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白绒出奔
作者:渊云墨妙   长戚最新章节     
    格虎城三面环山,一旦失去了城畿固山十卫的防守,整座城池必被置于危险之地,这是令即将打算继任城主之位的大公子白音头疼不已的事情。
    身为阿柳娜长子,他的继承权,旁人无法反驳。
    然而私生子秋池倚仗另一位大巫师罗格的支持,与这位大公子明争暗斗了多年,格虎城又有立贤不立长的前例,所以白音日夜都在提防在自己背后虎视眈眈的秋池,更不甘心仅仅手握一半格虎城权柄。
    自从那张薄如蝉翼的《继位告示》张贴出去,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始终坐在花神殿主位上,摇晃着二郎腿,听大巫师苏洛在耳边苦口婆心唠叨。
    其实,白音更喜欢苏洛在枕边唠叨。
    年轻貌美的大巫师与风流倜傥的大公子,时常云从浪覆裹被而眠,这件事在贵胄们之间传的沸沸扬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阿柳娜才对苏洛格外信任,几乎就用拿看儿媳妇的眼神看她,所以阿柳娜故去后,白音唯一指望的,唯有苏洛了。
    可苏洛接连做的两件事,让白音突然觉得这个被尊为大巫的女人不止泼辣蛮横,甚至过于肆意磅礴,令人发指。
    头一件自然是主动挑衅西岭,妄图坐看固山十卫与西岭鹬蚌相争。
    这件事白音倒觉得没什么,也不失为打破僵局的法子,然而白音没料到,苏洛接下来做了一件事,即便吹上三天枕边风,他也良久意难平。
    红绡帐内,体态稍微丰腴的苏洛依旧面含舒羞,听着他得知真相后粗气喘息,苏洛仍能气定神闲,用娇滴滴的口吻疏泄着白音的愤怒:“不是我性情凉薄,而是夫人她优柔寡断,甚至有些偏心向着西岭,这可算是违背了老城主孤城独立的意志!她还偏爱抓着权柄不放,迟迟不让你接替城主大位,这倒好,先前是秋池与你争,夫人这么搅合,觊觎城主之位的又多了一个,我这才让她长眠。而你,必须立即登上城主之位,号召百万生灵抵御西岭长戚,这一战若胜了,可保格虎城三千年高枕无忧。”
    后来白音在母亲尸体旁心中没有过于伤心,因为他觉得苏洛所言极有道理,毕竟自己还有一个亲兄弟,二公子白绒。
    如果不是阿柳娜格外宠溺次子,大公子白音或许还会保全这位手足兄弟,并且在灵前真诚洒落几滴眼泪。可母亲平日里的固执偏爱,让白音看弟弟白绒的眼神都透着股怨怼,毕竟格虎城里,瞎子都看得出这二公子在万民心中份量比他跟秋池加起来还要重,没有别的缘故,只是因为白音与秋池一心一意亲近大巫师与高阶贵胄,而忽略了城内底层生灵的态度,白绒则略微放低了姿态,时常到民间摆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就在那张继位告示张贴在万妖寺后,只是一眨眼,便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妖冲上来,提笔将告示上的“音”字抹掉,换成了“绒”字,对于这样的突发状况,东丘妖盟的卫士不敢擅断,溜回花神殿回禀了白音道:“告示被人涂改成了二公子的名字。”
    白音随即大怒,在殿内当着东丘妖盟第一护卫牙栾岗的面,将火气先是发泄在苏洛身上,也不顾大巫师美艳脸庞露出局促,喝道:“他绝不会得到宽恕!我要他马上脑袋搬家。”
    花神殿中,自然有心向二公子的卫士。
    当白绒得知了消息,迅速出逃。
    情况传回花神殿里,苏洛对白音喟叹道:“如果没处理好这事,咱们牺牲那么多,收获的成果将被人夺得一干二净。”
    白音便指着牙栾岗骂道:“东丘妖盟都是酒囊饭袋,你不是号称格虎双雄吗?紧要关头不能发挥作用,养你们有何用!几千人守着花神殿,几万人守着城门,白绒能跑到哪里去?统统给我去搜捕!”
    阵列在底下的妖盟卫士不敢言语,牙栾岗则挺了挺胸膛,嵌入血肉的甲胄被朝外撑了撑,他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
    白音心怀怨忿道:“牙栾岗!别总是装哑巴,本城主问你话呢。”
    白音却发现这位扈从眼中略有异色,没有急于回话,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回禀城主,固山十卫撤离了城西馆桥堡,那里是守护城防的要地,现在孤立无援,粮食紧缺,我请命带人去镇守。”
    苏洛问道:“固山十卫什么时候撤走了?”
    牙栾岗没有言语,他身侧还站着个老头,模样半是人族,半是水族,满脸灰鱼皮,脖颈上的鳞片也闪闪放光,老头声音暗哑,替他回话道:“昨夜。”
    苏洛发令道:“那牙栾岗你快去,固山十卫他们不要的地盘,东丘妖盟统统接管。”
    不满的白音刚想骂上几句,嘴唇微动,也没再发出声音,这位大公子虽然有些混不吝,却不傻,真若得罪了在妖盟中颇有名望的牙栾岗,那也算是得不偿失够喝一上壶了,更何况,底下那个浑身杂生鱼鳞的怪老头,也实在得罪不起。
    即便老城主在世时,这位出身不明来历不详的怪老头就以颇为敏感身份进入了花神殿,而且腰间蹀躞带上,还挂着紫束鱼符印绶,印文是“参知政事”。
    按常理说,够格在花神殿当值参知政事一职的,多出自妖族藩邸,血统纯正,然而却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家伙,给上一任老城主出主意,废止了格虎城沿袭八百年的养息税法,改做铁鞭税,按脑袋收取赋税。
    因为千年来业海吞噬东丘,其威力有增无减,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许多生灵异变出了两颗,甚至三颗脑袋,直到九头鸟八首乌之类的出现,才让老城主觉得,无论何类生灵,多一颗脑袋就得多张嘴吃饭,格虎城的食物紧缺不说,这些多头妖物性情还激进毛躁,颇爱惹是生非。
    因此怪老头对老城主阐述税法利弊,不过那些多生了几颗脑袋的格虎城底层生灵倒了血霉,本就吃不饱,按脑袋数目收税的条律一出,不交钱还得挨顿铁鞭,小命能保住也成了奢望,因此私底下将怪老头骂为“吃妖人”。
    当然吃妖人怪老头的手段不止于此,为了削弱固山十卫与东丘妖盟的势力巩固城主大权,怪老头又将矛头对准了妖族勋贵,仗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能将灵力注入符咒的异洲道术,给老城主献上一道绝户策,叫“推恩符”。
    说白了就是将固山十卫与东丘妖盟当中,赫赫有名的大妖召来,将他们身上的灵力吸取部分,寄存于纸张符咒中,传赠给这些妖类的子孙后代。
    原本桀厉狠辣的大妖,被吸走一半灵力后,仿佛架鹰走狗拔了爪子撅了牙,而那妖族贵胄子弟平白得到了祖辈修为,反倒倍加感激怪老头。
    不过大权落到了白音手里,他也不得不感谢这怪老头。
    靠着铁鞭税法,让战时府库充盈,又靠推恩符,间接削弱了两大妖部,减少了谋逆造反的乱象,仅凭这份韬晦谋略,向来目空一切的大巫师苏洛也怦然赞叹。
    等牙栾岗走后,苏洛当着白音的面,朝怪老头发问:“参知政务的紧迦罗,我问你,眼下时局危乱,固山十卫那帮白眼狼就不必说了,咱们压根就指望不上。不过妖盟里似乎也出了些左右逢源的货色。你觉得牙栾岗,其人如何?”
    这怪老头言辞文雅,略作躬身回道:“面若澄湖,胸有风雷,实属将佐之才。让他一直呆在花神殿里,大材小用了。”
    ※
    格虎城二公子白绒是个性子怯懦的男人,领过兵平叛,战绩平平,以头颅换功勋,也是偷偷花钱买了些奴隶打算充数,见老弱奴隶孤苦伶仃,心一软又给放了,所以东出格虎城八百里原野,直至斩鲸关,那些佃农贩夫及游牧散妖,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位善主。
    他待人心软,并未指望别人会投桃报李,同时他也没想到,亲哥哥的心肠硬如铁石,竟能做出煮豆燃萁这种事。
    卷包袱溜之大吉的白绒,最初找到了大巫师罗格,哀嚎打滚一通,才彻底确信,这个大巫师铁了心只肯保驾护佑私生子秋池,毫无依仗的他只好骑马狂奔出格虎城北门,最坏打算,无非叛逃西岭而已。
    昼夜不舍,马行二百余里,到了螟蛉山。
    此地距离殒鹤岭隘口尚远,林高日少,白天也遍布迷朦雾气,不过依稀看见固山十卫的白色旌旗,中间暗色一点是营地栅栏。
    白绒牵着困乏的马匹走近,低头庆幸,毕竟凭借二公子的身份,营地里那妖类,多多少少会施以援手,再不济,也能到营中换匹良驹,若是运气好,指不定还可换到林地野豹或者其他御兽坐骑。
    白绒知道,螟蛉山是横绝大洲中部的山脉要冲,固山十卫的妖兵都善于御兽,即便有些老妖体态臃肿得无法骑牛驾马,也有鹘鹰巨鸟可供乘驾驱使。
    营地内,缓缓升起白烟。
    白绒甚至想起了饥饿这回事,不顾一切冲过去,可顿觉脚底下土地湿软不堪,连人带马缓缓下陷。
    水法护营沼泽!
    白绒懵困的脑海里闪有这六个字,然而唯一能攀附的黑色玄武岩在五丈开外,身子旁边净是枯叶与坏死树皮。
    他刚想呼救,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问候。
    “二公子,跑挺快啊。”
    声音清脆软糯悦耳,白绒极力扭转脖颈,见呼唤的是个姑娘,面若寒霜,窃笑着。
    白绒没有出声,他认识这个姑娘,大巫师苏洛的宝贝徒儿,往日里在花神殿碰上看着明艳可人,此刻瞧着眼神阴冷,如藏蛇蝎。
    姑娘轻飘飘走了过来,每踩一步,沼泽上则凝结一出寒冰,支撑着她的身子,不多时,就跪在白绒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身子。
    白绒愣道:“你不是来苏洛派来杀我的?……”
    姑娘无聊作笑。
    随之用力,拧断了他的脖子,拽着尸体拎出暗沼。
    螟蛉山自古便是战地,也没所谓什么合军聚众,交和而舍,固山十卫营地里的游骑妖兵竖耳朵听见外头泥沼有动静,稀稀落落跑出不少,原以为野狐獐鹿误闯禁区,也没当回事,可抬头看,煤晶矮坡的歪脖子树上吊着一个人族,脖子以下满身泥巴浆。
    二公子的面貌,还是相当容易辨认。
    一只几乎比肩牙栾岗的大妖,面色严峻的站在远处,遥遥看着白绒尸体被手下缓缓抬入营地。
    他很少与格虎城贵族打交道,但盯着白绒的尸体瞅了一阵,冷不丁对周围妖将道:“周围有什么异常吗?脚印、气味。”
    有只妖兽属下,看武备甲胄级别颇高,一板一眼回复道:“除了西岭的哨卫,跟一匹死马,没别的了。”
    那大妖听后怨嗟一声,“咱们明知这次西岭来犯,秋池统帅却忙于整饬城内事务,无暇整治防务,我前日寅时初便开始山地巡视,我本固守陨鹤岭,然而这里山野林密,鹰扬营游击哨兵已有遭遇刺杀的状况,证明敌军势力已渗透进入此处,一味镇守,两万五千顷山林处处是漏洞,我们人数压根不够。你们这些崽子,不少是我的旧部,当知道某家不爱冷清,最喜欢临阵叫板,撒血开颅!以我最新得知的情报,山头对面,是西岭名将吞骸所部,心最狠,肉最肥,眼下这厮派人杀了老城主的二公子白绒,吊在营地门口,这就是赤裸裸的打脸示威,我问你们,还能憋得住?”
    满营妖兽,都争先恐后想回答这个问题。
    正磨刀的小妖,拿刀锋在皮肉上划了一道,嘶吼呐喊起来,啃食特制血肠军粮的厨子也丢下手里食物,冲着营地外嘶吼,山林里聒噪不已,惊起飞鸟无数。
    没谁在乎白绒是怎么死的,更何况首领已给出答案,二公子死在了营地前,就必须得把黑锅丢给西岭。
    这里,是固山十卫的精锐前锋野战营之一。
    每只妖兽都削尖脑袋凑近了那只大妖,听着他动员鼓舞,狂躁雀跃,同时敲响了铸满巨斧花纹的铜鼓,嘴里不住的呼喊着那只大妖的名姓,格虎双雄之一,摩陀烈。
    随着白绒的尸体被拖入角落,大妖摩陀烈闭目垂帘,享受着耳边躁动呼啸,确切而言,原本仅是半人半鳄身的这只大妖,先天没有耳朵,仅能靠头骨震动感知声音,然而战阵杀声将头盖骨颠起来的感觉,已足让摩陀烈血脉炙热,他晃晃悠悠站到营地门口,望向远山,痴醉道:“虎豹骑,准备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