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很得意你做了这件事儿？”乌合居士望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冷冷道。
    “徒儿为什么不能得意？”凌微尘虽然挨了一巴掌，但依旧在笑，还笑得更为灿烂了。他索性仰头望着天，轻柔说道：“如果徒儿能有别的选择，可世上怎么会有如果呢？徒儿从不是天真的人……从我知道若不对自己狠，想活着不过是个笑话开始。”
    “师父，杀身证道徒儿从未悔过。”凌微尘缓缓回头望着乌合居士，十分认真的说道。继而似乎知道乌合居士并非不知道，只是对方从未想过那个问题，于是他依旧再笑，却缓缓从心口抽出把一尺有二的无柄长剑:纤细修长几近无色。剑身的两侧有刃无锋，剑脊薄透如堆雪，偏偏中心有一抹殷红如血，隐隐流动。无端给这素如白雪的剑心，添了一些让人惊心动魄的颜色。
    “你的剑心为何与别人的不同？”乌合居士望着那剑心，似乎想通了什么，声音都在颤抖。
    “啊……因为那一滴血的缘故吧。”凌微尘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说着，把自己那块儿剑心捧到乌合居士身前。乌合居士却没有接……他不敢。
    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那一巴掌，打错了，错的离谱。可凌微尘却依旧愿意以真心待他……
    概应他方才一瞬想通了，凌微尘为什么剑道双修，证的却是剑心……因为对方证不了道心。
    “疼吗？”乌合居士摸着凌微尘脸上的巴掌印，其实他想问的是凌微尘怨不怨他。因为这一巴掌，太寒人心了些，凌微尘却还愿把一颗心捧到他面前。以直报怨……天生神圣！天生神圣！乌合居士有些难过，叹息一声，笼罩问道天里的无形的规则网突然消失无踪。“你既然有心请我到问道天坐坐，何不尽起主人的责任。”
    凌微尘把剑心放回心口，恭敬的朝着乌合居士作揖，然后一伸手，示意乌合居士跟他到天上大殿去。
    ……
    静茗阁里，凌微尘跪坐小桌子一旁，给乌合居士煮了一壶青拂雪。淡淡的梅花香弥漫在静茗阁，让人不由自主感到心静下来了。梅花之香本该清寒，青拂雪偏偏破雪生春，暖意忽来驱散了那彻心的凉意。
    “师父，此茶名青拂雪。”凌微尘给乌合居士沏了杯茶，温柔的捧到对方面前，他的脸上笑意从未淡去，这会儿温柔也更为明显了些。大概是因为这里是问道天，这里是他的家吧。
    “好名字。”乌合居士端起茶水吹凉些许，抿了一下，唇齿留香。“不问春泡的茶，别人来或许就不叫青拂雪了。”
    “师父喝着觉得如何？”凌微尘低着头，他不大会应付他人的夸赞，不然也不会因为玄知道君的一番夸赞而羞红了脸。
    “味道不错，尘儿这是……”乌合居士突然笑了，打趣道：“脸皮薄了啊”。
    “不怪师父误会，三百年前徒儿大乘后期都无法获得一颗道心，不得已走了杀身证道的路子。诚之剑道，徒儿未曾悔过。”凌微尘生怕乌合居士还要继续打趣他，两个月前拜师当天，他被对方打趣的差点急眼了，还不是因为他不会应付人，唉……
    “我为何生气，你可知道？”乌合居士端着茶，凝视着茶杯里青碧色的茶水，轻叹一声。
    “因为师父觉得徒儿不爱惜自己，杀身证道也好意思炫耀？”凌微尘没忍住，轻笑起来。左右静茗阁里只有他跟乌合居士，他也不用那么拘束，毕竟这是在自己家啊。
    “是，但不是其一。你知道为师是命修，但应该不清楚为师不喜欢那南玄先生。”至圣先师陈明道，世人称南玄先生或者守鹤真人，扶摇子，别世尘，一问道君，竟天剑尊。
    凌微尘沉默了一会儿，连脸上的笑都收敛了。至圣先师他不可以评判，师父的对错他也不能评判。所以这会儿最好就是正经神色，不接话才是不失礼的。
    对于凌微尘的反应，乌合居士还是有所预料的。毕竟命修跟其他修士不一样的，下界里除了乾治圣山外，命修是唯一一个只庆天道诞辰的。
    “先生他杀身证道，为证至真至诚，无所牵挂。那你呢？当初证诚之剑道，也是如此吗？”乌合居士轻声的问，他看到凌微尘又叹息了一声，并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抬头似乎能望到静茗阁外的天，静静的好似在回忆什么。
    “师父”凌微尘半晌才望向他，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有无牵挂，都不影响徒儿证道。毕竟徒儿已经说了世上没有如果，若有其他选择这些话。可属于徒儿的心声的从来都是那一句：若我不对自己狠，想活着不过是个笑话。”
    “天道真的慈悲吗？”乌合居士呢喃了一句，眼中有了迷茫。如果天道慈悲，何不让他更早的遇见凌微尘呢？这天生舍我的孩子……他实在是心疼了些。
    “天道怎么会不慈悲呢？师父，若不是它，我又怎么能做您的徒弟呢？”凌微尘温柔的说道。对于天道到底慈不慈悲……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了。
    “可你若不顺它意……”乌合居士还没说完，凌微尘低头朝他伏跪下去，剩下的话，就被乌合居士咽回肚子了。凌微尘这样，何止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也是求天道不要注意到他。
    问道天，天问人道……这里有天道的视线。
    “那天……那个仙鹤童子的主人，是在玉白琼体内落封印的那个人么？”乌合居士换个话题，他看见凌微尘听到他这个问题，直起身子，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徒儿不多说，师父应该也能猜测一二。不能说，这也不能说，还不到时候……”凌微尘轻声对乌合居士说道，修真界的大劫，关注的人可不止修真界里的修士。
    凡尘也有真仙驻守，那就说明凡尘在后期也不安全，他的好友……若一直在凡尘轮回的话，最大可能也要证这苍生道，以救世功德飞升。
    “还真在想什么？”乌合居士喝了一口茶，看着突然就安静的凌微尘，淡淡的问了一句。对方脸上的悲伤，跟不久前他问那个人有关吗？
    “吾友清鹤……青松山几千人，到底还是因我被灭。”凌微尘声音有些喑哑，这个事儿想一想就让他有些难过，更难过的是他的挚友是被折磨死的。
    “我以为你不会心疼人呢，可你既然也是个有心的了，为何不对自己好些？”乌合居士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凌微尘会为好友的死而难过，会因为青松山被灭而自责，也会因为玉白琼想破凡尘妖祸而传授九象剑，更会因为他的管教而梳理精神力……莫非真如知微所说，对方真的不会这个？可是自私本就是人该有的啊？！
    “我不会……小时候的事儿，说出来就是卖惨，徒儿也不好意思拿来博人同情。虽然一直都绝处逢贵人，可不到绝处的事儿丝毫不少……熬人的地方多的是。不过徒儿到底还是挺聪明的，学会了不少东西。”凌微尘说到这儿又笑了：“徒儿小时候不是个有心人，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什么是伤害和欺骗，以至于有些事儿等我有了心才明白。可徒儿不会恨他们，谁不可怜，谁都可怜……唯独自己不能觉得自己可怜。”
    凌微尘最后一句伴随轻叹说出，乌合居士的心有些揪着疼。如果自己能在凌微尘幼时遇见那该多好，哪怕……刚冒出那个念头，乌合居士猛然清醒。他到底是个命修，受的心魔蛊惑丝毫不少于道修。
    命修的劫数往往是一念凭生，他可为这个吃了不少苦头。至于顺应天命，受天道所控……绝不是他们命修的风格，不然为什么会说命修逆命就是不想活了。
    他们不给天道添麻烦，但也不会跟天道关系有多好。说句不好听的，那就跟感情淡的夫妻一样，如果不是有所需要，谁也不找谁。
    刚刚那个念头，心软的仿佛不是他自己了。难道……师徒如父子，果真如此么？
    “别怕……往后有师父陪着你。”凌微尘在他眼里也确实是个孩子，况且师者如父，他又怎么能不把凌微尘当自己儿子来心疼。
    不过对方不会关心自己这一点，他倒是有些头痛。别人关心他和他关心别人是对等的，但自己关心自己这点，不等同他关心别人和别人关心他，那是不一样的。自私是个人都会，偏偏凌微尘他不会，这让他如何教？
    乌合居士想到了凡尘的凡人，又想到了修真界里其他修士。最终又想了想自己……做师父的怎么能有不会的东西？实在不行他去魔域一趟抓几个魔修观察一下！
    “徒儿从未怕过……不过，徒儿可是把师父方才那句话记牢了。师父，可不能有不要我的一天啊！”凌微尘神情温柔，看似像是孩子有所依恋撒娇说道，实则心里静的发冷。他又看见了自己的不幸，可他从不后悔，从天道把他送到乌合居士身边，从天道要他顺天就把他跟乌合居士的缘续上，他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后悔，也不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