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了场小雨，粘稠湿润的微热空气让人提不起精神。
    实习生们打着哈欠兵荒马乱的排队洗漱一起出门，冯烁不显山不露水开了辆卡宴，加上谢景行正好两台车八个人。
    赶到公司时间还早，又集体跑到茶水间吃早餐，磨磨蹭蹭在工位坐下脑子终于清醒，开始各怀心思大眼瞪小眼。
    经过一晚上思考大家或多或少有所定计，只等有人先开口。
    “今天除了双向选择导师，同时公布下一项考核课题——股权投资（pe）。”
    早上九点半，会议室里唐曼扮演了发令枪的角色说道：“我这里有三个项目，你们以带教导师自动分成四组，每组需要约见其中两个创始人，分为主次选项。后续每组要分别选出一家参加项目讨论会。”
    “pe？”谢景行略微惊讶提起兴趣确认道。
    一家企业从融资阶段大致分为：种子轮/天使轮、a轮/b轮、c轮——上市。
    种子轮/天使轮企业本身处于创业初期，通常创始团队大猫小猫三两只，只有一个创业点子或者项目上线在测试运营，这个阶段投资风险高对资金需求低，企业融资是为了把项目攒起来。
    站在专业的投资人角度，追求的是以小博大高风险高回报。
    敢给没发芽的种子投钱那真是亲爹小天使，所以叫种子轮天使轮，最著名的项目孵化机构是国外硅谷的yc。
    a轮/b轮企业本身趋于完善，至少项目产品端没问题初步获得市场认可，风险降低资金需求增高，企业融资都是为了扩大市场规模进一步完善产品。
    这個阶段叫风险投资（vc），红杉、dig、太禾等等一大批机构都是vc行列，谢景行要投资的米哈游就是典型的a轮风险投资。
    值得一提的是红杉这些年规模越来越大，a轮到c轮及以后都做颇有从头吃到尾的气势。与之相反的是高瓴资本原本只专注c轮——上市阶段的股权投资（pe），这些年也开始做vc，从尾吃到头。
    pe投资风险相对最低，企业对资金需要最高，商业模式基本跑通了，只差盈利问题需要解决，这个时候便需要大把钱来烧掉干死竞品争取上市。
    何川昨晚没说错，这的确是许多金融人最初梦想做的工作，动辄以十亿计算的投资，改变行业格局甚至可能影响世界的成就感无与伦比。
    “会议结束后我会把三个项目的商业计划书发到你们邮箱，和选择导师结果一起上报给我，先到先得。”
    简单讲清规则，唐曼最后提醒一句便宣布散会。
    回到公共办公区，冯烁立刻找他的好大哥确认：“川哥，这几个项目是真实的吗？”
    “当然，之所以让你们先分选带教导师就是因为这几个项目原本就是在看的。”何川强调道。
    沈心怨念满满拆台：“保持平常心，不需要有太大压力。这几个项目只是跟股权投资业务相关，实际上处于早期投资阶段，我们公司每年收到几万份商业计划书，最终能投的万分之一。”
    “勇敢。”
    听懂言外之意的谢景行忍俊不禁竖起大拇指以示尊敬。
    头部券商包括红杉、淡马锡这类的大机构宁愿花费巨额资金投一家验证商业模式风险较低的创业公司，却不愿意承担高风险花小钱投一家看似前景无限但没得到验证的早期创业公司。
    这个逻辑建立在他们有钱的基础上，给投资人稳定回报率高于一切。
    而且某些体量很小名声不显的pe机构专门投资那些已经实现盈利只等上市起飞的企业，让我投你才有机会上市，不让我投你永远无法上市。
    君泰肯定做不出来这么牛逼闪闪的操作，但他们的确具备相当可观的上市资源带给企业。
    两方面综合，君泰老实躺在pe阶段就能吃饱饱，进入高风险的vc阶段可以说非常勇敢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君泰作为行业龙头时刻保持危机感。”沈心上价值展示优点。
    她正说着，苏禾从办公室走出来招呼道：“谢景行，你过来我们聊聊。”
    “想清楚你们真正需要什么，而不是只把这一个月当做一次实习作秀。”
    谢景行发自内心提醒身旁几位实习生，在注视中走向苏禾的办公室。
    她今天的香水很淡，若隐若现的苦橙香味显得整个人气质年轻些许，茶几上摆着一杯绿茶，是今年的明前安吉白茶。
    “听沈心说云山有个分拆上市的项目想交给君泰做？”苏禾问的直接。
    谢景行答得也直接：“还早，要看招标结果，云山毕竟在北方。”
    “理解，我昨天下班碰巧遇到太禾的刘启明刘总，他也跟我提起这件事。还说了说你的想法，短时间内并购应该是最容易展现你能力的业务。”
    苏禾好整以暇的转动着戴在中指的戒指，语速不快不慢令人信服：“抛开外在因素，大家都想带能力优秀的实习生。”
    “苏总，其实我想要你。”
    谢景行顿了顿，继续说道：“包括唐总和罗总（研究所大佬），我们可以聊聊入职太禾的话题。”
    “哈？”苏禾眉头紧皱坐直身体神情审视，她以为听错了。
    谢景行诚恳的解释道：“我把君泰安排你们几位导师上节目而不是别人，当做某种深层次的人才筛选。刘启明刘总要回云山了，总得有人补他的位置，开展新业务也需要人才。”
    太禾副总经理的班不是谁都能接，头部券商的大md也不是说跳槽就跳槽。
    凡事都有个过程，如果等他真正执掌太禾再进行人事大换血，吃屎都赶不上热乎。
    苏禾在面试他，他也在面试苏禾，目的不同过程一致。
    “站在我父亲的角度，短期内没有什么比把君泰的md成批挖到太禾更能展现我能力的方式了。”
    三两句话身份逆转，谢景行品了口茶充满恶趣味的说道：“抛开外在因素，我想和能力优秀的同事共事。”
    苏禾任由他端着茶杯扬长而去，心里不知道作何感想，转头将宋安梨叫进办公室。
    她这两天披着谢景行的外套到处乱窜被所有人看在眼里，更新招股书分工时的杀鸡儆猴反倒成了好事。
    手段低级了些，能用就行。
    唐曼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苏禾抢先叫了谢景行后，她迅速反应过来把宋安梨叫到办公室详谈。
    齐天和斯坦福收到了研究所大佬发来的意向，充人头的财富顾问业务带教导师第一个点了赵梦澈的名字，这位小公主的身段跳芭蕾绝对漂亮。
    第二个将薛浩然收入麾下，别的都不用干，以后陪客户打德州扑克的时候随身携带北大研究生毕业证垫桌脚就行。
    谢景行在几位带教导师面试了一圈，除了财富顾问的带教导师。
    当今财富顾问业务狗不理，券商做通道业务赚的盆满钵满，直到十年后通道和经纪业务利润稀薄，才开始重视起财富顾问业务。
    不管好坏大部分实习生皆有所属，只余冯烁、樊浩楠无人问津相顾两茫然。
    回到办公室面对众多探寻目光，谢景行给出答案：“我选苏总。”
    宋安梨笑了，衣服不白穿！
    尘埃落定赵梦澈表现的很平静，转而争取项目优先选择权，被动划分给唐曼成为一组的冯烁、樊浩楠对此特别赞同。
    一家连锁奶茶品牌，一家陌生人图片社交app以及一家海淘代购平台。
    谢景行大致翻看了商业项目书目录，果然，三家初创公司都是想寻求早期融资，根本不是pe而是vc。
    赵梦澈和齐天组不约而同首选了海淘代购平台，前者次选社交app后者次选奶茶店。
    冯烁组依旧茫然，何川建议奶茶和化学沾点边贤弟可以首选。
    事实上金融业很欢迎自身具备其跨行业专业背景的人才，金融门槛低专业知识可以入门后从头学起，其他行业的专业知识在金融业可学不到。
    比如某位号称‘公募一姐’的基金经理人，本科医学硕博生物医学，半路出家照样管用。
    “我们选什么？”
    宋安梨眼巴巴看着别的组挑挑选选，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谢景行翻看着商业计划书目录若有所思说道：“主选奶茶次选图片社交网站。”
    几家电商巨头用事实证明没钱别玩跨境电商，所以首先排除海淘代购。
    剩下两家，奶茶行业刚经过近十年的激烈市场竞争大战，即将开启下一个更疯狂的“十年战争”。
    如今正处于尸横遍野，各品牌踩着同行们尸体厉兵秣马扩充军备的承上启下关键期。
    不提具体企业，单看整个行业就很有意思。
    何川跟沈心分别陪同四组实习生约见主选项目创始人，赵梦澈和冯烁组抢了先，谢景行带着带着宋安梨先去见图片社交网站项目的创始人。
    地点约在一间冷清的咖啡厅，面积不大装修复古，几面和老魔都洋房同款的格栅窗户让阴雨后的阳光形成光束照在桌面上，细小的浮尘颗粒在光束中飘荡起伏。
    创始人是位面向三十岁左右，头发及颈的中年男人，穿着卡其布的黑色格纹衬衫，就那么静静的盯着光束发呆。
    等到谢景行和宋安梨走到面前，他才抬头站起身，瞥了眼两人鞋边粘的细微污水痕迹，手掌攥紧放松犹豫几秒才伸出：“你们好，我是‘即合’的创始人，请坐。”
    “陈总您好，我是君泰证券的实习生宋安梨，这位是我的搭档谢景行。”宋安梨客客气气双手奉上带着余温新鲜出炉的名片。
    中年男陈总把名片放到一边：“我比较注重和投资人沟通是否顺畅，现在给伱一分钟，你能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我毕业于纽约伦敦政经学院金融专业，目前在君泰实习贴近投行业务线……我觉得在年纪方面，对于社交软件的了解和兴趣足以支撑我们进行深度沟通。”宋安梨像是面试做自我介绍。
    陈总没表态，一脸认真偏头问道：“你呢？”
    “君泰证券谢景行，抱歉陈总我没准备名片，今天初次见面随便聊聊，你不用有太大压力。”
    谢景行耷着眼皮打开电脑：“主要是我的同事跟你交流，我负责记录，有问题吗？”
    “……没问题。”
    陈总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明显感觉他整个人脱离安全区不再强势。
    “请问陈总，您是出于什么动机想做一款图片社交app呢？”宋安梨根据何川传授给大家的“约见创始人100问”按部就班提问。
    陈总边组织语言边说道：“为了艺术。我是一个美术生，画画写生喜欢上了摄影，ps修图时总找不到适合普通爱好者的工具，我就想能不能制作一款普通人能用的傻瓜式修图软件。”
    “但是从app目前的主营业务来看，您好像更倾向陌生人社交？”宋安梨继续提问。
    “正如我们的名字‘即合’，一拍即合。”
    陈总沉默几秒停下话头反问道：“你觉得拍照的意义是什么？”
    “记录生活中的美好瞬间，让一刻成为永久。”宋安梨思索着回答道。
    陈总点点头：“那被记录下的这些瞬间的意义是什么，只是成为纪念吗？”
    “呃，我想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说要分享照片。”
    宋安梨是个好学生，陈总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再次追问：“你有用过‘即合’吗？”
    “之前没有，来的路上我特地下载‘即合‘拍了许多照片，用过之后发现……”
    谢景行听不下去了，强行插话打断道：“用过之后发现你颇具浪漫主义气质啊，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国外的一款图片社交软件ins，据我所知ins的创始人同样是位艺术生。”
    “我们不一样，ins的滤镜在我看来非常简陋！他们只是抢占了移动智能手机的先机，拥有大量用户获取图像数据。如果我国移动智能手机普及度提高到美国同水平，我们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陈总被指着鼻子质疑抄袭瞬间变了脸，脱口而出一句：“只有做技术的人才懂数据有多重要！”
    谢景行关掉电脑屏幕，下巴微扬语气平淡问道：“君泰有专人做宏观市场分析，市场就摆在那里，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