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迪亚的左臂挂着夹板，脸色苍白。她一见到我，立刻起身行礼。我扶她坐回床上，询问她的伤势。
    “依兰杜尔大人早上来看过，他说我的左臂需要时间恢复，所以暂时只能用右臂战斗了，好在我习惯右手用剑。”
    我非常确定“所以”二字后边的内容是莱妹自己脑补的。
    “依兰杜尔大人说你需要静养六个月的时间。”
    莱妹没有回答，她盯着房间角落里的盾牌，盾牌上是我的纹章：一匹奋起前蹄的骏马。
    “莱迪亚，你是我的侍从，对吗？”
    “能为大人效劳，是我的荣幸。”
    莱迪亚微微躬身施礼。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你可能要为我服务几十年的时间。你也知道，我的下属中，你是最强大的那个，所以我不希望为了这短短的几个月而失去一个得力干将，明白吗？我最近会出一次远门，但我会请求依兰杜尔大人对你的伤势进行评估，然后由他制订你的康复计划，届时你要严格执行，我会安排人监督的。”
    莱妹的眼神暗了下来。我虽然没有明确地提起过自己的计划，但她肯定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哈芬加尔领。这是一次深入敌后的小队行动，本该是她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如今只能拱手让人了。不过莱迪亚不知道的是，我原本就不打算带她走这一趟。之前是因为我不信任她，现在则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她办，而且我确定只有她能办好。
    “为了不让你觉得无聊，我打算给你安排一些工作。但是我要强调，这些工作的优先级要排在你养伤之后。如果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情与你的康复计划冲突，你要以休养为重。”
    莱迪亚点头应下，我找来纸笔，坐到她的对面。
    “我也没有特别清晰的想法，所以咱们边说边记，你有什么意见，也尽管提出来。”
    我在第一张纸上并排写下洛克尔、伦德和莱迪亚三个名字。
    “你也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农家子，纯粹是因为运气好，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大人的出身……”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忙着表忠心的莱迪亚。
    “说这个，是为了告诉你，我并没有什么家族的势力可以凭借。现在的下属们和你一样，都是最近几个月才因为各种原因跟随我的。我们来盘点一下目前的人手，我需要你帮我考察他们的能力和忠诚。”
    莱妹重新坐回床上。
    “首先是伦德，目前的身份是我的管家。他是我的同乡，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我非常信任他。领地一直都是他在打理，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们两个要好好合作，有事要商量着来办。如果你们有分歧，不要吵架，要讲道理。如果实在不能达成共识，就去找领主夫人或者海尔根镇的安吉小姐来仲裁。
    “我这次会把哈由和阿吉斯带走，让贾基尔跟着伦德，这样留给你的就是赫拉塔、拉赫兰和艾瑞亚娜三个人。拉赫兰是哈由的表弟，据说是个大家族的公子哥，贾基尔是他的仆人，至于其他两个人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这段时间，你要仔细观察他们，如果他们没有严重的背叛行为，就不要行动，等我回来再汇报。”
    我把哈由等人的名字分别写在我们的名字下边。拉赫兰、贾基尔和阿吉斯是我刻意分开安排的，以免三猫凑在一起抱团。阿吉斯手脚不干净，我不敢把她留在有贵重物品的地方，索性带在身边。
    “人呢，就这几个，接下来说说我的产业。”
    我抽出另一张纸。
    “一个是虎人商栈，位于溅血王座城堡的地下室，负责人是一个叫泽纳比的虎人。她可能是哈由的恋人，不过我不了解虎人的习俗，不知道他们之间是纯粹的肉体关系，还是有什么更为……嗯……精神层面的依恋。这些虎人不好管理，我把哈由带走的这段时间，你想一想怎样才能约束他们。
    “第二个产业是城堡外边的矿场，我只有一半的所有权，另外四成归丹格尔大人，一成归霍里克大人，伦德在管。现在只采石，将来可能会有铁矿和煤，但是不确定储量和质量。这个产业对我来说很重要，领地内各处城堡的重建都要依赖它提供材料。所以我要你做的事就是，设计一个防御方案，假定帝国军团通过苍白关，我们要同时守住城堡和矿场。”
    “大人，我可以插一句吗？”
    趁着我低头画出溅血王座堡垒和采石场位置的时候，莱迪亚谨慎地问道。
    “我们私下没必要这么多礼数，你有想法就直接说。”
    莱迪亚没见过我在海尔根镇练兵，那个时候的气氛还真是让人怀念。
    “大人，以我个人的看法，不能简单地考虑防守城堡和矿场。溅血王座的规模太小，能储存的物资很有限，水源也比较远。如果遇到袭击，我们得避免被围困住，还必须要保证补给线的畅通，否则坚持不了多久。矿场的情况也类似。”
    莱妹所说的正是我头疼的点。
    “根据伦德的情报，苍白密道现在被雪崩堵住了，但我不知道今年夏天能不能通行。我们也不大可能在几个月之内就建起一道足够围住矿场和水源的城墙。”
    “是的，大人。即便有这道墙，长度也不会短，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守所有的角落。”
    我皱着眉头，在地图上补充着各种细节。修建这座堡垒的人选择了一个小山谷的谷底，既没有占据制高点，也没有依托险峻的山势缩小可能遭到进攻的范围。城堡附近有一口井，当初的想法可能是要照顾这个水源。但是现在井水已经枯竭了，伦德新开的水井在松树林旁边，距离堡垒有相当的距离，此外他还安排人手收集山上的积雪和冰块作为补充水源。
    全面扩建的计划是行不通的，溅血王座周围的物资十分有限，尤其是粮食，完全依赖于佛克瑞斯领腹地的补给，我很难在这个小山谷里迅速搞出一座城镇来。但是收缩防守就等于将补给线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更加危险。再加上城堡的选址，我甚至连马谡都做不成。
    房间里的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莱迪亚显然也在思索破局的方案。我不愿意把希望寄托在帝国军团没有在布鲁玛集结这种可能上，只要帝国穿过苍白关的可能性存在，这就是悬在佛克瑞斯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有解决掉这个问题，我们才能集中力量逐鹿天际。
    “大人，我觉得，我们之前的思路错了。”
    莱妹抽走了地图，放到一旁。
    “城堡是守不住的，我们应该把溅血王座当作基地，把防御阵地放到苍白关去！”
    这就对了！如果把溅血王座当作一座堡垒，那么它确实从选址到结构都有问题。但如果按照莱迪亚的思路，将它视作苍白关和佛克瑞斯城之间的一个补给站，那就说得通了。这个小据点很可能就是这样设计的，所以才被修建在容易通行的谷底而非山上。
    只是这样一来，这个工作量可就比预想的要大得多了。
    “我认同你的看法，但是苍白密道现在的情况如何，我们并不清楚。那么我们调整一下计划，你来安排人手侦察，然后评估两件事。第一，在这个夏天，帝国军团能否成建制地通过杰罗尔山；第二，如果我们只有少量部队，应在何地以何种方式构建防线；第三，就是构筑这条防线所需的物资、人力和时间。我会和伦德打好招呼，如果情况紧急，你们二人便宜处理，不必等我回来。”
    “是，大人！”
    莱迪亚立正行了一礼。我点点头，将两张纸交给她，再次叮嘱她务必好好养伤。
    “大人，还有一件事。”
    在我准备出门时，莱妹叫住了我。
    “大人，我突然想到，既然苍白密道已经封闭，那么拉赫兰他们这些虎人，又是从哪条路来到天际的呢？”
    嘶……
    不得不说，莱妹这丫头脑子是挺快的。且不说拉赫兰或者哈由他们如何来天际，就说瑞撒德这老猫，他怎么会在明知苍白密道已经堵死的情况下，选择溅血王座作为存放物资的地点？这家伙狡猾的程度不输丹格尔，绝对是千年狐狸级别的，要说他没有周密的计划，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可要不是莱迪亚一语点破，我还真的从没想过这其中的弯弯绕。
    “你怎么看？”
    “可能性很多，他们确实可以选择坐船，也不排除是从落锤或者晨风入境。但是从他们选择在溅血王座设立商栈这一点来看，我推测，杰罗尔山很可能有其他可供通行的道路。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只盯着苍白关，否则帝国人就可以绕到我们身后，来个子午谷奇谋。”
    “什么奇谋？”
    “啊……我的意思是……就是从小路潜入，然后偷袭后方基地什么的……”
    莱迪亚露出释然的表情。
    “正是这样，大人。溅血王座一旦失守，苍白关的守军会在失去补给的同时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别说坚定守住，就连突围都很麻烦。”
    “那么，你认为虎人可能知道这条路？”
    莱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这个一问便知。也请大人你和伦德分别问一下其他虎人，我担心他们不老实。拉赫兰和贾基尔似乎是有点城府的，但那个小女猫……”
    好你个莱迪亚，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你在教我做事？”
    莱妹脸上的笑意更甚。
    “不敢，大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我们分别问话，得到的答案更为可信，毕竟虎人太善于欺骗了。”
    我和莱迪亚敲定了最终的计划，由她安排人手探索苍白密道的北段并且绘制地图，进而寻找可能存在的秘密通道以及适合构建防御阵地的位置。至于人手方面，除了安排给她的拉赫兰等三人，还可以找伦德借调，但要严格审查。
    原则上瑞驰人的可信度最高，这些人没有其他根基，也没什么门路去投靠内战中的任何一方，即使投靠了也很难取得对方的信任，毕竟他们和两方势力都有血仇。虎人的话，除去拉赫兰之外，不到万不得已不去用。商队的人在商言商，我担心他们会为了赚钱而出卖情报。至于帝国军团的俘虏，则完全不能参与此事，不管他们是诺德人，还是其他种族，也不论他们是否有能力胜任这些工作。
    现在的天际不仅有种族问题，更有立场问题，如果站在对立的一方，是否同族没有意义。以莱妹的聪明，自然能够理解我在这个问题上的谨慎。对于她来说，这是我交给她负责的第一个任务，我们两个自然都不希望这事被搞砸了。对于我来说，莱迪亚为了救我，把命都豁出去了，她的忠诚自然是无需再受怀疑的，而接下来要观察的，就是她的能力了。
    论单打独斗，莱迪亚的水平可能和瑞雅不相上下，但是现在的瑞雅已经是瑞驰人卫队的队长，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手下。在我的心目中，莱迪亚的定位与她差不多，不仅要作为一个强大的个体战力，还要成为我的侍卫长，担负起更多的责任来。别看我现在只有小猫三四只，但在将来组建属于我的部队是必然的，既然巴尔古夫已经把洛里斯泰德镇送给了我，那我肯定不能容忍依格蒙德长期窃据此地。
    想要夺回我的故乡，需要有足够的实力。两块领地一南一北，相隔甚远，我一人不可能兼顾，所以更要培养得力的下属。如果伦德和莱迪亚都能独当一面，我就可以把精力放在佛克瑞斯的议会里，好好地和诸位贵族老爷们周旋一番。
    与莱迪亚聊过之后，我对未来的设想清晰了一些，现在要做的就是和海尔吉尽快前往哈芬加尔领，解决掉美瑞蒂亚和卡拉威库斯·维尔的两个魔神任务了。由于艾瑞克准备带安吉回洛里斯泰德镇见家长，所以我也就不再管这如胶似漆的一对儿，带着其他人先往溅血王座堡垒去了。
    溅血王座一切如常，就连此前闹事的虎人都安分了很多，这自然有小猪炖蘑菇的功劳，但最主要的还是得益于伦德卓有成效的管理。采石和挖矿的工作都已步入正轨，又有索拉夫带来的士兵把手，伦德终于有精力全面地统筹我的整个领地。我回到堡垒时，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卢西亚核对账目。屋子的墙上写满了各种数字，一如当年他在海尔根镇做的那样。
    卢西亚见我进来，屈膝行了一礼，作势要往屋外走，却被伦德按回椅子里。
    “你干嘛去？账目对清楚了再走。洛克尔，你得先去一趟一楼客房，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