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她是谁?
作者:朗纳尔   穿越上古卷轴:天际演义最新章节     
    为免海尔吉继续尴尬,我站起身来,背对着这丫头,顺手煮上一壶松针茶,又翻出两只杯子,用洗茶的水冲了冲。
    “我的猜测是,他在故意和我们保持距离。洛特先生作为帝国军团的人,和我们同行,只是为了见自己的女儿。即使在你救下玛德琳之后,他也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政治立场,寄希望于我们能够与图留斯将军和谈。可想而知,如果我们当时对蛇崖岭的守军发起袭击,他会站在哪一边。”
    我指了指被海尔吉扔在一旁的面具。
    “和老洛特刀兵相见,很可能连带着得罪了玛德琳,以及玛德琳身后的战友团。那么我们千辛万苦地到哈芬加尔领走这一趟,不就白忙活了吗?这还将导致我们无法顺利拿到悔恨之斧,继而失信于巴巴斯和海玛之羞的吸血鬼家族。对方若是以此为由,要求我们归还啸风棱堡,那么整个佛克瑞斯城的重建计划都会受到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呀。”
    海尔吉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拿着羽毛笔在小本子上写着字。
    “哥哥你一下子能想到这么多?”
    “也不是,我当时只觉得洛特先生对我们的态度很疏离。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是队伍里的一个变数。我们的人数本就太少,事先又没有计划,再加上人心不齐,仓促行事的风险太大。所以从自身的角度分析,按兵不动是更好的选择。如果再结合对方的表现,你刚才也说过了,守军非常镇静,肯定是早有准备。而且还有一件事也能佐证,那就是洛里斯泰德镇的驻军赶来增援了。两地相隔的路程至少要走上一整天,所以莫伊拉女士的进攻方案肯定是泄露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岂有不败之理?”
    海尔吉的手抖了一下,她捏着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又继续写了下去。
    “你方才说,我们可以和莫伊拉女士形成前后夹击的态势,可是她自己不也正处在守军和援军的夹击之下吗?当然,我们在蛇崖岭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只能说,自己侥幸猜对了而已。”
    “哥哥,照你这么说,我们还有可能夺回蛇崖岭吗?”
    我叹了一口气,轻轻搅动着壶里的松针。
    “有志者事竟成,我们总能有办法的。不过丹格尔大人曾经教诲过,不要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盟友身上。”
    “盟友之间不就应该互相帮助的吗?”
    我转身看着海尔吉,她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
    “我起初也这么认为。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修正一下自己的看法。同盟只是基于某种共同利益而达成的暂时或长期合作,盟友只会在攸关自身利益之时,才会提供帮助,不能指望他们无条件地配合我们的行动。比如佛克瑞斯领会和蛇崖岭部落合力抵抗帝国人的进攻,但不太可能出兵帮部落夺取故土。洛特先生愿意带我们穿越帝国防区,却基本不可能帮我们袭击帝国的军队。”
    小丫头把脸往膝盖里缩了缩,随口转移了话题。
    “说到洛特先生,哥哥还记得他讲的那个皇帝的故事吗?”
    我当然记得,塞巴斯蒂安在老霍尔丹讲述了泰伯屠杀瑞驰人的故事,海尔吉当时被气得哭了鼻子。
    “关于这件事,我有三个问题,你可以先思考一下。首先,海尔吉,你认为,同一个种族或者民族的人,是天然的盟友吗?”
    “难道不是吗?”
    “那么你觉得,身为诺德人的我,会和同样是诺德人的乌弗瑞克领主联合起来,坑害作为瑞驰人的你吗?”
    海尔吉一愣,继而缓缓摇头。
    “而且,我所说的情况绝非个例。比如我们在独孤城见到的瑞姬女士,她是诺德人,却跟随着帝国人图留斯将军,对抗诺德人乌弗瑞克领主。再比如佛克瑞斯城的南雅总管和鲁尼尔先生,二人都是高精灵,却并不追随梭默的脚步。还有瑞驰人的各个部落,在乌弗瑞克领主进攻马卡斯城的迈德纳奇国王时,全都袖手旁观。所有这些事,你要如何解释呢?”
    “我……不知道。”
    我斟了两杯茶,重新坐回椅子里。
    “那么,我们先放下这个,你再来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如何确定一个人的民族?”
    “那要看这个人的血统吧?如果父母都是瑞驰人,那他肯定也是瑞驰人喽。”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作为诺德人的我,娶了一位瑞驰人为妻,请问我们两人的孩子是诺德人还是瑞驰人?”
    小丫头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却意外地被呛得咳嗽起来。她拍了拍胸口,努力调整好呼吸,郑重地把茶杯放好,坐直了身子。
    “哥哥,你真的会娶一个瑞驰人吗?”
    这一次轮到我被茶水呛到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
    “哦……”
    海尔吉捧着杯子,呆呆地盯着淡黄色的茶水。
    “我……按我们瑞驰人的传统,孩子应该要随母亲的。”
    “好,我们就按这个传统,但是把情况搞得复杂一些。比如一个孩子,他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诺德人、而祖母是西罗帝尔人,外祖母是瑞驰人。这样算下来,他的父亲应该算西罗帝尔人、母亲是瑞驰人,而他本人也应该算是瑞驰人。是这样吗?”
    “应该……是吧……”
    “可是,这个孩子却拥有二分之一的诺德人血统、四分之一的西罗帝尔人血统和四分之一的瑞驰人血统。”
    “那……应该随……父亲?不对……那样的话,如果祖母和外祖母都是诺德人,祖父和外祖父却不是一个种族,就解释不通了……”
    我憋着笑,这丫头的脑子怕是快要被烧了。终于,她放弃了自己寻找答案的努力,喝了一大口茶,抓起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一下。
    “我不知道!哥哥,你告诉我答案吧。”
    “答案就是——我也不知道。”
    海尔吉被我气得笑了出来。
    “我还有第三个问题哦。如果一个人,父母都是瑞驰人,但他从小就被诺德人收养,说诺德人的语言,信仰诺德人的神灵。那么,请问这个人应该算瑞驰人还是诺德人呢?”
    海尔吉眉头紧皱,手里的羽毛笔在小本子上点了点,却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
    “海尔吉,民族是很复杂的概念,决定它的肯定不仅仅是血统,还包括一个人所生活的地域、语言、文化、历史和习俗等等。而且,不同的民族绝不是简单的相互排斥的关系,反而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个人认为,把人按照民族来分类,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能做到完全准确。同一个民族的人也未必总是抱持着同样的立场,我们正在经历的这场内战就是例子。”
    “哥哥,你的意思是,那个皇帝在老霍尔丹屠杀的,不一定是瑞驰人?”
    “这就要取决于你如何定义瑞驰人了。而我所要表述的意思是,皇帝之所以大肆屠戮,不是因为对方的民族。传说中的泰伯不仅对待敌人凶残,还曾经欺骗自己的盟友,可以说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他想要做的,是碾碎所有敢于反抗他的势力,而不是杀光异族。这样一个残忍的军阀并不能代表所有的诺德人,至少我就不会像他那样做。生而为人,还是要有底线的。”
    其实关于这个泰伯·塞普汀,还有更复杂的信息。且不说他封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单是其自身的情况就绝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此人祖籍高岩省,如果按照刻板印象来判断,很可能是一个布莱顿人。不过他应该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来到天际,并且效力于一个来自西罗帝尔省,名叫古里该隐的军阀,其所控制的地区,正是我们如今所在的佛克瑞斯领一带。古里该隐死后,泰伯接管了他的势力,并以老霍尔丹之战为起点,开启了被后世称作“泰伯征服战”的一系列军事行动,最终一统泰姆瑞尔大陆,建立了塞普汀王朝。
    西罗帝尔人和诺德人都把这个疑似布莱顿人的皇帝视为自己的同族。事实上,为了迎合西罗帝尔人的习惯,他特意放弃了自己的本名亚尔迪,改称泰伯·塞普汀。而他在老霍尔丹又赢得了一个诺德语称号:塔洛斯,意即风暴王冠。而他曾经的上司古里该隐,严格来说则属于科洛文人。西罗帝尔省尼本河附近的原住民被称作尼本人,而该省西部的居民,受诺德文化影响较深,被称为科洛文人。所以,如果非要较真的话,“西罗帝尔人”或者游戏里所谓的“帝国人”,也是一个混合了至少两个民族的概念。
    我没有把这些错综复杂的信息一股脑地塞给坐在对面的那个小丫头。事实上,光是我已经说出来的那些,就够她的小脑袋瓜疼上一阵了。
    “我……不懂……我再好好想一想……”
    海尔吉对着茶水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装订粗糙的小册子。
    “这个是我搜集的瑞驰人故事,也包括了在战友团读到的那些,我本来要请教你的。可是,哥哥,听了你刚才的三个问题,我……”
    海尔吉翻开她的故事集,把重点段落指给我看。那里边绝大多数都是她摘抄下来的只言片语,只有红鹰的传说算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你看。有的人说自己在瑞驰人的部落里生活过,亲眼看见部落的萨满用蜈蚣、蛆虫、蜘蛛和蟑螂举行仪式,还生吃这些恶心的东西。还有人说瑞驰人会把小孩子献祭给邪神。还有这个,说瑞驰人在所到之处肆意杀戮,还专以折磨他人为乐。还说女族长只奖赏下流残忍的坏蛋,善良的族人反而要被惩罚……”
    她越说越激动,一字一顿地对我大喊。
    “我们没有!”
    我回以沉默。毕竟自己曾经和蛇崖岭部落打过不少交道,当时地牢里那一串人头和烤熟的人腿可不是假的,总不能要我承认瑞驰人是文明开化的良善之辈吧?海尔吉感受到气氛的异常,似乎也猜到我在想些什么,嗫嚅着解释起来。
    “部落里确实会用活人献祭,但那是非常严肃的重要仪式才有的,祭品也要精挑细选,没有人会用虫子做祭品去亵渎神灵。鸦神也不喜欢弱小的人,如果用小孩子献祭,是会受到诅咒的!一般的时候,我们会用打猎捕来的羊或者鹿作为祭品,这些动物也要挑选其中最强壮的。仪式结束之后,女族长会把鸦神祝福过的祭品分给族人食用,让所有人都接受神的赐福。”
    小丫头的声音有些发抖,她努力抬起含泪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我。
    “可是,哥哥,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人肉了!你说过,吃了会发疯的……不过,我只知道蛇崖岭部落和我们旁边几个小部落的情况。瑞驰领有那么多个部落,或许……或许真的有那种情况……所以,我在想……”
    海尔吉的声音颤抖起来。
    “其实从来就没有瑞驰人!是你们把所有生活在山里的野人都称作瑞驰人!对不对?”
    海尔吉把脸埋在我胸前啜泣,我无法反驳她的结论,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事实上,从这丫头说要问我瑞驰人的历史之时,我就隐约猜到了这个答案。
    在普遍的认知里,民族是一群拥有共同历史和文化,彼此认同的人所构建起来的共同体。但现实生活中,这一情况其实只适用于所谓的文明世界。而站在“文明世界”的视角上,文明以外皆为蛮荒,蛮荒之地的人即为蛮族。至于这些“蛮族”,他们的信仰、文化、血缘、社会结构等等究竟如何,“文明人”是不关心的。
    如果较真的话,“诺德”这个名词,本意为“北方人”,其实也不过是自认为身处“文明中心”的人,对来自北方的异族给出一个笼统的概括而已。而所谓“瑞驰人”,很可能正如海尔吉所言,泛指生活在瑞驰领和西瑞驰领的蛮族。这种情况在真实的历史中也有先例可循。不论是古欧洲的三大蛮族:凯尔特、日耳曼、斯拉夫,还是华夏史书中曾经肆虐北方的匈奴、突厥,皆属此类。
    而海尔吉的情绪崩溃也正来源于此:在“文明人”眼里,她和她的族人,以及无数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只是不开化的蛮族而已,是残忍、邪恶、嗜血的暴徒,是人形的野兽。可若是从她自己的角度出发呢?
    她是谁?她的族人又是什么人?那些和她的部落一起,被打包称作“瑞驰人”的,千千万万的男男女女,他们又有着怎样的过去?他们该如何应对现在的乱世?
    以及最重要的——
    他们还能拥有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