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腾车里。
坐在后座的谢凤娴黑着脸，望向车窗外向后倒退的街景，闷声不语。
副驾上的乔律师看了看手机，也没有吭气。
司机小张感觉气氛有些压抑，随手打开了音乐电台。
低沉的布鲁斯如泣如诉，裹挟着一股悲伤的情绪，在车内静静流淌，一如此刻谢凤娴糟糕的心情。
“关了关了！”
谢凤娴拍打着座椅，厉声喝道，“也不看看啥时候，还有心情听这种靡靡之音？”
小张不敢触老板霉头，很识趣的关了音乐，专心致志地开车。
“乔律师，曹新刚的这个什么委托人，是个啥来路？”
谢凤娴皱着眉问道。
“不知道什么来路……”
乔律师摇了摇头。
“看样子不像个律师，这费那费的懂得倒是挺多……如果背后没有高人指点的话，估计他对这件事一定做了详细的咨询，有备而来啊！”
谢凤娴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子往前一倾：“你是说，这个姓于的，在故意刁难我们？”
“也不存在刁难，人家说的那些都有法可依，没有信口雌黄！”
乔律师叹了口气，“谢总，你要是真不想私下协商，就走司法程序算了，何必与他纠缠不清呢？”
谢凤娴眼里尽是失望，她仰头往后座上一靠，抬手揉着太阳穴。
“我就这一个儿子，平时对他是有些纵容，可眼睁睁看着他被关上两三年，我心也不甘……”
她忽而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坐直了身子：“乔律师，曹新刚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那姓于的一张口就是五十万，我可不可以告他敲诈？”
“谢总如果不放心医院的诊断结果，可以请第三方机构鉴定。至于告他敲诈，您还是先别急着有这个想法……”
乔律师扭过头，望向谢凤娴，“残疾赔偿金、被扶养人生活费是最大的支出项，我估计不会少于二十万的。”
谢凤娴好不容易冒出的灵感，被一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心凉。
她依旧不死心，又悠悠地问：“那如果我们告曹新刚碰瓷呢，会不会来了大反转？”
乔律师一头黑线，简直无语的要死。
万达广场十字路口有四个摄像头，现场又有那么多目击者，交警对曲博酒测也是醉驾，网上视频更是铺天盖地，你为给儿子脱罪，想罔顾事实颠倒黑白，是不是太无耻了些？
乔律师暗暗吐槽，脸上却波澜不惊：“我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谢凤娴有些垂头丧气：“那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要么花钱平事，要么走关系找人……”
乔律师转过身，目视前方，“要是打官司的话，没有任何胜算。”
“可我这几天思来想去，总感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谢凤娴摘下茶色眼镜，捏了捏眉心，“从上午公司业务被剥离，到晚上儿子撞人，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些？”
乔律师嘴角一撇，本不想言语，又觉得不回话有些不礼貌，便咳嗽了一声。
“谢总，疑神疑鬼没用，你得有证据才行！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先想着怎么捞人吧……”
谢凤娴无言以对，只得无力地往后一靠，闭目养神起来。
两分钟之后，车子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小张一见绿灯只剩五秒，没有前冲，而是缓缓踩下了刹车。
突然，一辆左转的白色宝马横贯而出，直直地向迈腾右侧方向撞来！
“啊.....谢总小心！”
小张一声惊叫，右脚猛地用力，踩在油门上。
迈腾突地往前一蹿，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宝马一下撞到迈腾的右后车门，谢凤娴不由自主地猛烈晃动了几下，头重重撞击在挡风玻璃上。
鲜血从额角处慢慢流下。
她脑袋一阵晕眩，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十几分钟前。
看着谢凤娴三人离开，于子涛收回目光：“疤哥，曹新刚这两天咋样了？”
“一分钱不花能吃能睡，还有人伺候着，不跟住宾馆似的，美着呢……”
老疤站起身挪开了椅子，“这家伙啥时候有过这么好的待遇？真是因祸得福呀，连我都有点羡慕了，嘿嘿……”
于子涛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曹新刚右腿打着石膏，右眼戴着眼罩，再配上胡子拉擦的颓废样，跟加勒比海盗里的霍克船长都快一样了。
见有人进来，曹新刚扭头看了一眼，淡淡开口：“来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于子涛拉过床头边的一个方凳，坐了下来。
“我这样半死不活的，跟狗有啥区别？”
曹新刚声音里透着悲呛。
“如果死了，还能一了百了，现在倒好，吃喝拉撒还得有人伺候着，我……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他抽泣了一下鼻子，声音有些呜咽。
“我躺在这里，每天吃你的花你的，像个蛆虫一样活着，一想到我对你干的那事，真想一头撞死算了！可我……可我要报复，一定要让那个姓曲的不得好死！”
曹新刚额角青筋暴起，面目扭曲，嘴唇发颤，看起来很是狰狞。
“想报复，以后有的是机会，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于子涛拍了拍床头，示意他不要太激动。
“你就在这里安心养病，耗他十天半个月，至于你媳妇么……”
于子涛顿了一下，“我托了你们村那个姓崔的四婆来照顾她，孤儿寡母的，刚好能凑活到一块儿。”
崔四婆，是北杨村有名的难缠人。
倒不是说她性格古怪行为偏执，而是总喜欢给人看阴阳，没事就往家门口一坐，遇着路过的乡里乡亲，非得硬拽着人家，给人摸骨看相。
加上说话总是阴阳怪气，颠三倒四，村里人都觉得这老婆子神叨叨的，有点儿瘆得慌，纷纷避而远之。
可这崔四婆偏偏对曹新刚的媳妇很是钟情，说她命犯七煞，都是上辈子积的怨，过了这道坎遇见了贵人，一切都会好起来。
曹新刚看崔四婆一个人孤苦伶仃，有钱做点好吃的，就会端上大半碗送过去。
一来二去熟络了，觉着这老太婆就是话多，没啥别的坏心眼，只是对她说遇着贵人的话，从来就没相信过。
现在一听于子涛说请崔四婆来照顾他媳妇，曹新刚心头猛地一颤，一只独眼睁得老大。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怎么，不乐意？”
于子涛淡然一笑，“我们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对吧？你不需要对我感恩，跟曲博一样，我也是利用了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某些事情上拖后腿！”
说完，便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曹新刚躺在床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了心头。
他知道于子涛在利用他，可利用的有价值，好吃好喝的照顾着，还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而姓曲的家伙，完全不把他当人看，逮着了兔子就恨不得连狗一起杀掉，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见于子涛出来，老疤收起手机，重新把凳子顶到了门上。
“疤哥，这几天辛苦了，回头买只大王八炖汤，给你好好补补……”
“我喝那玩意儿干嘛？还不如一大盆油泼刀削面来得实惠！”
老疤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
“于兄弟，好几天没回烘焙坊了，有点儿怪想的，你看……能不能把马宇杨叫来跟我换一下？”
“小马哥他底盘功夫太差，坐不住……”
于子涛拍拍老疤肩头，“再坚持几天，等谢凤娴把赔偿款给到位，你就可以撤了！”
老爸苦着脸：“可我看这老太婆，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呀……”
“那是她还不知道疼……”
于子涛眼里闪过一道豪光，“刀架到脖子上，才是说软话的时候！”
“什么刀架到脖子上，什么意思？”老疤皱起眉，有些不解。
于子涛嘴角一勾，啥也没说，大步走向电梯口。
……
付家庄深巷子，一处小网吧里。
七八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精神小伙，正在玩对战游戏。
“哈哈，你们这群笨蛋，看我不把你们给虐死！”
一个戴着金链子的青年，右手游弋着鼠标，左手噼里啪啦按动着键盘，很是兴奋。
“我去！老大牛吡的很哇，为什么我打不过你？”
一个板寸少年探过头，瞅了一眼对方的电脑屏幕。
“哼哼，因为建哥是无敌大神！”
旁边一个黝黑的胖子，对着少年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个垃圾菜鸟，才六个等级，还有脸玩对杀？”
少年捂着后脑勺，一副痛苦表情。
旁边几个人都是笑嘻嘻的。
“我不服啊建哥，我来挑战你！”
“哈哈，重新组队，再来一局！”
金链子青年扭了扭脖子，很是得意：“我和田鸡挑你们几个，咋样？”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到嘴上，刚要点燃，从网吧门外迅速闪进一个人影，走到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
“是吗？真的假的？”
金链子青年猛地站起身，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千真万确！就在新街口，刚发生的事。”
黄毛点点头。
金链子青年倒吸了一口凉气，皱起了眉。
他拉着黄毛走到网吧外，蹲在了马路牙子上，将手里的烟点燃，狠狠嘬了一口。
“建哥，要不要给莎莎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见金链子青年不说话，黄毛蹲下身，问道。
“现在打电话，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金链子青年从嘴角呵出一口浓烟，摆了摆手，“莎莎猴精着呢，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黄毛嘿嘿一笑：“那他爸那辆宝马x5，估计又得整容了……”
“反正她老子有钱，又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出了事一定会给她处理得妥妥的！”
金链子青年屈指弹飞烟头，拍了拍黄毛的肩膀。
“这件事，就咱三个知道，明白吗？”
“建哥放心，我知道分寸！”
黄毛顿了一下，脸上挂满质疑，“建哥，你真的打算带着兄弟们，跟那个姓于的混了？”
金链子青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三甲，你觉着最近咱兄弟们，精神状态咋样？”
“有吃有喝的，没毛病啊，怎么了？”黄毛有些不解。
金链子青年眉毛一挑：“那不就得了……吃了人家的，总得为人家办事吧？咱兄弟也不能成天混在网吧里，甭管他大树小树，先找一棵靠上再说！”
黄毛一挑大拇指，笑容很是浮夸：“建哥威武！”
金链子青年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虚情假意的，想恶心死我啊你？”
黄毛被踹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把酒倒满，来他个不醉不休；我不想再问君有几多愁，所有烦恼向东流……”
一阵劲爆的音乐声，从金链子青年的后屁股兜里响了起来。
金链子青年一把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急忙冲着黄毛做了个噤声动作。
“喂于哥，你说！嗯，我知道……”
金链子青年捂着话筒，压低了声音。
“这事绝对做得干净！你放心，自己人，不会有差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