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莫萨尔城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哈由在第二天将我叫醒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了。我们在城外的官道旁稍作停留，等着法利昂把维克蒙德送来。我找到一块大石头，躲在它的后面。海尔吉跑过来查看过我的情况，她没说什么就跑开了。这丫头昨天就发现我的情绪不对头，还问过我是不是被士兵们欺侮。
    但我能说什么呢？自己做下这样的事，让我怎么去面对法利昂和维克蒙德呢？
    我听到了脚步声，也听到了法利昂和我们打招呼的声音。我应该从石头后边走出去，和他们寒暄，接受法师赠予的笔记，安慰失去父母的孤儿，然后告别这里，踏上前途。如果不是昨天自作聪明地复盘整个行动，我会这么做的。可是现在，我的腿像灌了铅，嘴里像含着黄连，我不能动，甚至不能说话。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
    “洛克尔大人，昨天在城外，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法利昂大大咧咧地坐在我的身边，全没有一丝高手的样子。他今天没有穿那件法师袍，露出红卫人特有的深色面庞。我把脸埋在手里，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么，大人是在埋怨伊格罗德领主，没有给剿杀吸血鬼王的英雄应有的尊敬？”
    他的话在我听来无异于杀人诛心。
    “先生，我……是我害死了东尼尔夫妇呀！我们在墓地伏击了拉伊莱特，那一仗以多欺少，如果能耐心一点，肯定可以将她生擒。先生能治愈吸血鬼，拉伊莱特就不会死。让东尼尔去引开那对狗男女，也是我的主意。可要是拉伊莱特活着，东尼尔也不会怒火攻心，和阿尔瓦拼命。全错了！从一开始就全做错了！是我害维克蒙德成了孤哀子！你们却还把我称作英雄，还要我收养他。我……我何以自处？我何以自处啊！”
    法利昂沉默良久，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难为你身居高位，还能有这样的慈悲心肠。不过事情也不尽如你所言。我的研究从没有对外公开过，你又如何知道我可以治愈吸血鬼呢？何况，实话实说，我虽然有相当的把握取得成功，但除非事情真正做成了，否则谁也不敢说万无一失。再者，你并非本地人，对东尼尔夫妇不熟悉，也就无从预测他的行为。事发仓促，我认为你做得非常好了。领主大人虽然吝啬，但有些话她并没说错，我和莫瓦斯暗中斗法三年，若是能有你一半的成就，也能避免很多悲剧了。所以，应该自责的人是我，是领主，而不是你。”
    法师的话并不能真正安慰到我，因为我是穿越者，我确确实实地知道，东尼尔会深度介入猎杀莫瓦斯的事件，也很清楚莫萨尔城的法利昂有治愈吸血鬼的能力。我明明手里攥着所有的信息，如果能用心谋划，完全可以做出更为妥当的安排。可我当时只想着如何置身事外，一门心思地明哲保身，这才进退失据，终于酿成无可挽回的惨祸。即使在旁观者眼中，我已经竭尽全力，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
    法利昂叹了口气，向旁边招了招手。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走到我们身边。
    “这就是东尼尔的儿子维克蒙德。洛克尔大人，我多少能理解一点你的心情，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谁也无力改变。如果你能好好抚养这孩子，或许可以算是对东尼尔夫妇的补偿吧。”
    维克蒙德显然还没有从失去父母的打击中恢复，整个人显得木讷颓废，畏畏缩缩。我打起精神和他拥抱了一下，又看向路边等候的众人。我刚才说话的声音不小，大家都听得真切，此刻表情各异。辛迪是最不自在的一个，莫瓦斯的事情因她而起，而且她漏报了东尼尔带着斧子去见阿尔瓦的信息，导致我判断失误。哈由也没好到哪里去，拉伊莱特正是死在他的剑下。海尔吉脸上则全是对我的关心。至于阿吉斯，小女猫正在雪地上跳来跳去，然后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新靴子。
    辞别了法利昂，我们沿着官道继续向西。我拜托辛迪先行护送维克蒙德前往佛克瑞斯领，把小男孩交给伦德。辛迪趁着说话的机会，和我并肩走在队伍最后边，远离其他人。
    “洛克尔，我不明白。”
    “什么？”
    “你怎么料定这个法师会帮我们保守秘密呢？你把实话都对他说了，万一他自己就是阿斯垂德的线人怎么办？”
    我突然伸手抓向辛迪的手腕。这丫头反应极快，一个侧滑步迈开，反手拍在我的胳膊上。
    “你好好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辛迪，你遇到过的人里，有几个能轻松抓住你的？”
    “不多，而且这里面肯定没有你……你是说，那个法师？”
    法利昂，这个人在游戏里信息不多，只知道他可以治愈吸血鬼，还是大师级的召唤系法术训练师。但是根据我的观察，此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如果单论个人战力，在我现在接触过的人里，莫瓦斯绝对是独一档的存在。但是这个法利昂，我认为他在召唤阿斯蒙蒂斯之后，是有可能干掉吸血鬼王的。他积极寻找莫瓦斯的巢穴，在听说阿尔瓦逃走后立刻决定出手，这两点也能印证我的判断。也许在单独行动时他会更加谨慎，采取伏击之类的手段，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踹门而入。
    我认为，这样魔武双修的高手不大可能屈尊于阿斯垂德之下。黑暗兄弟会目前的处境并不好，人员凋敝，财政紧张，否则他们老老实实接活杀人就得了，没必要兼职情报贩子。即便法利昂真的在给阿斯垂德当线人，估计双方也是合作关系，阿斯垂德未必能拿捏他。
    再加上，他一眼就看出我和海尔吉会魔法，辛迪是吸血鬼。虽然他嘴上没有明说，但是八成也早就知道巴巴斯的身份。我们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太多秘密可言，也没有什么手段能阻止他出卖情报。人家本就知道的七七八八，我们不如主动交代，借着一起剿杀莫瓦斯的交情，争取博得一个良好的印象。事实上，从法利昂收养阿格尼，还特意活捉托里尔的行为来看，我认为他应该是个善良的人。只不过他的实力太强，引来领主的猜忌，而他又人在矮檐下，所以刻意低调行事。
    辛迪听了我的分析之后，沉默了半晌。
    “洛克尔，你说，我回去之后要不要告诉阿斯垂德，有关法利昂的事情？”
    “你什么都不用说，就说东西是我帮你找到的。前边就是亚尔河了，你和维克蒙德过了河往南走。辛迪，这个小男孩是我的养子，拜托你照顾好他，不要打他的坏主意。”
    “你想什么呢？我就算饿了，也有的是办法，犯不着咬他。”
    辛迪的脸藏在兜帽下边，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好默认了她的承诺，又对维克蒙德细细叮嘱了一番，让他耐心在溅血王座等我回去。小男孩面无表情，跟着辛迪踏上官道南边的山路。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草木山石之后，我才收回目光，招呼众人出发。可能是因为我对东尼尔夫妇的死心有愧疚，所以一直觉得忐忑不安，但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亚尔河西岸的地势比东岸更高一些。官道南方是一片连绵的丘陵，其势虽不险峻，但地形支离破碎，所以路并不好走。北面则是夹在沼泽和丘陵之间的一小块苔原，远方高大的雪鹰堡垒依稀可见。这座城堡曾经是亚尔边境领的首府，如今已经不复盛况。按照游戏里的信息，此地先是被盗匪占据，后又被一群死灵法师夺取，进攻过程中，堡垒的北塔遭到严重破坏。至于法师们的目的，好像是为了从官道上抓人，来进行死灵术的研究。
    雪鹰堡垒扼守着哈芬加尔领通向亚尔边境领的交通要道，按说是很重要的据点。就算死灵法师和强盗不敢进攻成建制的正规军队，但也肯定会威胁经过此地的客商。图留斯也确实没有放任其失去控制，如果玩家在游戏中推进内战任务，就会在争夺亚尔边境领时，进攻这座城堡。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图留斯犯下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不会犯下的错误。老实说，到目前为止，他的举措全都令我费解。一是在苍原领边界搞添柴战术，导致大量兵力被牵制在贫瘠的北方边境；二是顶着北方的巨大压力，却频频将宝贵的资源和精力浪费在南方；三是贸然支持马卡斯城的依格蒙德领主夺取洛里斯泰德镇，彻底得罪了雪漫领的巴尔古夫。
    或许这就是乌弗瑞克能以更少的资源，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席卷小半个天际，和帝国军团打得有来有回的原因吧？
    我不太清楚雪鹰堡垒目前的归属，也不想去冒险试探，我们在莫萨尔城暴露了太多的行踪，最好还是谨慎行事，尽量避开当地卫兵和帝国军团的耳目，于是便以照顾阿吉斯的打猎欲望为由，提议从南侧丘陵地带绕过雪鹰堡垒。其他人并不像我一样心事重重，一路走来，大家已经配合得非常默契。哈由和我负责扎帐篷、点篝火，以及设置陷阱，海尔吉、阿吉斯和巴巴斯则去打猎。小女猫现在热衷于利用自己的潜行技巧伏击并咬死猎物，每次都弄得满脸血迹，让我非常担心她有转化成吸血鬼的念头。不过哈由对此不以为然，表示在艾斯维尔，最出色的猎手总是倾向于使用这种最古典的手段，使用武器反而落了下乘。
    地势越发平缓，我们在两天之后进入了茂盛的针叶林。在林中扎营的第一个夜晚，就有一头饥饿的熊闯进我们的营地，这可怜的家伙大概是想补充一下漫长的冬眠所消耗的脂肪，却不料撞上了硬茬子。也亏得值夜的哈由机警，不然这半吨重的畜生绝对会给我们添不少乱子。唯一对此事感到兴奋的人就是海尔吉。这丫头在溅血王座时，向卢西亚学了不少记账的知识。这次旅行中，她自告奋勇，管理我们的钱袋子，用她的话说，打死这头熊，比我们一路上杀的所有狼加一起，还要赚得更多。
    不过考虑到密林深处猛兽众多，又不容易判断方向，我们还是决定重新回到官道附近，至少可以确定的是，沿着这条路可以到达哈芬加尔领的龙桥镇。
    “哥哥，你看到了吗？”
    海尔吉躲在树后边，向我努了努嘴。她说的是一条趴在路边的邋遢小狗，这可怜的动物精神萎靡，毛发虬结，瘦骨嶙峋，似乎很久吃到东西了。
    “我要去看看。”
    海尔吉从背包里翻出两条肉干，小心翼翼地钻出树林。那小狗见到有人靠近，挣扎着爬起身来，步履蹒跚地向身后的林中逃去。
    “站住！你这小家伙，我这里有好吃的！”
    海尔吉挥舞着肉干冲了上去，小狗见她来势凶猛，逃得更加快了。一人一狗很快就消失在树后，我们只好拔脚紧追。哈由和阿吉斯各自上树，从高处跟踪；巴巴斯则闲庭信步，似乎并不着急。我们很快来到一处林间空地，一间小木屋坐落其中，海尔吉坐在门口的地上，正举着肉干喂给小狗吃。等我们走近，她拿起一本日记，翻开写着字的最后一页，递给我看。
    “在森林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后，看来我就要栽在关节石化病上了。这或许是天意吧。我的朋友们早已长眠，只剩下可怜的米科陪伴着我。他一直是一位忠诚的朋友，我知道他会照顾好自己。希望有一天我能再见到他。”
    “可怜的狗狗，它一定是在路边等待好心人，好帮它安葬主人，可惜它不会说话。”
    海尔吉揉了揉米科的脑袋。
    “说起来，倒不一定非要它说话。”
    巴巴斯不知何时探出头来。
    “我有一个简单的小法术，可以让你听懂动物的语言。不过……”
    “好啊！好啊！快教我！”
    海尔吉跳到巴巴斯面前。
    “海尔吉，听巴巴斯把话说完，我觉得那未必是一件好事。”
    巴巴斯扭过头来，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海尔吉却连连摆手。
    “不会的，怎么可能不是好事呢？巴巴斯总要回到维尔大人身边的，学会了这个法术，我就能和米科聊天了。”
    “巴巴斯大人，请你继续，不过什么？”
    “不过，这个法术是有时效的，而且每天只能用一次。但是像维尔的勇士这样聪慧的女性施展出来的法术，持续的时间肯定比你要长一些。”
    我非常确定巴巴斯没有说实话，但是海尔吉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它开始教学了。小丫头领着两条狗子绕到木屋的后面，我和哈由无奈地相视苦笑。
    我们将米科的主人安葬之后，海尔吉宣布她已经和新朋友初步沟通过，米科将作为新的同伴，加入冒险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