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灵昭一边接下副官分发下来的试卷，一边听着团团在极短时间内调查到的信息。
“主监考官叫周泉信，出身于博恩县，当前官职为一等文官，目前在考试院担任大学士蔡翰锦的副手，而这届文官科举考试的试卷正是由蔡翰锦等人所出。”
团团无需再赘述，姜灵昭大概也能逻辑自洽了。
加上早就得知的考试难度的人为加深，这位主监考官的情绪不佳，她完全能明白了。
同为小县出身，周泉信是很清楚她们这些考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态来参加科举考试的，无论成绩好与否都磨灭不掉前来参加县级选拔考生内心澎湃的激动。
这对于这些考生来说是个足以改变个人乃至家族命运的机会，是在坠入悬崖前一刻握住的缰绳，是在口渴至极手捧的清泉，能救她们于这反复挣扎的尘世中。
周泉信是过来人，她对于这一切都太了解，她清楚在这科举盛世下，对于这些小县出身或是家中并无助力的孩子来说，选择文官科举是她们唯一的上上签。
所以每个人都用力抓紧着这意义重大的机会。
但现在，周泉信成了摧毁这救命稻草的元凶之一，她又怎能淡然自若呢？
姜灵昭习惯性地把发下来的卷子从头到尾先看上一遍，熟悉试卷布局，方便分配答题时间，这次也不例外。
同一考场里的考生们也在翻来覆去地查看卷子，就是迟迟不动笔。
也不知道是哪位没能闷声忍住叹气声，这间考场里的考生多少被这无奈的叹气声所影响了。
考试如同上战场，往往气势是很重要的，这些狡猾的题目恃强凌弱，你厉害，它便弱小，你软弱，它便强大。
一旦泄气，那就是对战输赢见分晓的时刻。
来回巡走的副官们是不知道试卷内容的，只是纳闷这考场里的考生怎么还不动笔？待四个时辰过后就要收卷了的！
“咳咳！再提醒一次，考试已经开始，考生允许动笔！每两刻钟提醒一遍，第八次提醒就是时辰已到，即刻停笔！”
被这么“强制”要求动笔后，倒是窸窸窣窣地有人开始动笔了，但也就一部分人，并不多，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考生仍然只是看着并不动笔。
这样的情况饶是监考过三四届的副官也是拿不准，是试卷有什么问题吗？
只要去找主监考官周大人上报一下，不然真有什么问题，这虽然只是县级选拔，但这毕竟事关科举考试，事关重大，她们做副官的又能担什么责呢？
“周大人？您要不看看这卷子是不是有什么...额...就是可能有歧义的地方？自打监考以来，还未见过这种都已开始快五分钟了，却只有零星几人在动笔的场面.......”
副官不敢说是考试院出卷有问题，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歧义来询问周泉信。
这些副官没见过试卷，但周泉信可是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的，试卷有没有“歧义”她当然心知肚明。
“卷子是由蔡大学士把关，再经由数十名学士润色，这其中并未发现过有歧义之处。”
但有对于这些考生难以理解的部分，这些话，周泉信并不想跟这些副官交代了，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主监考官这样笃定的回复，三个副官悬着的心也将将放下，既然试卷没有问题，那...就随这些考生想什么时候动笔好了。
再者就是，她们也不看好这些来自开丰县的考生，向来小县里能入选城级选拔的人数就是要远远少于那些富饶些的大县和大城的。
所以，今儿的监考她们算是省时省力，就看着点有没有徇私舞弊的考生就行了。
四个时辰换做是平日里在学堂上课，那可谓是度日如年，但换在是现在的县级选拔考试上，却是恍若眨眼间的功夫，时间就从笔尖流走。
咚咚咚————
整个考场都被锣鼓喧嚣的声响所震动。
“收笔————”
秩序官扬长的声音同时响起。
许多人还未写完的也赶忙停下笔来，在考场上如若被副官们抓到要求停笔后还在继续书写，是大忌！
副官们分头收好试卷、反复清点，直至由主监考官确认无误后，才能将考生们放行。
周泉信在最后一遍清点试卷的时候，突然翻快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一叠写的稀稀拉拉的试卷里混进了张字迹苍劲且满满当当的卷子，多少是有些惊讶。
不过她也没有细看，考场人数众多，总有那么几个人是言之有物的，这并不稀奇。
“清点完毕，带上你们的草写纸张和笔墨，按照秩序官要求，排队离场！”
这四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在兵荒马乱中过去了，但无疑，这是场记忆深刻的考试，所有考生都将忘不掉今日所遭遇的一切，那种无助、绝望的情绪，是会被死死记住的。
姜锦玉一上午就待在马车里乘凉，哪也没去，主要是这科举考试的考场就喜欢设立在偏远点的地方，且最好是那种方圆十公里都没有商铺的地方，这样做也是为了尽可能地让考试不受外界影响。
对于考生和监考官来说是清净了，可对于她们这些在门口苦苦等待的家属来说那可叫一个了无生趣啊！
天气又热，还没个茶水铺子解暑一下，姜锦玉索性就在马车上睡了一上午，待她醒来的时候胸前背后都被汗渍浸透了衣裳，难受得要命！
掀开帘子，太阳高悬在正中央，应当是午时了，就在她纳闷这四个小鸡仔们怎么还没出来的时候，一连串的锣鼓击打声就响起了。
再然后就是一群接着一群垂头丧气的小鸡仔蜂拥而出。
她没参加过文官科举考试，但也是参加过武官科举考试的，这要是说有人欢喜有人忧，那还是很正常的，毕竟考试哪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呢？
但几乎每个小鸡仔都垂头丧气、了无生趣着，这就不大正常了吧？！
文官科举当真如她那好友所说恐怖如斯？！
等四人都上了马车，姜锦玉强压下自己过分活跃的好奇心，该问的不该问的，反正她都没问，只是专心赶路，比来时还要急迫。
幺妹的面色看起来还好些，只是稍显疲乏罢了。但那三兄弟是肉眼可见的沮丧，她一贯是不擅长去安慰别人的，更何况现在当了武官，安慰他人这个技能是彻底废了，还是得让母亲和他们的父亲来安慰这三兄弟才行。
前头快马加鞭，后头沉默寡言。
姜灵昭用巾帕当成遮光眼罩虚掩着上半张脸，静静地休息着，挨着坐的姜决明轻挑着马车窗的帘布，看着窗外连山的绿茵，脸上淡淡的神情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在欣赏风景还是在自顾自地想事情。
而对面挨着坐的两人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惫，眼神显然已经呆滞，事实证明一场难度极大的考试是能够摧毁哪怕是惊人的美貌的。
姜锦玉在前头是一点儿后面的声响都没听见，心中愈发一紧，今早那会儿这几个鸡仔有多吵闹，现在就有多安静。
早上用了快一小时才到考场，回来只用了不到三刻钟，姜锦玉这马鞭都快抽出火花了！
姜戊寅和梁竹倾、沈君归顾不上用午饭，早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了，在远远地瞧见姜锦玉马车的时候，几人就不顾上大太阳，走出阴凉地儿，到街道上来接她们。
“吁——————”
正当姜戊寅上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被姜锦玉手忙脚乱的“暗示”打住了。
“咳，母亲，小鸡...弟弟妹妹们都饿了，你们赶紧用午膳吧！我这边告假只告假了半天，下午还得去上武班，我就不留下来了，先走了啊！”
“诶————”
留给姜戊寅的只有这纷飞的马蹄声。
梁竹倾和沈君归互相对看了一眼，就明白——看来形势不妙啊！
姜家虽然说极其看重四个孩子的科举考试，但不代表说不能接受科举考试的失败，尤其是姜母，她太明白这其中的成功有多么不易，所以其实要是这次科举失利，她也不甚意外，要是一次就考中，那才叫一个意想不到！
不管怎样，她这四个孩子都辛苦了，这段时间他们四人的用功已经够让她欣慰的了！
她不是个多有能力的母亲，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而已，他们的父亲也都是普通老百姓，就这样她们又怎么能要求自己的孩子一飞冲天去呢？
人生路漫漫，成功只是一时的，失败也只是一时的。
只要无病无灾，吃饱穿暖，快快乐乐的，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离放榜得要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就痛痛快快地什么都不去想地休息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