能来说说法乐酒吧有什么发现了吗？”
    是的，一大早把大家召集起来，并不是为了说相声，也不是为了听相声。法乐酒吧枪杀案。青苹果市首当其冲的第一案。
    枪。第一敏感词。
    杀人。第二敏感词。
    枪杀警察未遂。第三敏感词。
    王凯用红笔重重地在资料上划下了三道鲜艳的红线，视线再次落在夏丰身上。
    夏丰似乎也发现了王凯的目光，轻咳了两声，“头儿，我先汇报一下肖小红的情况？”他还没等王凯回答，便兀自说道：“肖小红个人情况，我已基本查清。肖小红，二十八周岁，青苹果市本地人，其父是青苹果市环扬重工的董事长，家族显赫，身家上亿，但肖小红本人却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名声不太好，有着青苹果市‘四少’之称，尤其是以玩弄女性出名，在他身边的女伴，通常不会超过一个月，换女人如换衣服一样频繁，特别是漂亮的三线女明星，更是以能攀上他为荣。他自己更是以‘女明星’杀手自称。”
    “女明星杀手？”众人哄堂大笑。
    “说重点。”王凯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笑声。
    夏丰敛起笑容，“从目前情况排查来看，肖小红虽然名声不太好，树敌颇多，但好像并不至于要他的命。而且肖家三代单传，也就是肖小红一根独苗，也没有兄弟姐妹争夺家产。他的父亲在生意场也是风生水起，为人并不算张扬，所以竞争对手买凶杀人的机率并不高。”
    王凯点了点头。夏丰下的结论虽然早了点，但从他掌握的情况来看，亦是差不多。家族、家仇杀人应该可以排除。他只能提醒夏丰再去彻底排查，以免遗漏。
    既然在被害人身上找不到突破口，那就从其它方向再寻找。
    “当晚案发时的人员找齐了吗？”王凯问道，“当天晚上他们之间有没有冲突，或者矛盾的？”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没人回答。
    “是谁负责这一块的？”王凯想不起来自己把这事交给谁了。这两天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不可能记住谁是谁，负责的是一块。
    “是我在跟进。”王大顺轻声说了一句。
    王凯不由得轻皱了眉头。王大顺的业务能力，他当然最清楚。估计就算把所有人找齐了，也不会有什么发现。果然，王大顺紧接着说道：“我们已经把酒吧包间里的人全找了出来，然后挨个询问，但现在还没有结果。”
    “没结果，还是没发现？”王凯追问。
    “她们说当天晚上气氛很好，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没有什么矛盾，也没起什么冲突。”
    “如果起冲突，那么她一定不会在现场。”王凯想也没想，直接纠正。他并不是看不起这个外单位刚调进的人，王大顺也很优秀，但并不是体现调查办案上，可能办公室主任更适合。但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也不是问责发难的时候。
    “好的，我马上去问。”王大顺连忙点头。
    案发现场没有冲突和矛盾。王凯在白纸上写下这句话，同时又把这句话划了一条线，后面再加了个问号。
    案发现场？案发现场的报告。“鉴识组的报告呢？”王凯转头寻找朱大传的身影。朱大传是签识组组长。不找他，王凯还能找谁？只是这位朱大传警官，通常不按套路出牌，经常缺席会议，而理由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忙。忙什么？检查化验。
    但这样一个极为重要的刑事案件，签识组不可能不参加。所以，朱大传人在哪？
    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
    朱大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打开手中的一份报告，慢条斯理地说道：“报告已经出来了，就在电脑的资料里。”
    许灿烂就坐在电脑边上，随手打开了资料。许灿烂也是刚进警局的警察，生性内向，动不动就会害羞，但她却有一项其它警察所没有或者不够熟练的技能，那就是计算机技术应用。通俗一点说，就是黑客。
    会议室的投影仪幕布上，开始播放签识组的报告。
    朱大传一边说，一边示意许灿烂滚动报告。“现场很干净，干净得跟女人的屁股一样。”
    朱大传一句话，就让坐在会议室一脸沉凝的警察们哄堂大笑。压抑的氛围，一笑而散。只有王凯阴沉着脸。
    王凯不喜欢这样的笑话，尤其是这种场合这种氛围说笑话。但他也奈何不了朱大传。朱大传是签识组组长，级别跟他一样。况且，现在他还有求于他。
    朱大传继续说道：“先说结论，被害人死于枪杀，一枪毙命，子弹从前额头骨穿进，又后脑后卤穿出，脑壳被掀翻了一部分。当场死亡。”
    投影仪幕布上显示出了被害人的死亡现场。对于这个结论，到过现场的警察没有异议。
    枪杀案。
    问题谁是杀手？用的是什么枪？
    “还有其它的吗？”王凯问道。
    “杀手很专业。”朱大传答道，“通过弹道比对，我们可以确定杀手是临港大楼的二十五层一间废弃的商务会议室开展的射击动作。在那里，我们只是采集到了弹壳抛出时的火药残渣，还有一个身体趴在地上的痕迹，其它什么也没有。就连一根毛发、一个指纹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王凯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所以说他很专业。”朱大传显然没有理会王凯的质疑，继续说道：“当然，我们在案发现场也提取到了弹头，一共三颗。”说到这里，朱大传瞄了王凯一眼，似乎深有意味，又接着说道：“一颗在包间，两颗在酒吧大厅。三颗弹头的型号、材质一模一样，这没什么，毕竟是同一支枪里发射的，但令人惊讶的是，弹头后面的编号都已经人工磨平，找不到相应的编号。”他拧开手中的茶杯，又抿了一口浓浓的茶水，“但这好像也不太令人惊讶，毕竟刚才我说过了，凶手很专业，专业得令人称赞。”
    每一把枪的击锤上，都有一个不同的数字编号，一旦发射子弹，击锤上的编号就会在子弹壳上印上记号，也会在弹头上留下一些数字。这是相当重要的一条线索。
    “这么说，从枪支的信息上，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王凯追问。
    众人相当气馁。
    “不，不。”朱大传摇头否定，“凶手很专业。”
    找不到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排查军队系统人员？”
    朱大传连忙摆手，“我只是提供签识报告参考。”
    “谢谢。”王凯的脸色依旧阴沉如水。这点他早就想过了，当然他早已交代过汤歌去排查。所以，他把视线投向了汤歌。
    汤歌？很显然，在会议室里王凯没能找到汤歌。
    “汤歌呢？”王凯明显不悦，嘴角耷拉下来。知道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发火的前奏。这么重要的会议，这么重要的报告……
    “我在这里。”汤歌好像地底下冒出来一样，忽然就出现一个角落里。角落里的确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堆满了资料。头发蓬松卷曲，就像黑人发型一样。黑人的发型，卷曲得像羊毛，看点十足。
    “打地鼠的游戏玩过吗？”王凯问道。
    “打地鼠？”汤歌一脸懵。听是听说过，但那是老年人的游戏。玩过这游戏的人，最起码四十岁以上。他还年轻。
    “嗯，如果你需要我抡起棒槌敲打一下的话，我随时会有时间陪你玩。”
    汤歌也不笨，立即明白了王凯话里的意思。“谢谢，我不会玩。”他很有礼貌地拒绝了王凯的建议。
    “嗯，很好。”王凯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么你的报告完成怎么样了？”
    “我已经跟军方联系过了，但他们的回复说需要时间。”
    “什么时候回复？”
    “全部梳理出来，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他们怎么不说要好几年呢？”王凯冷笑一声。很显然，他对军方的回答不是满意，或者是说对汤歌的做事风格不满意，还是对汤歌本人不满意？
    “不过，现役人员他们管控很紧，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汤歌眉毛挑了挑，从一堆资料里找出了一份，朝前面的同事拍了拍肩膀，让他把资料传过去。
    很快，资料就到了王凯手上。
    一列的姓名。
    “这是什么？”王凯有些奇怪。
    “你得翻到背面。”汤歌指了指资料。
    王凯随即将资料翻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字。他只瞄了一眼，马上就明白过来，“退役军人？”
    “是。”汤歌解释道，“现场案发报告，我提前看过了。正如朱组长所说的，想要完成这样高难度的射杀，必须需要专业的人员。毫无疑问，大多数军队人员并不具备这样的专业水准。所以，我又问退役单位拿了一些专业人员的资料。”
    “这些都是？”王凯细看，资料上面足足有一百多个。如果要从这一百多个人里面再排查，那工作量又翻了好几番。
    “不，不全是。”汤歌打了一个哈欠，“在得到这份名单之后，我的祖宗不得不再接受别人深情的问候。”
    众人轻笑一声。谁都明白祖宗被别人问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天我已经打了三十四个电话，许灿烂和刘宇西也帮我打几十个电话，毫无例外，案发当晚，他们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外地，而且都有人证证明，所以，到现在为止，你纸头所标记的，只有十四个人，电话没接，或者没有提供恰当的证明他们没在现场的。”
    这还不错。王凯点了点头，耷拉的嘴角往上提了提。十四个人。事情终于有了一点样子。
    “嗯，”王凯依然没有表现出轻松的神情，在这个时候，必须要表现严肃，这样才能树立起威严的形象。威严的形象代表着权力，代表着地位。“你继续跟进这条线索。”
    “那么其它人还有什么好消息要汇报的呢？”王凯转而问向会议室里的其它警察，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惊喜。
    很显然，他的希望落空了。会议室里的其它警察齐刷刷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