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夏闹
作者:观雨听竹   西明离火最新章节     
    蓝罐儿刚一出去,媅媺“噌”地趴上桌子从南离对面把白皙细长的脖颈伸的老长过来,把手掩口,神神秘秘向南离透露:

    “蹇佬儿曾在北都京师宗人府侍奉过一些时日,这事须得问他。问他,保准有谱儿嗦。”

    那天鹅般细长的脖颈白得刺眼,南离把目光向下躲开,又瞥见她领口下的将要爆炸的裹胸布,只好赶紧把头偏开一些,自觉颇为尴尬,媅媺却又“砰”地把屁股坐回去,毫不在意。

    蹇安泰一来,南离大致一说,老太监就问道:

    “富顺王之子,名讳可以肯定?”

    “本镇详细问过,确实朱枰檙!”

    “哪一系的?”媅媺分外地急。

    “不对是不是?蹇佬儿,我家可压根就没得这个人?”

    见蹇安泰闭目凝思间还微微点了一下头,就疯疯张张地指挥南离:

    “他是骗子,是伪装来滴,乱臣贼子,我任你为大将军,去速速平乱。”

    老太监蹇安泰半闭着眼睛凝思片刻,终于开口念念有词:

    “富顺王之子?!”

    “首代富顺王名讳厚焜,册封于正德九年,乃第四世荆王讳祐橺之后,与蜀藩并非一个谱系,可说承继藩系上没得半分藕丝瓜葛。此事恐非宗藩所为,定是身边人作怪,那曹勋纯属胡来。”

    媅媺一听“啪啪”乱拍桌子:“看看看看,你要去平乱!予封你做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不,叫做毁天灭地大将军!”

    南离也不理媅媺在那儿抽风,自管呼噜呼噜吃饭,还是蹇安泰劝住媅媺:“世子莫急,且容镇帅从长计议。”

    媅媺这才消停下来,与蹇安泰又议论一会儿朱家谱系的事,蹇安泰告退,朱媅媺又盯上了正扒拉碗中残余的赵南离。

    “小赵赵,我来问你……”

    “啥呀?”

    媅媺做出一副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的样子,显得可怜巴巴:“你说你,你说说你,如今有啥子事情,都闷着,也不来与我讲说……你还会写信,会写大字,我都不晓得,你还会作诗,我也不晓得……你还真不是个粗人……”

    这时媅媺即便男装,可是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情态,难免不使对面的男人心生怜爱。

    “哪件事不与你说,哦,你说今日曹勋的事,如今军务忙,又要屯垦,又要募兵练兵,小事有他们下边人跑腿来说就好了,要紧事我自然要抽空来寻你说的,今日你不找我,我本也打算来寻你的。”

    至于媅媺提起这个自己动笔写信、写大字的事,南离暗自就很得意,他的书法曾经为了仿教员体而苦练过,做学员时就得过总政书法比赛的奖,穿越到这个时代后是他很以为自豪的一件事——他会写字,但原来在宝和寨只能与元老爷子用手指沾水在桌子上切磋,如今有了安定城池,自然得机会就要小露一手。

    “我的字么写得倒也可以,回头你来鉴赏一番。”

    “可是有些事情你还瞒着人家。”

    “什么事情?”

    “那个一条条,你看上咯?”

    “什么一条条?”南离一怔,这什么新物件?

    “蛤蟆儿喔,那个杨家的小姐噻。那个没前没后的,廋得一条条,麻杆一样,你欢喜嗦?”

    “哎呀呀,将军,奴家姓陈……”媅媺娇声娇气夸张地扭着弯扮蟾儿说话,然后猛地盯住南离的眼睛,恶狠狠地道:“我看她姓陈世美滴陈!”

    “你这说的什么呀?都哪跟哪儿呢?”南离觉得奇怪,陈世美关我屁事。

    “我把蓝罐儿赏赐给你多好,看那盘条,不比那个一条条强上许多?”

    “世子爷,达虏未灭,不愿家为。谢世子赐膳。卑职吃完了。卑职告退了。”南离毫不领情,起身抱拳就要告辞。

    “呸,闷骚!装腔作势,跑骚的狗子被拴了绳子一般!”

    “你嘀咕什么呢?”

    “没得没得,我是薛既然你晓得要派人来回跑腿,那还不如你住回来方便噻。要得要不得?”媅媺毫不掩饰圆圆的大眼睛里眸子闪烁出灼热的火花。

    “你自己住这大院子多好,清净,我住回来,日常事务多,又经常有连夜的紧急军情,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

    “哎呀呀,人多热闹嗦,我不在意的。那说好咯,我会听你的话,不出城去乱跑,那你要回来住噻,爪子哦,还要出去打铺,辣么大个院子,你不住这里,啷个龟儿子来暗害了予怎办?怎办?”

    “要得要不得?”

    “要得要得。”

    南离已经满脑门子的汗,觉得面对这副小儿女的样子实在难以招架,还不如她张嘴就骂的耍混账呢。

    但这晚南离告辞离去后,蹇安泰才又回头鬼鬼祟祟地现身出来提醒媅媺:

    “主子您也知道的,其实荆王系的富顺王府绝嗣了,断了藩系,后来封在了您的王叔讳至深的那一系。”

    “是赵镇帅还不知,咱也先不要提就罢了,此事待日后妥当稳固了,再说罢。”

    “蹇佬儿,还是你贴心的嗦。”媅媺眯着眼,强做一个狡猾凶狠的枭雄之态点点小脑袋,不过没撑得片刻,裹胸布被“啪”地撑开,“噗”地一口气泄了。

    不过这一晚回去后,南离这边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其实南离想的真不是蟾儿的事,更未深思媅媺没来由的抽什么风,他想的是该当如何对付曹勋。

    他在杨展面前把对蟾儿的注目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为的是令杨展知道,他对杨展是有所求的,而且不只是一桩,同时他对杨展的西川经营方略是能起作用的,有所求才能为所用,两相结合,可以说如今他据有邛州已不必顾虑兵势强大的杨展。

    可如今再一联络曹勋,却与杨展大为不同。

    这个曹勋,到底是个甚样人呢?

    他在眉州听杨展讲述过自己的一段凶险经历:

    张献忠入川时,杨展与曹勋同为川西参将,各自率兵抵敌西营,甲申四月末,二将各率本部兵马,从属川北总兵刘佳胤守卫成都。

    八月初八,成都城破,杨展与曹勋力战不敌,被西军擒获。

    杨展当即被拿下问斩,临刑有监斩西营将领看中了杨展的一身铠甲,杨展趁机引诱:

    “着甲开斩,血污铠甲,你拿去了也是麻烦,不如容我解脱身甲,上路也是轻松。”

    这监斩西将一听也对,大军之中,谅你插翅难飞。就令人先与杨展松绑,卸下那一身上好的铠甲。

    结果杨展刚一卸甲,乘着甩脱衣甲,突然间暴起夺刀,连杀数人,然后一跃而入旁边的内江,憋住气潜游百十余丈,一举泅渡脱险。

    因为杀人的刑场为了流血顺水冲刷方便,才选在内江边,不想出了杨展顺水脱逃这一码子事,自此就传开了杨展擅水遁的说法。

    也因此南离在眉州才有就此一问。

    而曹勋也是于成都与西营战败被执后脱逃,至于他的逃脱,据杨展说他不是一个人,而是被人相救才得逃脱。

    虽然曹勋本人膂力强劲且擅射,但他与杨展不同,杨展是正经的武科进士,曹勋却是武勋世家,本就世袭的武官。

    守成都时,杨展是中营参将,掌握着自己一手拉扯出来的百丈关将士,而曹勋则世袭指挥使加座营参将,带领自家的家丁亲兵。

    曹勋比杨展年纪大上几岁,被俘时已经过了武艺的巅峰期,因此是被家丁搭救才得逃脱。

    杨展脱逃后很快寻到自己被打散的部队骨干,没多久就重整旗鼓,回去家乡嘉定整兵,随樊一蘅陆续大战遵义叙永、叙州、嘉定,直到彭山大败张献忠。

    曹勋则一直跑一直跑,跑去了山旮旯雅州,得到当地一批世袭武勋的拥戴,打败了几伙当地贼寇,就此立下足来,又拥戴那个富顺王之子。

    这么比较下来,无论论个人能力还是掌握的部队,还是胆识、谋算,曹勋逊杨展一截,而且是一大截。

    那你凭什么来吓唬老子?就因为我收留那些断掌之人?

    难民中颇多断掌的男丁,南离知是这年月对待被俘军士、壮丁的一个很残酷的刑罚:不必杀死,断去一掌放回,既不能打仗,又要耗粮,可谓两害相兼。

    南离不觉累赘而收留,尽力救济使之各安其业,消息传出后,许多逃到雅州的难民都来投奔邛州。

    看来曹勋是可以动一动的?这时一个念头从南离心中勃勃地冒了出来。

    何况有道是远交近攻,雅州距邛州可是只有一条山路。

    再说了,曹勋有女儿吗?好像没有,听说只有三个猛虎般的儿子,那我可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对了,陈登皞好像与之挺熟的。

    南离难以入眠、披衣而起,而同一时刻城外刚要入睡的陈登皞则猛丁打个喷嚏,揉揉鼻子骂了句:“哈皮,老子才不认识那个龟儿子。”

    虽说若火并曹勋唯一令南离要顾虑的一件难事就是曹勋、杨展在成都之战时是为刎颈之交,但是火并这个念头才起立马就被南离压下了心底——毕竟都是在一个明字下对抗达虏,可不能外敌在侧就自己内讧起来,想到这儿南离不再踌躇:

    此时还须从长计议,以和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