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德说得我一愣神。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最近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意交给他办的差事。莫不是他已经知道南雅那厮弹劾我私卖铁矿的事情，这才主动承认错误？
    “你说卖铁矿给瑞驰人的事情？这事已经解决了，而且以后都不会有麻烦了。你整理一下矿场的账册，等丹格尔大人的通知就好。”
    我把之前在会议上说好的，由佛克瑞斯议会统一收购铁矿之事，向伦德详细说明，还叮嘱他务必争取到五成以上的利润。虽然就我所知，矿产的利润远不止这个数，但既然谈判的对手是南雅总管，即便有老狐狸帮衬，我们恐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这……我没想到这件事如此严重，我这就去整理矿上的账本……可我想和你说的是，辛迪小姐送来的那个男孩，说是你的养子，他……”
    我本来还想再宽慰伦德几句，让他尽量争取就好，不要有太大压力，谁知话题一下子转到维克蒙德身上。
    “维克蒙德怎么了？”
    “我把他给弄丢了……”
    “丢了？！”
    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可能丢了！
    伦德告诉我说，一个多月前，辛迪将一个男孩儿送到溅血王座，告诉他这是我的养子，然后便匆匆离开了。那个时候，布赖斯已经完成了格斗的基础训练，去海尔根镇投奔瑞雅了。堡垒里只有卢西亚一个小孩子，这丫头又每天忙着核对账目，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维克蒙德。伦德见这孩子木讷内向，终日闷闷不乐，想着海尔根镇有不少和他同龄的人，就安排贾基尔带着他去那边小住几日，调整一下心情。
    事有不巧，两个人在那边没住几天，就赶上巨龙入境。那海尔根镇曾经被奥杜因摧毁，当时的惨状历历在目，如今重建的房屋也都是木质的，若是挨上一发龙息，岂不是又要糟糕？再加上领主夫人正在此地养胎，这要是出了差错，却又如何得了？老爹组织兵力严阵以待，贾基尔身手了得，也被临时征召。好在这头巨兽只是路过，并未发动袭击，三天之后，镇上慢慢恢复了平静。
    然而贾基尔不平静了，因为到处都找不到维克蒙德。他们本来在旅店租住，小男孩宅得很，几乎不出屋子，更谈不上结交什么朋友。也因为他这些天过分老实，贾基尔才敢把他独自扔在住处。老猫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留在房中的细软分文不剩，床铺也一片冰凉，维克蒙德显然已经趁乱溜走了。
    贾基尔吓了个半死。自己在天际寸功未立，还把救命恩人兼雇主的养子给弄丢了，尤其是这位爷据说还会做一道名为龙虎斗的可怕菜肴。老爹倒是也派了几个人，帮他在镇子附近搜索了一番，可惜一无所获。一来巨龙出现，他忙着向佛克瑞斯议会汇报，还张罗着把里盖尔送过去，又要加强海尔根镇的防御，不可能安排最得力的下属去陪小孩子玩捉迷藏。二来维克蒙德实在是太宅了，镇上的人对他几乎没有印象，就连贾基尔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在野外一眼认出他来。
    就这样又耽搁了三天，绝望的老猫回到溅血王座，向伦德汇报了此事。伦德派了几个人，分别前往北边的溪木镇、东边的伊瓦斯泰德镇和西边的佛克瑞斯城打听，也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甚至没有人看到疑似维克蒙德的小孩子出现。至此，线索全断了，伦德只能等着向我请罪。
    我越听越心慌。维克蒙德也就是八九岁大，孤身一人在天际的荒野里乱走，遇到坏人可能都算是幸运了，若是被野兽盯上，非得尸骨无存不可。
    “找！再派人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狠狠地一拍桌子，抬手指着伦德。
    “伦德呀，伦德！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告诉你，维克蒙德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躲在后边的小卢西亚被我吓得直打哆嗦，伦德赶紧转身，小声安慰了两句，便领着她往外走去。我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摸着椅子坐了下来，却看到艾瑞克和安吉推门而入。
    “这伦德捅什么娄子啦，让我的洛克尔兄弟这么大火气？你别走，来来来，说出来我听听。你们二位，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我们兄弟说会儿话。”
    艾瑞克嬉皮笑脸地摆了摆手，让跟在身后的海尔吉把瑟瑟发抖的卢西亚领走，又赶莱迪亚和哈由离开。莱妹看了我一眼，见我点了头，也就不再说什么，直接走出房间，随手将门带上。伦德被艾瑞克按进椅子里，只得硬着头皮把刚才讲过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没了？就这点事，你洛克尔就拍桌子瞪眼的？”
    我把埋在手里的脸抬了起来。
    “什么就这点事？那孩子的父母因我而死，我本打算好好抚养他，略做补偿。可是……”
    艾瑞克脸上的笑容不减。
    “洛克尔，你也消消气，这事不难，交给我来办吧。战友团在各个领地都有联络人，全是地头蛇，让他们帮忙找人，比你们这样瞎转悠靠谱多了。伦德，麻烦你让厨房给弄几个小菜，我这从海尔根带了几瓶好酒，咱们兄弟喝点儿，就当是我补给你们的喜酒了。”
    安吉说要去拿酒，跟着伦德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我和艾瑞克两人。
    艾瑞克脸色一寒，挥拳将我打倒在地。他向前踏上一步，指着我的脸，低声呵斥。
    “你瞪什么眼？他妈的！你个兔崽子，自己在外边惹是生非，跑回来冲兄弟撒脾气，好大的威风！伦德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窝着，他能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洛克尔，这是给你留着面子。伦德回来的时候，你老老实实道歉，要不我当着他的面再打你一顿！”
    门开了，莱妹探头进来。艾瑞克一弯腰，把我拽了起来。
    “你小子能不能小心一点？怎么就坐到地上去了呢？”
    我无奈苦笑，摆了摆手，把一脸狐疑的莱妹哄了出去。
    过不多时，安吉搬了一箱子酒回来，又有人送来熏好的鹿肉和几碟腌菜。伦德拎着两个小钱袋，塞进艾瑞克手中。
    “你和安吉小姐的婚礼，洛克尔和我都没能去参加，这是我们两个的礼金。”
    艾瑞克道了谢，直接把钱袋交给了安吉。四人落座，先举杯祝贺有情人终成眷属。我随后又给大家斟满了酒，端起杯子，对着伦德鞠了一躬。
    “伦德，对不起。刚才是我昏了头，说了浑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艾瑞克那一拳将我打醒了。伦德为人忠厚，深得信赖。何况他一直在溅血王座打理我的家业，也确实分身乏术，而维克蒙德偏偏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再加上我留给他的帮手，是以不靠谱闻名的虎人。这么多因素凑在一起，要是不出事反而奇怪。想通了这一节，我也不矫情，立刻赔礼道歉。伦德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和我碰杯之后一饮而尽。艾瑞克哈哈大笑，握着我俩的手。
    “这就对了嘛。洛克尔，不是做哥哥的说你，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点事情还想不明白？你那个什么养子，叫什么来着？他才跟了你几天？伦德和咱俩，那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谁亲谁疏，还用我和你说？而且从这小子偷偷溜走就能看出来，他和你可不是一条心啊。你方才说他的父母因你而死，这小子知道吗？”
    我想起当时在城外，我说话的声音挺大，维克蒙德应该是听到了的，也就点了点头。屋里众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这就不好办了。父母之仇，那可是要报以血鹰之刑的啊，你怎么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血鹰之刑……
    在洛克尔本尊的记忆里，这是一种存在于诺德传说中的酷刑，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用在不共戴天的仇敌或者吃里扒外的叛徒身上。受刑者的肋骨会被撕开，形状如同张开的血腥翅膀，故而得名“血鹰”。这种刑罚所造成的痛苦，恐怕并不比凌迟、腰斩、炮烙之类的小，而且为了避免受刑者在施刑过程中死亡，往往会有死灵法师或者医师参与，尽可能吊住那一口气，直到生命之火油尽灯枯。
    诺德人野蛮残忍，能搞出这种玩意儿来，并不令人意外。当然，我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它扯上关系。
    见我发呆，艾瑞克抬手到我眼前，左右摆了摆。
    “你没事吧？”
    安吉拍了他一下，语气中充满了责备。
    “喝着酒呢，你说那些恶心的事情干什么？怪吓人的。洛克尔，别理他，你先说说那孩子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我们也好帮你想想，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我叹了口气，讲述了自己在莫萨尔城卷入调查吸血鬼王莫瓦斯的事情。我们如何在墓地设伏，杀死了拉伊莱特；如何让东尼尔去找吸血鬼阿尔瓦，导致他命丧当场；又如何与法利昂合作，杀死了莫瓦斯，却遭到领主猜忌，最终收养了维克蒙德。三人听完面面相觑。
    “不是，我怎么觉得，这事不能怪在你身上啊？那个男的要是不自作主张，只是听你的去探个口风，拖住那对儿狗男女，他也就不会被杀。至于那女的，你又不知道那个法师可以治愈吸血鬼。再者说，他说自己能治就真能治了？我反正是没听说过吸血鬼还能变成正常人类的。”
    艾瑞克说完，安吉和伦德也表示赞同，安慰我说，东尼尔夫妇之死并非我的过错。我又没办法告诉他们，自己是穿越人士，能知过去未来，只好摇头叹气。
    “依我说，洛克尔，这小子你都不应该去找他。你现在家大业大，哪能弄这么个白眼狼养在身边？伦德你说呢？”
    见我情绪没有好转，艾瑞克索性劝说我放弃维克蒙德。伦德思考了一阵，并没有赞同他的意见。
    “还是要去找。既然我们都觉得此事并非洛克尔的过错，那总得告诉这孩子真相。若是他知道以后，还不愿意留在洛克尔身边，那就听他自便。归根结底，他也是失去家人的可怜人，咱们不能放任他自生自灭。”
    “唉……罢了，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就让战友团的联络人帮忙找一找。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一定能找到，要是实在没消息，你洛克尔别把对伦德那套，用在我身上。”
    我苦笑着应了下来，又再次为自己的糟糕态度向伦德道歉。艾瑞克这才表示满意，举起杯子招呼大家喝酒。事情说开了，伦德也不再局促。他平日难得饮酒，没喝多少便有了醉意，却又推说明日还要去矿场，坚决不肯再喝了。艾瑞克撇了撇嘴，又抬手指着伦德。
    “你看看，多好的兄弟。洛克尔，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咱们兄弟里，你现在身份最高，家业也最大。可是啊，你这地位不牢靠。要是有一天，那些贵族老爷看你不顺眼了，想找你的麻烦，那你现在这些家当，全得赔进去……”
    安吉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又尴尬地对着我笑了笑。艾瑞克竟似浑然不觉，仍然继续对我说道。
    “我盘算着，咱们要不也学一下老洛里，凑些钱买块地，建自己的村子。你也别把伦德拴在这小堡垒里边，让他去打理咱们自己的产业。你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再加上我是战友团的人，领主和其他贵族才不敢轻易对付你。”
    艾瑞克的话有道理，我和伦德也表示赞同，但是说到买地，大家又都沉默下来。此前为了解决洛里斯泰德镇的粮食危机，艾瑞克掏空了自己的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债，最后还是靠他的父亲穆拉基，把冰水果客栈卖给战友团才抵了账。而我这边，矿场虽然已经正式投入运营，但我只能分到一半的利润，再加上埃迪的海尔根旅店分红和虎人商栈的租金，以及我作为养马人的俸禄，月入可以达到五千个塞普汀。作为一个骑士，这个收入尚算可观，然而我却养着同样是骑士的莱迪亚，还有哈由等四个虎人，以及赫拉塔、艾瑞亚娜，现在又加上了马西尼沙他们这一伙红卫人。能留在手里的钱也不算多。
    “买地这事，咱们眼下虽然没钱，但是艾瑞克，你可以先选一下地点。正好趁着攒钱这段时间，我还有两件事要伦德来办。”
    伦德掏出随身带着的小本子，用羽毛笔蘸了蘸墨水。
    “矿场那边，你找一个可靠的人接手，慢慢把自己抽出来。还有就是，你帮我秘密地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人能搞到斯库玛。”
    啪的一声，伦德手里的笔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