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跟你说过我被揍的事儿没？”凌微尘突然带着笑意开口，他怎么不知玉白琼也是个聪明人。否则凡尘那么多散修，他偏偏挑中玉白琼，若只是对方的眼睛特殊……天下各异的人多的是。没有哪个像玉白琼人有多大力敢揽多大责，哪怕众矢之失，哪怕万劫不复。
    “乌合前辈说了您刚被打了一顿，不久才睡着，让我来着意庭里轻声些。”玉白琼老实的把乌合居士的话转述了一遍。
    “嗯，那你也该知道，我师父让盟主把你交给我带的事儿吧？”凌微尘依旧温柔的笑着，只是这笑虽然听着慵懒随意，却藏着淡漠与重威。
    “白琼知道”玉白琼恭敬的回复。
    “过来，我把基础剑法传给你。”凌微尘淡淡吩咐。不是他懒，他是真的痛的动弹不得。那把尺子他未送给乌合居士前，他也不是没自罚过。正是因为知道那尺子多厉害，他才把尺子送给乌合居士，让对方严苛对待自己。如今……也只能尴尬的伏趴在床，让玉白琼自己过来。
    玉白琼听话的走到床头边，看着那年轻的道尊从被子里伸出左手，微微抬头示意他低下头。温凉的手指在他眉心点了一下，华光绽放在他脑海，基础剑法的姿势和精妙就印刻在他脑海和心中。
    “去院子练习吧，我不说停谁来了都无用。”凌微尘说完，换了只胳膊继续枕着。他还记得要写反思书，还有给师父熬药的事儿。
    对于问道天里，他却不担心了。有师尊看着，那就绝对没有谁敢把手伸进问道天里。上次祁无弈在问道天遭了算计，纯属他受完道惩被人当成病猫了……虽然那个时候他也确实是个病猫来着。
    玉白琼回了个是，他行了一礼才出去。他没理玉白琼，正在理神识，他之前跟师父说的都是真的，精神力紊乱只要不使用神识和少用脑就没事。
    当然散仙的神识，跟散仙的修为一样重要就是。缺了神识在加上他真瞎了，便只有心眼可用。可心眼看到的东西……有时候他是真想各种意义上的瞎了。
    世间多污糟，世间多污糟哟……
    凌微尘理了多久神识他自己不知道，因为他还在理。但庭院外却下起了雨，而且不小。雨中，刚回来的乌合居士就看到在庭院中闭着眼舞基础剑法的玉白琼。
    雨水将玉白琼整个人打湿了，但玉白琼却不自觉。那手中青锋一直在模仿着什么，却又模仿的不连贯……仿佛一直在试着矫正着些什么。
    乌合居士撑着一把素色白伞，默默站在那里看着。对方的基础剑法有些玄妙，似乎不同于修真界上外传的基础剑法，也跟万剑归心阁的不完全相像，但却又有些东西跟那剑阁一样。是诚……
    凝聚在手中剑尖的那一点，随意挥发的轨迹里都有诚的影子。他们无处不在，充斥着玉白琼不断矫正的基础剑法里。
    奇妙，当真奇妙。
    剑阁祖师，至圣先师陈明道以凡尘剑道悟出修真之道。对方的剑道也很厉害，只是最初时他只传道不传剑，还是诸子之首看见陈明道几次挥剑，才道对方剑道或许比对方所悟修真之道还要厉害深远，但陈明道多数舞的也是基础剑法，很少有人看见他舞别的剑法。
    凌微尘教玉白琼也是让人不断舞基础剑法，这就有点奇妙了。
    他看了一会儿，就安静的走到正阁里。合了伞的瞬间有隐秘白光闪过，伞上什么都没有，就仿佛没有人执着从雨中走过。
    凌微尘的房间安静极了，就好像对方没有醒过似的。但乌合居士看着外面的玉白琼就知道，对方在他离开之前不久醒过。
    那对方在理神识吗？看来打了一顿总算听话了些。乌合居士想道，但也没有要打扰的意思。只是坐回之前坐的位置，继续看着那本之前被扣在桌案上的散记。
    过久了多久，不知道。只知道院外的雨都停了好些时日，凌微尘理完絮乱的精神力，回拢意识发出一声喟叹。
    乌合居士从书里的内容里回过神，微微侧首倾听。凌微尘似乎正在穿衣服……嗯，朝外面走了？
    果然没多久就见凌微尘走到他面前重新跪下，低声唤了句师父。
    他懂了，无奈的伸手，凌微尘把了一会儿他的脉，这才乖乖低头：“徒儿给您煮壶药茶吧，想来师父也不是很喜欢之前那汤药的滋味。”
    “有什么区别？”乌合居士无奈笑叹，不都是汤药么，一样苦涩。
    凌微尘只是笑笑，没有解释，起身就自己准备起来。过了一阵子乌合居士被一股幽香吸引，抬头看了一眼凌微尘。
    “加了些别的东西改了口感和味道，师父喝的惯略微咸点的茶么？”凌微尘见乌合居士的视线落过来，温柔笑问。
    “当年落难幸得白家搭救，那一碗茶当着为师的面加了八勺盐……不照样喝了么。”乌合居士不知怎的，突然对凌微尘说起这个。他声音轻缓，语气淡淡好似什么情绪都没有。
    可凌微尘怎么不知道，乌合居士此时心情不好。唉……他这是问了个什么问题啊。于是轻柔说道：“等师父好了，徒儿给您泡回百尘香吧。就算八勺盐也绝对没有白家的那么难喝。”
    “你知道？！”乌合居士望着他皱眉，白家的待客的茶有六种，但种种都是各有各的难喝之处。为首的百尘香待最为特殊的贵客，但也是难喝之首。没有喝过百尘香的人，是根本不会知道那茶的名字的。
    “徒儿不但知道百尘香，还知道入墨寒、锦羽散、琉璃影、别离恨，问莲音……以及他们不对外的圣茶渡世心呢。”凌微尘依旧声音温温柔柔，但笑意却浅了些。
    “你都喝过！”乌合居士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喝过一种只会知道一个名字，凌微尘喝了七种……怕是不单单喝了茶吧。
    凌微尘轻叹：“以前喝过，具体原因忘了。”他方才说那些茶的名字的时候，除了剑心发寒外，什么情绪都没有。
    想来估计是前四转的记忆了，被封印的记忆。还不到知道的时候，总会想起来的。他对白家人喜欢不起来，对其他几家倒也差不多观感。
    给乌合居士沏了杯药茶，凌微尘朝其行了一礼低声道：“徒儿回房间写反思书了。”
    乌合居士点点头，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出神。当年，他在莲家做客的时候，听闻有谁嘴漏说了一句“太上长老还没把那个人渡化么？”那脸上的悲悯笑意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让本来被挟恩图报的乌合居士更是当场皱起眉头，莲家那个圣女把多嘴的人撵去受罚，但那人应诺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似是嘲讽似是可怜又好似只是单纯的苦笑。
    当年莲似雪要渡化的人到底是谁……
    听闻莲似雪死了，就在莲家让他还恩后不久。一剑穿心，尸体都被天谴劈的人都快认不出来了……
    吾徒……吾徒……希望不要是你。那样为师要怎么样说……我曾也是间接害死你的人！
    乌合居士端起那一杯药茶，明明只是极淡的咸味却让他有种在品尝谁眼泪的感觉。那种深沉的苦涩自心底浮现，茶本是静心之物……可他偏偏从这茶里品出一种极微弱又极强大的悲伤……
    凌微尘沏茶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他也不敢知道……
    可他是凌微尘的师父。是对方三拜九叩大礼，拜的师父……哪怕他跟对方下界只有十年师徒缘分，他又怎么能退缩？！
    真相只要想知道，总会知道的……
    喝完药茶的乌合居士，起身就去了外面。院中玉白琼还在舞基础剑法，那剑招之中已有三分清雅之意。
    乌合居士瞥了一眼，就离开了。
    房间里，凌微尘正认认真真的写着反思书。师父觉得他不爱自己有错，那他就也认为自己有错吧……
    凌微尘看着自己写好的反思书，没有什么其它问题后就放到了一旁。他对释已禅师许诺为万佛崖五长老抄经祈福，自然不会忘了。但他虽没说为天下散修祈福，却不会不做。
    他的师父是散修，他便为其修一份功德，让这天下散修不得不感念师父的好……因为师父是散修，所以他才有了替所有散修集福的心。
    凌微尘虔诚认真的抄着经文，他不知道乌合居士去了哪里。如果知道了，或许后续就不会那么难过。
    对于凌微尘自我封印记忆，小道惩虽然破碎了凌微尘识海封印的一角，可凌微尘能想起什么都不由自己所控。而问道天的白衣傀儡虽然不是人，可知道的却比他们的主人还要多……
    他要去问道天问一问那些白衣傀儡，如果真的是……乌合居士垂眸，那便跟凌微尘实话实说，对方若要他死他都不会觉得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