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摩睺罗饭
作者:渊云墨妙   长戚最新章节     
    连张乘崖也一直认为,在南瞻部洲,无人敢放肆到与清微玄都叫嚣,毕竟连三座主城的城主“岳牧”一职,都要玄都指派人选,否则清微山的清简真人,怎会自诩“承天道布化圣教威德之人”呢?
    所以二人也不再关心碑文,反而纳闷,又是哪个不要命的砸毁了这石刻。
    戚灵知道,楚江两岸山中蕴藏许多秀美村落,这一带名为松荫镇,出乎意料的是,作为此处名胜的那尊千年巨松,遥遥望去居然是绯红色,直到走近些戚灵才明白,枝杈间挂满了祈福红囊,数目实在太多,葡萄串般拧压满松枝。
    松树底下,支着口大铁锅,一个红袍的胖厨子正煮羊头备菜,热锅里血沫盈白,滚水至骨消肉散,头颅又被丢进一个花梨木匣子,杳然间冒出腾腾白烟。
    世人皆言,玉堂豪奢,也不见谁家富庶到拿花梨木盛肉。
    戚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周围有不少闲客,路过这厨子皆是左躬右拜,也不知是拜巨松,还是拜那一锅羊肉汤。
    越往前走越是热闹,百姓在路边架起货摊,卖编织的扯嗓门吆喝犁耙簸箕,买卢橘的现剥试吃,边上妇女哄着啼哭的孩子,鸡笼里羽禽嘲吒不绝,俨然是个村社集市,戚灵喜欢热闹,总想买些小玩意。
    她回头问:“既然在这里等你的徐四哥,咱们先逛一逛集市?”
    张乘崖却摆摆手,“我让丫鬟陪着你,她叫芳儿,待会儿咱们还在这里碰头。”
    可戚灵逛了一盏茶功夫,才意识到集市颇小,不过是来往行人众多因此显得喧嚣。
    最后戚灵等的都无聊了,扭头看向远处的草垛上的灰翅麻雀,左右跳跃,啾啰觅食。
    顷刻间,集市上骤然安静下来。
    “天门九重开,尊驾白云来。”
    “聆听大圣说妙法,我今见闻得受持。”
    伴随声声高呼,所有百姓都在为一群衣着怪异的人让道,他们举着旗幡,引出一顶挂着红绸的香藤小轿,三只羊头叠放在其间。
    张乘崖环视一周,低声道:“从前,楚江附近的人管这个叫姻缘社火,如今变了味了。属于我们这一带流行的红月教。”
    戚灵也悄声道:“红月教是给人说媒,专门介绍姻缘的吗?”
    张乘崖愣了一下,“不是。”
    这群红衣人正沿街赏赐一种食物,名叫“摩睺罗饭”,这种吃食在别处也有,不过是糯米红枣之类,人们也只会在隆重佳节烹制,戚灵尝过一回,印象里还是挺香甜软糯的。
    所以“摩睺罗饭”经过了几人面前,一口大锅热气腾腾,戚灵朝丫鬟芳儿天真问出一句:“好吃吗?”
    芳儿悻然摇头:“没吃过呢。”
    一个教徒连忙递了一碗让尝尝,戚灵没有拒绝,热乎乎香糯糯还没咽下,那教徒笑吟吟口诵万福,冷不防伸出手掌。
    是索要些香钱打赏?
    戚灵灿然一笑,紧接着这教徒反而乐了,躬身施礼道:“请吧。按规矩,男女共食一碗饭,那是要到红月祠去还愿的,你吃这碗,也刚被一位公子哥尝过。”
    “你们一定搞错了……”
    那教徒毫不理睬她的话,呼唤同伴拿来个装了十几块倒掩木牌的托盘,不由分说递到戚灵面前,让其挑选。
    戚灵问道:“这是做什么?”
    教徒客气道:“不去也可以,挑一块看看姻缘。”
    戚灵如释重负,随手翻了一块,上头写着“红豆”,教徒说这是有单相思的含义。
    胡扯……
    戚灵又翻了一块,上头写着“春雪”,教徒尴尬的解释这是春来雪融,露水姻缘的意思。
    生气。
    戚灵又拿了一块“碧桃”,那教徒摇头晃脑的说这是青涩未熟,要耐心等姻缘。
    戚灵又想拿,那教徒骤然把托盘一撤,恭敬道:“三块牌子,共三两银子。”
    这可就算是明抢了。
    戚灵把手中握着的“碧桃”牌子朝托盘里一丢,几个红月教徒不依不饶蜂拥过来,口中好似鸡噙碎米般吵嚷,其实根本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不过再看张乘崖,人却没了踪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不见。
    戚灵眸中透出一丝苦意,“抱歉哦各位,三两银子我没听错吧,能换寻常人家半个月的粮食。”
    几个教徒丝毫没有老成持重的样子,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围拢过来,也是一边倒指指点点,大部分都在斥责,吃了人家红月圣教的东西,哪能不付钱呢?
    红月……圣教?
    戚灵留意到,这一带的百姓,并非刻意壮着胆子,才敢在称呼红月教时多加了一个“圣”字,这在清微玄都治下的南瞻诸城境内似乎是破天荒的事。
    此时张乘崖突然挤进人群,端了碗水过来,“各位让一让,当心,别洒了一身。”
    戚灵见他回来,怔然出神道:“我以为你小子跑掉了。”
    张乘崖依旧板着脸,“有道是,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仓廪足而后知礼节,咱活这么大,不能不懂得礼数,有来有往才行。”
    他将碗水递到教徒面前,“喝了,就可以带她走。”
    对方原以为张乘崖是个不识趣的刺头,撸胳膊挽袖想要来碰碰硬茬,可把话仔细一听不由得美滋滋笑了,刚喊了半天话,嗓子眼也冒火,就不客气的接过那碗水“敦敦”灌了两口。
    “我的酒,名叫彻底清,你喝了就要给钱三两。”
    教徒把嘴一吐,“分明是白水,你小子糊弄谁呢?”
    张乘崖问道:“你看那碗水,清不清啊?”
    教徒愣道:“清啊——”
    张乘崖道:“那咱们彻底两清了。”
    此话无异于当头棒喝,一帮教徒拧眉瞪眼便要发作,忽然又过来一人,是松树底下那个煮羊头的红衣胖厨子,将蒲扇大的巴掌一横,挡在中央。
    胖厨子嗓门犹如洪钟,牙根都透着股狠劲儿:“快些跟上,不要惹事。”
    几个教徒见到他后骤然蔫了,龇牙咧嘴散回到人群中。
    胖厨子环顾四周,见无人落下,端详着张乘崖道:“恕罪,我管教不严,你俩若是乐意,不妨跟着队伍走,等到了祠堂,我替你们教训这些兔崽子。放心,红月娘娘可是睁眼看见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