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被劫失踪一事还是没能瞒住。
那日，陈庭带领东柏军自玛鲁城而出，往西追了将近百里，再往前便要进入其他国家的边境城池了。
东柏军常年在中原腹地作战，并不熟悉西域地形情况，更不擅长在荒漠作战，若真遇上西域诸国袭击，恐怕难以脱身。
陈庭无法，只能佯称怕尉国沿途设下陷阱，下令撤兵。
*
北辕京城，正阳殿。
墨清砚冷眼看着殿内争吵不断的情景，似与自己毫无关系。
本朝并未正式册立太子，但宣帝御驾亲征前，曾下旨由右相暂代监国一职，是以群臣纷纷出列，请右相主持大局。
陈庭明显急了。
满朝皆知北辕右丞相向来与世家军不睦，一直以来，他在朝堂之上就没少给他们添堵。
可宣帝偏生信任右相，这让陈庭愤恨不已，心中忍不住暗暗诅咒，干脆让这蠢笨皇帝殁于尉国算了。
要不是陈惋希的龙胎没保住，他现在也不会这么被动。
如此一想，心中愈发气了。
见右相似有动作，陈庭先行跨出一步，抢着道：“诸位，请听本将一言。”
众卿纷纷安静下来，看着他。
陈庭说道：“陛下被劫，本将认为应当集结我朝四大世家军之力，攻入尉国救驾，迎陛下回京。”
怎料他话音刚落，南飏将军柴勋一声嗤笑，道：“东柏将军说得真轻巧。四大世家军同时向西出征，北辕岂不是成为一宅空城，可以任人宰割？”
“你可别忘了，南蛮族和东陈国近年与我朝大小战不断，他们岂会错过此等机会？”
陈庭愤愤不平道：“君遇险境，吾等不前往救驾，又怎能担得起四大柱国之名？敢问满朝文武，你们对得起陛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吗？”
西昶将军邓百昌斜眼看向陈庭，“若真要对得起黎民百姓，如今应当尽快稳定朝纲，再考虑救驾之事。”
陈庭质问道：“君不在朝，何以稳定朝纲？”
“所以，本将认为应当另立新君主持大局，以安定人心。”柴勋说道。
陈庭立即反对，“陛下尚在，你要另立新君？诸位，你们谁敢？”
众臣一下被问住，局面又回到最初，只得再次将问题抛向右相。
只见右相沉吟一瞬，视线看向一直不发声的墨清砚，抱拳向他见了一礼，问道：“敢问中柱国，对现下的局面，可有见解？”
墨清砚见大家看向自己，便将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说道：“诸位是否忘了，君虽不在，但北辕朝目前最高权位者乃是太后？”
众大臣恍然大悟，纷纷同意。
唯有陈庭仍然辩驳：“后宫妇人，按照北辕规矩，不得干政。”
墨清砚勾唇，镇定地看着他，“东柏将军全盘反对吾等提出的种种建议，到底是何用意？别忘了，世家军出征须经陛下派遣。你可以自行领兵前往西域，可你无权指挥全部世家军与你一同出征。”
南飏将军及西昶将军被他一言惊醒，纷纷站队应和。
他们刚刚确实忘了，即便是贵为四大柱国之首的陈家，亦不拥有所有世家军的兵权。
北辕朝唯有陛下一人可以下令派遣世家军。
皇帝不在，就算陈庭再叫嚣几百次，只要家主不同意，其他三个世家军依旧无须出兵。
陈庭无法，只得任由左右丞相入内庭恭请太后上殿。
墨清砚看着左右相一同离开正阳殿的背影，眼神深邃。
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
宋绾玥在舟岩城外的村庄已经待了三日，期间没再去过那间庙宇。
鬼面军师倒是一直在山洞里，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
宋绾玥留在房内，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心里逐渐有了一番新盘算。
敲门声响起，陈潇在屋外禀报：“夫人，主子派人送来密函。”
宋绾玥立即推门而出，接过密函看了起来。
果然！
她吩咐道：“命影卫准备撤离，随我前往庙宇，记得清理村庄痕迹。”
宋绾玥带着影卫直接往庙宇赶去，直到进了山洞才稍微慢下脚步。
洞中除了那股霉味，还多了一丝血腥味。
她想起墨清砚刚刚送来的那封密函，只觉好笑。
满朝文武怎么会想到，那个人人都以为已经远离故土的宣帝，居然尚在北辕，而且就在距离京城不到二百里的一处山洞内
鬼面军师见她来了，心情大好的招呼道：“表妹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表阿兄？”
宋绾玥此时过来，想必就是京城那边有变动了。
她将密函递给他，才看向宣帝。
仅仅三日，这位北辕皇帝便与昔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身上穿着灰白色破破烂烂的囚衣，衣服上血迹斑斑。
没被衣物遮挡的皮肤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和鞭痕。
左边脸上还有一处烫伤，连皮肤都已经焦黑了，伤口深可见骨。
此刻，他垂着头瘫坐在地，四肢被锁链捆绑着固定在石壁上。
宋绾玥站在他跟前看着他。
宣帝似感应到洒在脸上的亮光被遮挡着，以为又要对他用刑，便喘着气抬起头。
见是她，他惊恐痛哭，“求，求你，放了我，待，待我回朝，我，我册封你为公主，封宋，宋家为，大，大柱国……”
宋绾玥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对皇位是有多执着啊，还妄想着能出去呢？”
“朕，朕乃天子……朕的朝臣，朕的世家军，一定会来救朕！”宣帝气喘吁吁说着。
这几日，他一直抱着这个希望，才能坚持到现在。
他是北辕唯一的天子啊！
就算眼前这个折磨了他三天的皇弟回到京城去，有谁会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个已经被先帝宣布薨逝的嫡子？
“就算我肯放了你，恐怕你也没那个机会回宫去了。”
宋绾玥半蹲，盯着他，一字一句缓慢说道：“北辕皇室已于昨日昭告天下，宣帝御驾亲征期间因急病驾崩。太后推举大皇子登基，是为靖帝。”
宣帝听到这番话，饱受刺激。
只见他眼珠凸起，嘴巴不断喘气，四肢抽动，扯得锁链不断发出“哐当”声。
“逆子！逆子！妖后！”他大喊道，“他们这是想要朕的命啊！他们个个都想要朕的命啊！”
宋绾玥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如今，在北辕皇室及朝臣心中，世间哪还有什么宣帝？
如今的他，可不就是一个死人吗？
不管是他的嫡母还是亲儿，恐怕都不愿他还有机会活着回到宫里。
她转身看着鬼面军师：“了结此处，我们撤吧。”
鬼面军师将手中密函放于火把上烧毁后，才向一旁招手示意。
两名探子解开了宣帝身上的锁链，将他的手脚蜷缩起来与身体紧贴成一团。
再将他整个人塞进墙角的那个半人高缸子里，最后以木板封口，仅露出一道缝隙，让他的头从这里伸出来，肩膀以下却死死困在缸中。
探子又打开水牢上的铁门，将缸子扔了进去，再按下一旁石壁上的机关，涓涓水流便从水牢内部的通道涌进去。
缸子里放了不少石块，既能硌得宣帝生痛，又增加了整体重量，使缸子底端完全坐落于池底。
水不断涌入水牢，逐渐漫上缸子，宣帝满目惊恐，嘶哑着声音呼喊求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不断向他逼近。
宋绾玥转身离开，在洞外等候，鬼面军师紧随她出来。
她听见洞中的呼喊声逐渐减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之后，便连一丝人声都听不见了，潺潺水声彻底掩盖了其他声响。
到最后，只剩下清脆空灵的嘀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