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未知臧否
作者:董政   青氓最新章节     
    段长安看了尸体身材,又依稀辨认面目,惊道:“这是我刘师弟。”
    唐游道:“就腐败程度来看,令师弟已死了近半个月。”对着伤口一瞧,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道:“怎么会是这样?”向项在恩一看,却不说话。
    项在恩急道:“唐兄弟看我干嘛?可验出什么结果?”
    唐游惊疑道:“凶手用的竟然是……是铸剑山庄的剑法。”他这么一说,满厅之上,便连逍遥谷在内,也是惊诧万分。
    项在恩气得七窍生烟,将椅子一拍,怒道:“胡说!”唐游道:“项兄自己看吧。”将尸体上衣摊开。
    众人就着已然腐烂的胸口,果见一处剑伤自左胸而右,横穿于心肺之间。
    探虚子见了,“哈”地一笑,站起来道:“天剑七式?项在恩,还说不是你们下的手?”他一吐怨气,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在座稍有见识的,也跟着认出这确是铸剑山庄的绝技,辛准叫骂一声,道:“格老子的,原来是你们作的乱,却还想诬赖别人。”
    严观正惊道:“这……这……项少庄主?”说着转头望了望项在恩。一时间厅上尖言尖语,原本注视着逍遥谷的目光都朝项在恩挤来。
    而这当中最为委屈,也最是疑惑不解的当属项在恩了,只见他凝在当场,双眼怔怔望着那具尸首,心里便似一座萦云载雾的苍山,迷惘一片。他越想越奇,越想越怒,目光一斜,向座上探虚子看去,心里问道:“是你们干的么?”可细想之下,又不可能,不禁摇头不已,眼里尽是疑惑之色。
    探虚子见他不说话,又气又急,道:“项在恩,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倒还要怎地?”
    项在恩怒道:“这原本就不是我们干的,如何要我承认?”
    探虚子道:“笑话!这‘天剑七式’的招法,除你们铸剑山庄外,旁人谁使得会?”
    项在恩道:“这虽是‘天剑七式’不错,但……但这人却不是我们杀的,分明是……是有人要栽赃我铸剑山庄。”他身受无形之罪,有口难言,说话竟也闪烁起来。
    探虚子冷哼一声,道:“若刻在死人身上的是‘春秋剑式’,那还罢了,算来各门派的入门剑术,外人稍微学仿,都可上手。可这‘天剑七式’乃贵庄剑术之化境,常人没有三四十年的庄中履历,哪能领悟得了?栽赃嫁祸之说,根本是徒托空言。”
    他片刻前为项在恩所欺,一旦得理,自然不忘打击报复,但这口轻舌薄之间,所述的却不无道理,就连项在恩本人也觉理亏,想着:“他说的没错,这‘天剑七式’乃我庄至高武学,谓养太一之气,造以为剑斧,大化天地混沌。正因其攻击性太强,故而对用剑人身体负荷甚大,修为不足者强加习练,更是有损无益。外人不谙我派心法,自然不能领悟其中剑道,况这处伤口随过随和,细如针线,摆明就是被剑气所伤,凶手若不是我庄之人,固然不能习得‘天剑七式’,而这等剑以气化的本事更是难以企及。难道此次出庄之前……父亲有什么事情瞒我不成?”
    叶闻道自赵九进来就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细看了大厅上的尸体,道:“凶手本剑未出,仅靠剑气就能洞开一道七寸长的伤口,依此判断,凶手对‘天剑七式’的掌握分寸,恐怕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他虽面不作色,但语喻分明,无疑又给铸剑山庄加重了嫌疑。
    唐游摇了摇头,接着道:“何止是炉火纯青,可谓是登峰造极。这剑气去势狭窄,一进一出,似乎只在死者胸背留下一道极细的伤口,但仔细一看,却又不然。”
    探虚子“哦”了一声,道:“这么说,难道这尸身上还有其他伤口?”
    唐游含笑不答,道:“诸位请看。”在尸体胸口轻轻一按,那胸脯便似一堆软肉样的,顿间被压下寸余。
    众人大吃一惊,都道:“怎么会这样?”项在恩更是怒火中烧,喝道:“不可能!”拍案离了座位,就上来查看。
    众人只以为他想毁尸灭迹,辛准喝道:“大胆!”段长安也道:“还我师弟命来!”双双将剑一拔,竞往项在恩刺去。
    项在恩含冤莫白,弄得满头雾水,只低喝一声:“怎么可能?”伸手朝座位处一引,案上黑剑跃入掌中,围着手腕一个周转,将段长安、辛准连人带剑撞开数步。
    段长安咬牙道:“可恶!”将剑柄一紧,又要拼杀,奈何脑里一片恍惚,身子已然动不了了。
    探虚子气得面目发紫,心道:“好个项在恩!才这等年纪就有如此造化,日后要是让他接掌了铸剑山庄,可对我逍遥谷大大不利。”想他一招就收拾了游若白、燕莫习的高足,自己要真动起手来,也无非自取其辱而已,当即强忍怒火,一拂衣袖,道:“项在恩,老朽丑话说在前面,你们铸剑山庄既种下如此罪孽,你老实交代倒也还好,若还负隅顽抗的话,哼哼,我们便是将你杀了,再向项庄主讨个明白,也算不迟。”
    项在恩也不理他,抚手在尸体胸膛一摸,果真是软绵绵的一片,料来肋骨已被剑气震得粉碎,他又是惊疑,又是懊丧,喃喃自问:“竟有如此高人?”人也不自然地退开数步,忽又大笑三声。
    探虚子见他仰天长笑,心思顿乱,没好气地问道:“死到临头,笑什么笑?”
    项在恩笑道:“你们看清楚了,仅一剑之威,就能捣空死者腹中骨肉,试问这等剑法造诣,我庄何人能够望其肩背?”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无不震惊,探虚子道:“无理取闹!世上哪有这等剑法?”段长安、辛准也是不信,上前验过尸身,不由惊道:“果……果真如此,这……这凶手到底是人是鬼?”
    探虚子还是不信,待亲身过去查验,才不再怀疑,心里嘀咕着道:“以六气御剑,伤人于无形?这等大境界,究竟……究竟是谁下的杀手?”心中虽是这么想,却仍不忘托公报私,道:“这有什么?听说项老庄主长年闭关不出,为的就是修炼‘天剑七式’,兴许这些年令尊一日千里,剑法境界绝古超今也说不定。”
    项在恩怒道:“废话!家父若有这份能耐,我庄又岂会被你们压得抬不起头来?”
    唐游点头道:“项少庄主说的没错,光这一剑的分量,休说是铸剑山庄,便是当今武林,只怕也找不出承载之人。这……这实在让人好难理解。”
    探虚子虽中肯这种说法,脸上却不饶人,冷哼一声,道:“这有何难?一具辨别不出,看两具不就是了?”也不等众人回话,径直将第二张遮尸布拉开,可刚看一眼,神色竟已僵了。
    众人纷纷跟望,只见尸体衣着完整,料是今夜平阳庄丢失的庄客无疑,一剑至两眉间起,笔直抵至脐下三寸。
    项在恩见了大喜,叫道:“上起印堂,下讫关元,敢情这不是你们逍遥谷的‘养生主剑’?”
    探虚子又惊又奇,呐呐道:“这……这……”
    段长安听得火起,骂道:“好哪,原来逍遥谷也不是好货!”
    辛准道:“这下我全明白了,近年关外局势日盛,锋芒直逼中原武林,你们两家看不下去,就联手设下这个阴谋,杀害我三派弟子,是也不是?”
    项在恩怒道:“放屁!我铸剑山庄就算再不值钱,灭你们昆仑派却如反掌,犯得着用这等下流手段?这一切分明就是逍遥谷从中作梗,意在陷害我庄。”
    探虚子急道:“老朽敦本务实,也不瞒诸位。这……这剑虽我派绝学不错,可……可这杀人的勾当确实与逍遥谷无关……”
    正争论间,唐游忽道:“这事或真不是逍遥谷所为。大家且细看此处伤口,这剑攻辖细长,除袭杀死者上、中、下三处丹田外,其实还有一处高明。”
    众人“咦”了一声,又都打量起那具尸体。探虚子事关本身,自然反应最快,既喜且惊,道:“是了,这一剑下去,竟……竟连任督二脉都一并破坏了。”
    唐游点点头,道:“此番功力,纵使莫苍子谷主再苦修十载,也未必到达得了,说逍遥谷肇事杀人,不免托大。”
    众人一想也对,若逍遥谷真有如此奇才,只恐南武林早给踏平了,一时都没了言语,大厅内外,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就连平素气不打一处出的项在恩、探虚子两人,此刻脑海里竟有了相同的想法。
    项在恩心道:“能将‘天剑七式’发挥到这等境界的,五十年来恐只有一人,难不成……在黄山迷雾一案中,秦师叔并没有死?”探虚子也想着:“若论剑术高低,本门向以归尘子师弟尊右,只惜七年前他独往黄山未返,至今生死不明,这其中会不会是他在作怪?”
    众人空负狐疑,猜测不定,唐游已露出了第三具尸首。这具尸体保存尚好,面目依稀可见,想必死亡时日不长,唐游道:“严门主,我若猜得没错,这是你的弟子吧?”
    严观正闭目叹道:“正是我爱徒韩大同,想不到……想不到……”
    唐游道:“韩兄弟心口有处剑印,料来是被剑气贯彻心穴,一招致命。这剑出入之余,另携带了大股热劲,竟将死者左侧心肺融化掉了。”
    众人听到此处都不由一凛,探虚子、项在恩一齐问道:“是哪个门派的剑法?”
    唐游摇头道:“依伤口大小来看,有点像天山派晁掌门的绝技——‘蝉不知雪’,但又不是。”
    叶闻道解释道:“这并非天山绝学,而是外国剑术。家师好游西方,时常邀请异邦游侠上山谈论剑道,在下多有耳及。此剑轻杀主刺,贵在一击,与其道不谋而合。”
    辛准点头道:“叶兄说得有理,这人多半就是那个假传消息的外国男子杀的。至于前面两位嘛,你们却别想赖。”说着向项在恩、探虚子一指。
    项在恩满腹委屈,怒道:“你再指一下试试?”
    辛准道:“指了又怎么样?公道在天,这么多人在场,你还能杀了我不成?”说是说的坦荡,但毕竟不敢再指了。
    探虚子道:“逼急了老朽,你也别想有活路。这事摆明是外人插手,如何干我逍遥谷的事?好一群无知的娃儿!”
    段长安道:“事已成实,忠奸好歹,我们还分辨不出来吗?你们再矢口狡赖,终是无用,不如早早交代的好。”
    项在恩怒道:“交代个屁!项某打一就不说假话,你们要么相信,要么就来拼个死活,要我认罪,却是不能。”
    四人横眉瞪眼,争闹不休,唐游道:“诸位暂先息怒,听在下一言。唐某以为,这三位死者所受剑法不一,但凶手却系一人。”
    严观正也点头认同,道:“是啊,凶手所用剑法虽然不同,但就伤口粗细及剑法层次来看,当是一个人的风格。”
    项在恩听毕眉折,道:“这么说,凶手就是那个黄头发的异国人了?”
    辛准冷笑道:“嘿,你倒会乘势下船,将罪业都推在一个外人身上。”
    段长安也不肯相信,道:“人活不就几十年,哪能精通这许多剑术?”
    探虚子道:“这也难说!老朽就听说上官阳有个徒弟,各家剑术一学就会,堪称奇才。这几年西宫野心勃勃,时有问鼎之心,这次事故会不会是他们下的手?”
    叶闻道见他老脸通红,一个劲地东拉西扯,不禁哑然失笑,道:“道长说的是公羊慧吗?他年龄与我相仿,哪能有这等功底?再说他兼学的不过华夏宫一门剑术,与今夜之事毫不沾边。”
    唐游见他们言人人殊,莫衷一是,皱眉道:“这其中的情理,当真费人思量。”缓缓走到第四具尸体跟前,将遮尸布拉开,下面赫然躺着一具尸首,张口吐舌,眼珠向着两边脱落,整个身体溃烂发臭,更恐怖的是,此人腰段肠胃裸露,下半身已然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