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迪亚的左臂骨折了，被挂在胳膊上的盾牌牵拉着，和身体形成一个怪异的角度，让人看了心惊肉跳。这个倔强的女孩儿倒在我怀里，明明已经疼得满脸冷汗，却硬是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她甚至还想挣扎着起身继续战斗。不过我知道那是徒劳的，全盛时期的她在斯库纳面前尚且占不到便宜，何况现在身受重伤。
    我摸出身上仅剩的一瓶疗伤药，灌进莱妹的嘴里。死亡已经无可避免，只希望我们都能死得干脆一点，别受太多罪。心里这么想，我的眼睛却正好瞄到那颗被狼人咬掉的头颅，不由得苦笑一声：恐怕这罪还是少不了啊……
    狼人的长啸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两颗月亮都已殷红如血，好像邪恶魔君的一双怪眼，兴奋地紧盯着拼死搏杀的猎人和野兽。斯库纳健壮的身体上遍布伤痕，他明明已经占尽上风，本该大肆屠戮，此时却面露惊惧，右手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肩膀。他的面前站着一头更加高大的狼人，浓密粗硬的黑色毛发在血月的光芒中呈现出诡异的深紫色。隆起的鼻子下方是一张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凛冽寒光，右爪滴着淋漓的鲜血。
    那是艾瑞克。
    眼看形势危急，他再也顾不上隐藏身份，直接幻化身形，重创了斯库纳。安吉、哈由和阿吉斯亲眼目睹了他变身的过程，惊得目瞪口呆，莱迪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突然现身的狼人让狼群陷入了混乱，全都低伏着头，摆出谦恭驯顺的姿态。两只头狼口中发出讨好的呜咽，似乎并不想介入强者之间的战斗。
    艾瑞克没有理会观众们精彩纷呈的表情，血月狩猎已经来到高潮，接下来将是他和斯库纳的对手戏。两个狼人龇牙咧嘴地相互问候了一番，各自拉开了架势。斯库纳尽管心生胆怯，却也知道这是一场无可逃避的生死局，跑是别想跑了，放手一搏，或许还能拼出一条活路。他选择了先手抢攻，右手握拳直击艾瑞克的面门。
    这就像是一场没有技巧的格斗赛，两名选手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华丽的招式和狡猾的战术，只比拼力量与速度。面对斯库纳全力以赴的重击，艾瑞克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了下来。两只拳头对撞，斯库纳再也找不到对阵莱妹时的游刃有余，脚步踉跄地后退。还没等他稳住身形，艾瑞克已经欺身而上，右拳挂着风声直刺肋间。斯库纳沉肘格挡，依然被对手的拳风震退，他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酸麻的左臂，一记恶狠狠的直拳扑面而来。
    艾瑞克的战斗风格，讲究一个“黏”字。不论是在人形态下使用长枪，还是在狼人形态下纯粹依靠身体作战，他都喜欢用连绵不断的进攻来牢牢把控战斗的节奏，最终将对手活活耗死。这种打法不仅考验耐力，对于体力的分配更是考究，艾瑞克在这方面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独到的理解。
    就拿眼前这场搏击来说，艾瑞克出拳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击都恰到好处，总是在斯库纳的身形将稳未稳之际打中，导致对手只能勉强招架着不断后退，根本无力发起反击，甚至于连逃出艾瑞克的攻击半径都做不到。可是，峡谷里的活动范围很有限，在艾瑞克的步步紧逼之下，斯库纳终于退无可退。他后背紧紧贴住崖壁，双臂交叉护住头脸，准备硬接艾瑞克的重拳。只要扛住这一击，他就可以利用石壁的支撑调整重心，寻找逃跑的时机。
    砰——
    “你……来……骗……来……偷袭……我……”
    斯库纳的嘴里喷出一口黑血，他看着自己凹陷的胁肋，满脸的不可置信。此前一直拳拳到肉、招招用老的艾瑞克，在最后一次进攻中竟然耍起了心眼儿，看似雷霆万钧的直拳只是虚晃一枪，后手的勾拳才是真正的杀招。斯库纳这一侧的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双手无力地垂下，任由艾瑞克扼住自己的咽喉。几秒钟后，他的身体一阵抽搐，口鼻渐渐缩短，粗硬的狼毛也开始褪去。
    一泡尿水淋漓而下，斯库纳死了。他的身体停止变化，维持在半狼半人的诡异状态。
    艾瑞克拎着尸体，对着血月昂首长啸。群狼瑟瑟发抖，四肢、嘴和尾巴全都紧紧贴在地面上，向新的王者表示臣服。直到这恐怖的嚎叫声停止，活下来的不到二十只狼才在两只头狼的带领下，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进峡谷深处的树林之中，落荒而逃。
    安吉越过我和莱迪亚，走向直愣愣站在原地的艾瑞克。刚刚威风八面的狼人，此刻竟显得局促胆怯，他向着心上人迈出了一步，一眼看到安吉手中的短剑。艾瑞克停了下来，他在狼人的形态下无法开口说话，但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痛苦和悔恨。
    “安吉小姐……”
    安吉没有理睬我的呼唤。她注视着艾瑞克的双眼，缓步上前，举起了短剑。
    “嘡啷——”
    短剑落在地上，一双素手轻轻握住了狼人黑色的手爪。不知何时，双月已经褪去血色，清冷的光洒在峡谷之间，万籁俱寂，两颗心，彼此相依。
    “嗯哼！”
    一个幽灵，银白色的幽灵，在峡谷中游荡。它眼睁睁地看着美女与野兽在花前月下先是款款凝视，继而深情拥抱，无声地诉说着心中爱意，终于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击碎了这美好的意境。幽灵挤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好像被漠视的孩子，它指了指斯库纳的尸体，又指了指安吉扔在地上的短剑。
    “剥下他的皮，献祭给我，你们答应过我的，忘了吗？”
    安吉抿嘴一笑，拍了拍艾瑞克的手背，提起短剑斩下斯库纳变形了一半的头颅。她干剥皮这事是个内行，小姐姐独自在杰罗尔山隐居的时候，祸祸了不少野兽，经常拿皮毛和别人换粮食蔬菜之类的生活用品。约摸十分钟之后，一张完整的狼人皮就静静地躺在她的手臂上。安吉将这皮子捧起，递到幽灵的面前。
    “我将这张皮献祭给你，狩猎之主。”
    “你做得很好，猎人。”
    幽灵端出一副庄严的样子，抬起手来点了点狼人的皮，那毛皮发出银白色的光芒，裹住了安吉。在艾瑞克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银光就暗淡下来，安吉原本穿着的皮甲掉在地上，取而代之的则是救星皮革——海尔辛的神器之一。这件新皮甲完美地勾勒出安吉健美的曲线，毛绒环绕的领口开得很低，满溢着野性的魅力。
    “我很满意，小姑娘。仔细地看看这张皮吧，它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穿着它，我的荣耀将护佑着你，远离这个世界的烦恼和委屈。”
    幽灵又转向艾瑞克。
    “至于你，我的孩子，你令我印象深刻，让我感到开心和骄傲。我赐予你我的祝福，勇往直前地去狩猎吧。”
    一道白光从斯库纳的手指上跳起，缠绕在艾瑞克的指间，那是一枚雕刻着狼头的戒指。
    “带着这枚戒指，它能让你随心所欲地改变形态。哦，我差点忘了，我的孩子，你还需要一件符合你身份的武器。这是额外的奖励，因为你们精彩的狩猎令我非常愉快，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讨人喜爱的孩子了。”
    海尔辛朝着空气中一抓，一枝造型古朴的长矛凭空出现。
    “我授予你苦痛怜悯之矛，祝你猎运亨通，我的孩子。当你用它刺穿你的猎物时，记得称颂狩猎之主的名讳。”
    艾瑞克已经在海尔辛戒指的作用下变回了人形，他接过长矛，和安吉对视一眼，二人都是微微一笑。幽灵摆摆手，噗的一声消失了。
    艾瑞克走到我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想要拉我起来。我没有回应他停在半空的手，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用颤抖的声音，说着自以为严厉的话语。
    “你能不能先找件衣服穿上？”
    艾瑞克变身狼人的时候，体型迅速膨胀，身上的护甲和衣服都被撑开。游戏里的人物，身上总有一两件内衣是脱不掉的，无论是刀劈斧砍，火烧水浸，那块小布料总是能稳稳地守住底线，坚强地维护着主人最后的尊严。然而现实中并不存在那样逆天的好材料，艾瑞克此时颇有古之君子遗风，坦坦荡荡，一丝不具。
    他站在我的正前方，微微弯着身子。只是这样一来，躺在我怀里的女骑士，就被迫面对一叶障目的尴尬境地了。莱迪亚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个骨头断了都能强忍着不喊疼的女孩儿，此刻双眼一闭，气得昏了过去。
    安吉跑向躺在一旁的猎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诺德战士，小姐姐扒开他的一身重甲，却没有继续去脱他的衣服，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还活着。”
    艾瑞克只得转向一旁无头的尸体，穿上了染满鲜血的亚麻衣服。这个猎人脑袋掉了，肯定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没有对我们捡尸的行为提出抗议。我捡起斯库纳的头颅，和安吉一起确认倒在地上的猎人是否丧命，最终只发现两个活下来的。将二人弄醒，我们一行人互相搀扶着返回峡谷的入口。
    莱妹的体重是相当可以的，再加上她那一身钢甲，也只有艾瑞克能背得动了。哈由背着自己昏迷的表弟，我和安吉分别搀扶着两个幸存的猎人，小女猫阿吉斯拖着四条狼尸跟在最后。除我们以外还有十几个猎人参加血月狩猎，只有三猫二人活了下来。
    受伤最重的人是贾基尔，这家伙肚子上被开了一个大口子，要不是哈由当机立断灌下两瓶疗伤药，他肯定已经凉了。莱迪亚左臂骨折，尽管不致命，但这丫头恐怕得养上几个月。艾瑞克看上去没什么事，其实他硬接了斯库纳求生欲满满的一拳，左臂有些骨裂，而他挥出的致命一击也是用左手，又加重了伤势。两个猎人，分别是诺德人赫拉塔和红卫人艾瑞亚娜，再加上哈由的表弟拉赫兰，都被斯库纳打成重伤。我和哈由身上伤口挺多，却都是群狼抓挠的轻伤，问题反而不大。至于安吉和阿吉斯，两位女士被保护得很好，竟然毫发无损。
    我和哈由拿走了赫拉塔的斧子去砍树，留下阿吉斯照顾贾基尔和拉赫兰，艾瑞克和安吉处理死狼。说起来，血月狩猎这么大的阵仗，一群猎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好处却被艾瑞克和安吉全部吃下，我有些担心另外赫拉塔和艾瑞亚娜缓过神来会闹事，索性把战斗力最强的人留下来镇场子。
    我们砍了一些树枝生火，安吉利落地将死狼剥皮，掏去内脏后架在篝火上烤制。艾瑞克笨手笨脚地煮起了松针茶。我用几根粗树枝制成夹板，用树藤缠绕，固定住莱妹受伤的左臂，又给她喂了疗伤药。几个重伤号都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但是仍然虚弱，我们决定吃过饭后，就让安吉先回佛克瑞斯叫人来接应，其他人则休整一天再出发。
    狼肉被火苗舔过，滋滋冒油，哈由用小匕首割下表面已经烤熟的部分，递给自己的表妹。
    “阿吉斯，你们到了天际省，怎么不来找我呢？”
    小女猫目光闪烁，发现众人都在等她回答，干脆低下头，啊呜一口将肉片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细细咀嚼起来。她这副样子，就差把“我们都觉得你这人不靠谱”写在脸上了。哈由没有等来回答，只好转向表弟拉赫兰，他又割了几片肉，却没有送出去，摆出一副“你要是也不说话就别想吃了”的架势。
    “哈由少爷……咳咳……是这么回事……”
    眼看气氛逐渐尴尬，贾基尔捂着肚子，站出来给自家的小主人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