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簌簌飘落的雪在瑟声结束的那一刻似洁白也似绯红。
    梅乐堂内明明一切照旧，却又好像是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一般，无数刀光剑影透过瑟声来势汹汹地刺向堂内的每一寸地盘。
    无人能幸免。
    乐师席离得最近，受的“伤害”也最强烈。
    那最后一下利落且肃杀的扫弦震得乐师席上的六人哑口无言。
    如果说上午场弹奏玉惊箜篌的姜灵昭是充满了神性的圣女，那下午场弹奏玄鸣瑟的姜灵昭则是杀气腾腾、唯我独尊、百战不殆的神将！
    玄鸣瑟在她的手中便是那世上最为锋利、不见血不收刃的至上宝剑！
    这样一场八分半的弹奏带给她们的不仅仅是听觉上的悸动，还有那近乎实景的想象画面所带来的发自内心的撼动。
    景泗搁置于腰间的香囊已经被捏得皱巴，蹙起一道沟壑的眉头，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无不表示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到底是怎样的天赋能够造就这样的神奇？！
    堂内沉寂的时间过长，来自职责的本能意识让主裁决官几乎是在场最快从刚才那场刀剑血光之中抽身的人。
    “姜灵昭弹奏完毕，请诸位乐师评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来她们还好好的在这雅致的梅乐堂之中，原来她们并没有化身为那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一员，原来所有的刀光剑影都是由瑟声化作.......
    隔得稍远些的其余考生被惊醒后，多多少少有点后怕，如若她们真是上战场的战士，此刻怕是已经马革裹尸、身首异处了。
    待完全抽身出来后，对战场的敬畏与对姜灵昭高超弹奏水平的敬佩，二者同时达到了平衡的巅峰。
    再看向姜灵昭那静静伫立的身影，从容淡然，尤其那舒展柔和的眉眼哪儿还有半点弹奏玄鸣瑟的杀气？！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所历，她们是万万不会相信。
    上午场的箜篌之声浸润了心灵，下午场的瑟之声渲染了身心。
    这般人物是她们的同辈考生，除了服气，还是服气！
    景泗是主判乐师，她准备好与否都得她先来评级。
    看着姜灵昭站如松的身形，景泗的眉头骤然就松开，盈润的微笑将平着的嘴角上扬。
    “我不知道我还能对你点评些什么了。我见过有着无双技巧的乐师，也见过满怀情感的乐师，但能将一首征战沙场的曲子展现到这个地步，不得不说你是独一份。”
    “先前还在担心你是否能驾驭玄鸣瑟，看来是我多虑了，玄鸣瑟在你的手里是真正发挥出了它的强大，你与玄鸣瑟配合的天衣无缝！”
    “你今日上午场的玉惊箜篌的弹奏，再加上下午场的玄鸣瑟的弹奏，都让我觉得我这一趟是不虚此行！”
    “我给出的评级是——特优等！”
    今日雅试的第二个特优等出现了，与上午场的特优等是同一人！
    虽然还剩下四位乐师还未点评，但主判乐师的鲜明态度已经占了大势，最终评级为特优等的可能性极大。
    “景泗乐师都无从点评，我等属实也是无从下手。技巧也罢，情感也罢，都融合得无可挑剔。这八分半钟，你是那说一不二的将领，而我就像那被迫穿上盔甲的小兵无力于这来势汹汹的攻势。许是太过具象，我有那么几个瞬间都想叫停你了，别打了，别杀了.....”
    “毫无疑问，我给出的评级是特优等！”
    第二位乐师也给出了特优等评级。
    “斯哈！难以言说，真的难以言说我的感受。玉惊箜篌、玄鸣瑟这样的名器能够为你所用就已经是令人咂舌的了，更何况运用的如鱼得水般轻巧，你与乐生来就是有缘的。”
    “不再赘述，我给出的评级是特优等。”
    第三位乐师同样的也给出了特优等评级，一共五位乐师，过半的乐师都给出了特优等评级。
    “其实我本人素来不是很喜瑟之音，总是嫌它‘嗓门’太大，过于嘈杂了，今日后，我应当是会对瑟彻底改观了。也只有如瑟般大音量的乐器才能活灵活现地展现这激烈厮杀的战场，旁的细柔音量的乐器与之就像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我给出的评级是特优等。”
    第四位乐师给出了一致的特优等评级。
    “拨弦、扫弦、挑弦的动作都十分干净利落，作为一名常年教授于学子的乐师，我无从挑剔。作为一名对音律的爱好者，这其中流动着的充沛情感，我无从挑剔。这是我近来听过的最令人悸动不已的弹奏。”
    “我给出的评级毫无异议是特优等。”
    至此，五位乐师都给出了特优等评级，不用主裁决官宣布，众人也都明白雅试的第一顺位就此出现了。
    上午和下午两场考试均是特优等评级，这第一非姜灵昭莫属！
    五位乐师结束完评级后，主裁决官并为上前宣布最终评级，她懂事地在等最后一位的点评。
    安鼎荣亲王酝酿了许久，临到她时颇有些迫不及待了。
    “妙哉，妙哉啊！景泗乐师所言非虚！玄鸣瑟，自我将其收入囊中，这是我第一次听闻它的撼人心弦的洪亮之声！如若你不是来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我是真想把你留在我这府上做首席乐师！也罢，今后或许还能再有机会！”
    “你这首曲子选得妙，弹奏得更妙！这八分半钟，就像是回到那边疆守卫的那段日子，杀杀杀，刀剑无眼，敌方死伤无数，我方...亦然。”
    “镇守边疆的孤寂，非常人能忍。马革裹尸的恐惧，非常人能敌。而这些，我手下的士兵尽数抗下。如今我受封为安鼎荣亲王，她们大多却被...埋葬于那黄沙之中，寻不到尸体，也无从立碑，更..无人祭拜于她们。”
    “诸位，今日你们能平常生活，甚至如常参加科举，不要忘了是有这么一群黄沙裹尸的烈士们的奋战换取得来的！”
    安鼎荣亲王思及激动，哽咽难耐。
    五位乐师感同身受，她们年岁已渐，这些用鲜血书写的历史，她们是牢牢记得的。
    但那些考生席上的众人却都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历史被淡忘，就是从后人对此感到惊讶开始。
    不要遗忘，遗忘是那些刻骨铭心的事实消散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