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花想容听见他这句话，心都被揪了起来：“你说什么？我娘？我娘在哪？她还活着吗？十多年前，是你追杀我......才害得我......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的？”
吴越松笑了，他又坐回了他的座上，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才道：“你娘啊，你娘当然还活着。你娘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十多年以来，她每都跟我一样，一直都在想着报仇，给你父亲报仇，给她父亲报仇......可是这仇啊，哪里报得完呢？
“如果没发生这一切，如果我的茗儿没有死，我可能还得叫你一声公主，你也许会过得很好吧。可惜啊......我灭了你的国......
“我是因为仇恨才走到今天，她也是因为仇恨才害的你们分隔十余年......那你呢？你又会因为仇恨......变成什么样呢？失去自我？还是......面目全非”
花想容冷静下来，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淡淡的道：“我不是你，我不会让自己走到你这一天。”
吴越松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从眼角流了下来，他摇头：“孩子，你太天真了，你永远都不知道仇恨会让人变成什么样。等你到了那一天，你再想想你现在信誓旦旦说的这些话，你会觉得太可笑了。”
花想容对他这些话不甚在意，她只顾问道：“我娘在哪？”
吴越松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娘在哪，她和我毫无恩怨，我又何必关注她？
花想容不相信他的话：“你不是说我娘为仇恨所累吗？她不是想给我爹报仇吗？你现在告诉我，她和你毫无恩怨？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吴越松只淡淡的道：“可现在，我说的话，由得你不信吗？”
花想容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她拔出御寒剑，抵在他颈间：“告诉我，我娘在哪？我要听实话。”
御寒剑出鞘，屋内空气冷了些许。柳争皱眉，没说什么，只是拉紧了衣裳。
“我说的就是实话。”吴越松面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宋国是被齐国灭的，你爹是死在齐国王宫里的，你外祖父是被齐国追杀而死的，不是吗？关我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跟我又能有怎么恩怨？”
萧子让听见他这番话，讽刺一笑，道：“你很聪明。”
花想容看向他，愣神片刻，手失去了力气，手里的剑滑落在地。
原来如此。
她爹娘都恨齐国恨了半生，可到头来，他们都恨错了人。
他们该恨的不是齐国，而是这个挑起两国战争的罪魁祸首，是这个亲手杀死她那么多亲人的元凶。
花想容转过身，眼里有些空洞，她问他：“只是为了一个人，只是因为一件事，就值得如此吗？宋国不也是你的家吗？不也是兰茗的家吗？你亲手灭了宋国，难道她就会开心吗？”
吴越松眼眸深沉，谈到此事，他又想起了旧国旧人：“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多，我也失去了一切，可我却给我的茗儿报仇了。害死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就算我死了，再见到她，我也对她无愧了......就算到时，就算她恨我也罢，我都不会后悔......”
花想容无言。
一会儿，吴越松看向她，笑着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你想知道的一切你都知道了，你现在可以动手了。一切都结束了......今天过后，都结束了。”
花想容转身看着他，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这十年以来，我娘......为什么从来没有寻过我？”
吴越松眯眼，想着什么，道：“可能......她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花想容追问道：“为什么？”
吴越松笑道：“谁知道呢？我只是说可能罢了。你又怎知她没找过你？或许只是因为找不到呢？就像我，不是也找了你十年，不是也一样找不到。说起这个，我倒是好奇，你这十年藏到哪里去了？居然能做到音讯全无？”
花想容明白了，也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重新拾起落在地上的御寒剑，走进他，只道：“我去了哪里，你这辈子，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吴越松脸上还挂着笑，好像他对这个问题确实已经不关心了。末了，他想起什么，突然开口道：“那两个孩子，没有我的血脉。这一切的恩恩怨怨，都和他们无关，放过他们吧。”
花想容握紧了手中的御寒剑，一时间剑气大甚，房间里的温度瞬间下降。
柳争转身，还是只拉了拉裘衣，仍然什么都没说。
只听一个少女冷冽的声音说道：“你放心好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从不牵连他人。这三十多年的恩怨，都只会跟着你一起被埋葬......”
剑插进他的心口，血从他嘴角流下。他抬头看着屋顶，慈祥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终于也受了他的茗儿受过的苦，也知道了他的茗儿的穿心之痛。
可死到临头，为什么会笑呢？
是因为这三十多年的恩恩怨怨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还是因为......
临死前看见了什么人呢？
是把他捧上高位的旧国君主，还是随国而亡的父母族亲，又或者是......
那个他最爱的女子呢？
吴越松啊吴越松，走到今天，你真的不后悔吗？
**
冬日的寒风冷冽刺骨，雪下得很大，吴越松这一趟回阳川的行程也慢了许多。
走了月余，已经回到了楚国境内，马车一路颠簸。他放下书卷，准备小憩一会。
平稳的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马夫“吁”了一声，停了下来。
吴越松被惊醒，忍不住问了一句：“何事停车？”
马夫答道：“回老爷，有两个小孩在路中间，堵住了去处。”
吴越松撩开车帘，入眼便看见了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一个女娃，拖着一个昏迷的男娃，跪在雪地里，对着马车不停的磕头，嘴里说着什么，可声音太小，他听不清。
他让家仆扶着他下了马车，走近这两个孩子。他蹲下去，问道：“小姑娘，你为什么要拦我的车？”
小女娃一直给他磕头，语无伦次的道：“求求老爷，救救我弟弟......他...他已经发了好几天的烧了。我们没有钱买药......他...他就要死了......求求老爷救救他......”
吴越松没有仔细听她的话，只是看着她，陷入了回忆之中。
像啊，真像。
这眉眼，跟她真像。
是你回来找我了吗？
你带着的这个男孩，是不是就是我们的未出生的孩子呢？
吴越松轻轻的笑着，道：“我救他，那你们跟我回去怎么样？我定会好好待你们的。”
小女孩面露害怕，可为了弟弟，她还是跟他去了。
她本还害怕这个老爷是个人面兽心之人，可她没想到，他真的只是想救他们姐弟罢了。
弟弟被救了回来，可却烧坏了脑子，失去了记忆，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他对她说，忘记了也好，不必告诉他那些不好的记忆。于是，她只默默的记在心里。
于是，他便认了他们姐弟二人做孙儿，给他们吃穿，教他们读书习字。pace]
他真的只是将他们当成孙儿。
祖父很喜欢他们，他们的到来也为冷清的吴府增添了一丝生气。
他喜欢看他们玩闹，见他们开心也会跟着笑。可祖父虽然是在看他们，她又总觉得他不是在看他们，无论是他和蔼的笑容还是慈祥的眼神，都像是本该属于别人的，只是恰好落在了他们身上。
可祖父对他们很好，这就足够了。如果没有祖父，他们现在也不过是流落街头，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罢了。
吴越松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看着她的眉眼和她越来越像，也总是扬起嘴角。
真好，这样的日子，真是最好不过了。
这本该是我们的日子。
本该有你，本有我们的孩子，本该平平淡淡，本该简单幸福。
即使没有了，却又能以这种方式补偿给我，上天待我们，也是极好的吧。
你说对吗？
即便是让你换一种方式陪着我，即便我们身份已经大不相同，即便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寄托对你的思念。
可却也是我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茗儿，我真的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