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终章三·时垣
作者:何天气   二嫁不为后最新章节     
    景寿六年秋,有位不速之客来了大同府。
    谢时垣微服私访到了大同府,我带了谢英祈和谢幼襄两兄妹从外头回来,刚好就碰到了在王府院子里站着的一个人。
    他一身墨蓝窄袖常服,寻常人打扮,背对我们站着,那背影让我有些微怔,好似多年前的一位故人。
    谢幼襄冲上去一把搂住那人,作势还准备跳上那人的背:“爹爹背背!”
    那人顺势接住谢幼襄背在背上,转过身来,吓了我一跳。
    “襄儿快下来!”
    这时谢时郢从廊外走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也是变了变。
    背着谢幼襄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谢时垣。
    六年不见,他蓄了须,虽然很短,但看着老重许多。
    他的目光淡淡掠过我,停留在谢时郢身上:“这就是你信中时常提到的那个小泼猴?”
    他低声笑笑:“是够顽皮的,比她兄长闹腾得多!”
    “谢幼襄你还不下来!”
    不满六岁的谢幼襄见我发了火,才不情不愿的磨蹭着下了地。
    哥哥谢英祈懂事乖觉,拉过小两岁的妹妹,给谢时垣行礼:“妹妹,这是我们的皇伯父。”
    谢幼襄圆圆的眼睛盯着谢时垣看,突然冒出一句:“皇伯父,你和我爹爹长得好像啊。”
    谢时郢笑起来,将她抱在怀里:“爹爹与你皇伯是亲兄弟,自然长得像。”
    谢幼襄:“那我和哥哥、大姐姐也是兄妹,也很像对吧?”
    “那皇伯父你呢,你的子女和我、哥哥、大姐姐像吗?”
    谢时垣面部表情柔和:“谢家人,自然都是像的。”
    谢时郢将谢幼襄放下:“好啦,去玩吧,我和你皇伯父还有要事谈,晚些时候爹爹来找你。”
    谢时郢对这个幼女格外疼惜,明明性子是一等一的顽劣,可就是格外受宠,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父女亲缘吧。
    自打桉桉长大了些,入了学堂,做着大姐姐的模样,稳重得多,与我们就难像幼时那般亲昵了。
    至于谢英祈,明明小时候是个可可爱爱的糯米团子,谁曾想,越长大越老成,也不知道学了谁的做派。
    望着两个幼童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的离开,谢时垣突然开口:“你如今膝下只有一儿两女,朕比你厉害些,朕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谢时郢面上诚惶诚恐,实则大拍马屁:“皇兄威武。”
    “谢氏一族本就人丁不旺,你要多生几个,为宗室开枝散叶。”
    谢时郢看我一眼,面上带笑,微微摇着头:“筝儿身体不好,生了两次我揪心了两次,一儿一女臣弟知足。”
    谢时垣从鼻孔里无奈叹了气:“也不纳姬妾?”
    “不纳。”
    我在一旁拳头都捏紧了,谢时垣你一来就给谢时郢提纳妾的事,可真行!
    谢时垣并不看我,眉头不自觉的跳动着。
    声音冷了几分:“罢了,说正事,马上就入冬了,北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二人夜里密谈了一宿,翌日二人相携登上大同府的北城门,从这里眺望出去,再往西北方向就是乌丸人和西羌人的地盘了。
    “阿郢,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希望我大梁子民有朝一日能在浑河以北农耕放牧,塞上风景,要是也能归我大梁版图该有多好。”
    “我曾向上天借寿,给我十年,可人心太贪,要了一个十年,就想要第二个、第三个十年。”
    “阿郢,坐在那个位置上才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的帝王都追求长生,因为想知道山的那面是什么,草原尽头有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看向谢时郢:“你不想知道吗?”
    谢时郢懒懒一笑,缓缓摇着头:“臣弟只想天下太平,身边之人都喜乐安康,此愿足矣。”
    “没出息!”
    “走啦!朕把北面国境全权交给你,你要给朕牢牢守住,出一点岔子,朕灭你满门!”
    说罢抬脚离去,谢时郢朝着他背影接了一句:“臣弟满门中可有皇兄...?”
    起风了,吹得谢时垣的袍角肆意飘荡,他抬起了手,什么都没说,步子都没停留一瞬,孑然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谢时垣。
    景寿十年冬月,大梁朝开国皇帝,谢时垣驾崩在勤政殿。庙号太祖章武高皇帝,葬敬陵。
    年仅十岁的皇长子谢英祯继承大统,改元熙和。
    大行皇帝的最后一封遗诏从遥远的邺京传到大同府,交到谢时郢手上:皇子祯年幼失祜,承嗣丕基,特命豫王谢时郢为辅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天忠尽,保翊冲主,佐理政务,而告中外,咸使闻知。
    那一日,我和谢时郢皆着一身白,朝着邺京的方向,磕了一个长头,许久没有起身。
    接到这封遗诏,意味着我们全家又要迁往邺京。
    这日正收拾着东西,谢英祈和谢幼襄兄妹俩突然吵了起来。
    一向温和谦让的谢英祈,这次气鼓鼓的追着谢幼襄跑了大半个院子,我拦住二人:“说,怎么回事?”
    谢幼襄先告起了状:“哥哥小气!以前有什么紧要的好东西都会让给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和我争一个盒子!”
    我冷了脸,盯着谢幼襄:“既然是哥哥的东西,以前给你是因为喜欢你,不给你也是正常,你现在不问他的意愿就占为己有,这是明抢!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谢幼襄撅着小嘴,一脸委屈:“可是以前哥哥什么都让着我啊,为什么这次非要和我争?”
    谢英祈在一旁默默地不说话,他也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带着小心翼翼的委屈模样让我心疼。
    我问他:“娘可以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谢英祈指着谢幼襄背在背后的手:“妹妹想要什么,哥哥都可以给你,只是那个虎头印章是皇伯父给我的出生礼,如今皇伯父没了,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想留下来当个念想。”
    我想起来了,当年我生谢英祈的时候,谢时垣送了个海玉髓刻的虎头印章,英祈稍大一点开始认字以后,我就把这东西交由他自己保管,左右是他伯父给他的东西。
    我朝谢幼襄伸出手:“拿来!”
    谢幼襄绷着嘴,嘴角耷拉着,气呼呼的,缓缓将背在身后的长条盒子拿了出来:“哥哥出生的时候什么都有,有舅舅送的玉佩,皇伯父送的印章,怎么到我这什么都没有了!你们一点都不爱我!”
    “啪”的一声,装着海玉髓印章的长条盒子应声落地,谢幼襄抹着眼泪气鼓鼓的跑开。
    我无暇顾及她,盯着面前摔得盒盖分离的盒子,愣在当下。
    那盒子里的东西蹦了出来,在地上赫然躺着一个虎头玉章,以及一只...
    嵌丝翡翠的金簪子。
    谢英祈将虎头玉章捡起来吹了吹灰尘,指着地上的金簪子问我:“娘,怎么还有根簪子啊,哪来的?”
    久远的记忆在我脑海子浮现,当年我在铜陵遭了难,明明将这支金簪当了银子使,怎么现在,它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谢英祈将金簪和盒子捡起来给我:“娘,你瞧,这盒子是有夹层的...”
    我的手有些颤,心里纷纷杂杂一片乱麻。
    彼年,他递给我这个东西的时候,我还心想这东西不大盒子倒不小,原来...
    我揉了揉谢英祈的头:“你皇伯父给你的印章你要收好,还有别生你妹妹的气,去吧,玩去吧。”
    待他走后,我一人拿着那支簪子细细的看,不知怎得,眼泪忽然就决了堤。
    当谢时郢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握着那根簪子哭成了泪人。
    我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的话:“当年我和你兄长和离之时,就是拿得我手里的这根簪子,狠狠刺伤了他...我在铜陵身无分文,把它当了换银子使,那个掌柜的还很豪爽的给了我一百两银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阿郢,你哥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落脚点,他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我把头埋在谢时郢的胸膛,憋闷的难受,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在哪。
    谢时郢一遍一遍的顺着我的背,语气里也是浓浓的叹息:“是啊,哥哥他一直什么都知道,是他成全了我们。”
    谢时垣这个人,曾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留下绚烂的一道浓墨重彩,我喜欢过他,也怕过他。
    我对他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惧怕始终要多一些。
    我曾经试图揣测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强大又那么无情。
    他这个人把所有心思全系在了江山社稷和军功权柄上,唯一不多的丝丝真情里,大部分又分给了谢时郢这个弟弟,至于我,亦或是胡璇公主,大概于他只是一个回眸吧,偶尔会驻足,但绝不会停留。
    他是个天生的帝王,帝王之爱,从来就不属于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