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与我事先说清楚，玉白琼若是在倒霉些可要平白吃次苦头。”谢知微望着面前棋盘上的局势，思量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战略性退缩了一步，那颗蓄意待发的棋子就被落在不重要的位置。
    岂料乌合居士跟他做了同样的举动，那一颗明明可以进攻的棋子，也落在不慎重要的位置……
    乌合居士看着棋盘淡淡说道：“当时不熟，他不可能把他的谋划摆在你面前。正如我也有事不知……多年前，对方到底料到如今这一幕没有。”
    谢知微捻在指尖的棋子差点从指尖滑落，直接砸到棋盘上，幸而及时两指一带扣回到掌心。他抬头微微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乌合居士这话说的……难不成当年才元婴期的凌道尊就能看的这么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却又是可能的。
    “我听闻你赞他掐算也很准，那前辈可知凌道尊那手掐算……谁教的？”谢知微可是自凌微尘第一次来逍遥盟的时候就好奇了，甚至怀疑乌合居士当年去极北……然后凌微尘又忘了，但凌微尘坦诚大家皆知。
    只要记得的，能坦诚的凌微尘都坦诚了。这也让他怀疑，凌微尘记起来的东西跟他自己所说不符……剑心不会出现什么毛病吧？
    “我与他当年是真的不熟，仅仅只是聊了几句。虽然我对他动了收徒的意，但也如他所说，当时我与他是无缘的。”乌合居士虽然语气淡漠，但眼底还是有些笑意。回忆曾经的初遇前缘是真的美好，可他不知那青年风霜加身是否始终都初心不忘……
    他送了对方一本《入道论》，寓意初心不忘，求真问道始终。那么对方所求的真一直在对方心中从没忘却吗？如果是，他不曾后悔……他也跟对方的心一样。
    谢知微将那扣在手心的棋子，重新捻起放回棋盘，看着眼前局势又一变，轻叹：“如果对方真能看的那么远，那该是多深的城府啊！”
    乌合居士却笑不语，他看着谢知微刚才放的那颗棋子，心里思量了一下，就朝着自己设计好的布局落子。
    落完子，乌合居士这才开口，认真神色说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但他可能也是知命信命认命遵命的人……那位诸子之首便是。”
    谢知微微微皱眉，如果真是这样，搞不好凌微尘也有病啊。诸子之首怎么死的，不就是报恩么。而凌微尘也是个执着报恩的人，这简直不得不让他怀疑，这下界历劫的仙君，到底是不是那位诸子之首的转世。他希望对方最好不是，因为渡世之心和渡世之行还是有所不同的。
    天生渡世之心的人，不见得会活的快乐。因为这世间多险恶，命运无常人心莫测。
    而想做渡世之行，虽然很难但到底还是可能有为的。只是做了这渡世之行的人，心里曾想过什么，那真是猜不得。
    “他既然不是城府深的人，又如何能看的那么远，又如何能忘了一干二净？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们曾有极北的前缘，可如今似乎只有前辈你一个记得。”谢知微落下一子轻叹一声，六百年在低阶修士眼里很漫长，但在大乘道君眼里却算不得什么。
    凌微尘才六百多岁，在动辄几千岁的大乘道君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却是修行天赋异禀，资质根骨悟性无一不佳之人。
    凌微尘曾说过自己如今六百来岁，虽没说具体的年龄，但对方的骨龄其实就摆那儿，一眼能明晓。
    且对方六百年前于极北落脚，那时不过元婴期。元婴期还不似大乘道君能感知天道，却能一口道破乌合居士所修……若对方真是个普通青年，他也不会有责怪对方的心理。
    乌合居士一个人记了六百年，只因最初见凌微尘慧秀非常便想收对方为弟子。如今对方如乌合居士所愿成为弟子，但却不知乌合居士等这一拜等了多久。
    “知微，他若是能有不忘的法子，他也不愿意忘。”乌合居士说到这，望着谢知微认真的解释。“天道说，他当时因为记不起我，很难过。在我把那瓶丹药让你退回去以后。”可乌合居士说道这儿，笑的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难以描述的古怪。
    天道降下道惩让凌微尘差一点真死透了，却又在凌微尘拜师后赐了凌微尘一道生机。
    看着像是合格的先生，但如果没有白衣傀儡古怪的话，和乌合居士之前在写回徒贴时跟他说的，他大概还真不懂乌合居士为什么这么笑：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不太明显的讽刺，夹杂着温柔合着认真与虔诚……怪的让他都不由得皱眉，开始心疼他们这一对师徒。
    “他不忘这大劫又该如何进行下去？纵然走九转九劫的路子，可说到底人不对自己狠，又如何走的比别人稳！”乌合居士落了一枚子，说的有些无奈却也掷地有声。
    谢知微长叹一口气，是啊。纵然一死一转，但还有一劫呢。不历一劫又如何一死，不一死又如何一转？凌微尘死了六次，才修到如今六转。可修到大乘道君或者散仙又怎么会死的轻易？对方才六百岁多岁，就走了别的大乘道君或者散仙大半辈子，这路子若说不曾是苦着过来的，难不成还是舒适躺过来的？
    “极北的寒，养了片不问春，也铸成了不问春秋的凌见清。”谢知微感慨的说道，他望着已经不知不觉就下了一半的棋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望了一眼庭外不见有年轻道尊回来的样子，于是把自己想问的问出来了：“他的眼睛……”
    “当年就覆着白绫了”乌合居士接着说道：“其实他能看见，只是不能看见，如今却是真的看不见了。”
    他比别人更能感受到那年轻的道尊身上有问题。但他也没有法子能治对方那双眼睛。因为那恶诅，借对方眼睛为媒介，落根对方心上。是十分歹毒的东西，让那年轻的道尊明明有一双能看见的眼睛，却装了整整六百多年的瞎子。
    六百年啊……但凡不想害了对方，凌微尘就不能去让对方去看那双眼睛。因为那恶诅先折凌微尘的气运，然后通过凌微尘的眼睛去折对方的运道，害死对方。
    后来，凌微尘剜了那双眼睛，彻底做了真瞎子。没有想看世间的美好的欲望……又如何说对方没有经历过，最难过的事儿。
    无可奈何的举动，舍了最想的事情。被迫放下不能放下的。青松山……对方提起就是一脸悲伤。那次凡尘妖祸，凌微尘何止只是死过一次啊，他或许还经历了世上最痛苦的事儿了。
    “他能看见却不能看见，三度伤了元气……”谢知微喃喃自语，剜眼若是第一伤，那催发向玄心千年道行献祭便是第二伤，第三伤是？
    三伤，即使有乌合居士为对方念无上道经，对方自己又走九转九劫，但那年轻道尊还是差一点死透了。
    命苦啊……
    “他不需要有谁可怜，从他走到如今。可他……也确实让人心疼。”乌合居士落下一子，看着棋盘上现在的局势，轻叹。
    庭外，凌微尘把药熬好了端来，想到了师父跟谢师叔估计有事在商量，不由停住脚步，传音给乌合居士说自己回来了。
    乌合居士刚感叹完凌微尘，凌微尘就回来了……还因为谢知微过来一事，懂事的先传音过来。
    “还真回来了，他应该不止抓了药。”乌合居士对谢知微说道，同时给凌微尘传音让对方进来。
    凌微尘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走到乌合身边弯腰捧到乌合居士身边，意思很明显。
    乌合居士接过药，并没有喝，只是看着凌微尘并未停歇的身影。
    凌微尘把药碗递到乌合居士手上，这才转身去桌案边沏了一杯茶，捧到谢知微身边歉意道：“早知师叔要跟师父多聊会儿，还真应该先折回给您沏杯茶先。”
    “确实是你师父更重要些”谢知微接过茶水，温和笑道：“他身体好坏，你为他把过脉应当清楚。至于茶水现在不是也喝到了么？”
    凌微尘低着头，明显在自责。
    乌合居士心里叹息一声，端起手中的药碗一口气喝了一半，留了半碗并未喝下。凌微尘贴心的掏出素帕递到乌合居士身前，乌合居士接过，却把剩下半碗药递道凌微尘身前淡淡道：“喝了”。
    凌微尘听话接过药碗喝了剩下的药，却露出笑意。谢知微扬眉，这对师徒有意思啊！
    “你记挂别人，怎么把自己忘了？”乌合用凌微尘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唇上沾的药渍，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师父最重要。”凌微尘躬着身温柔说道。
    “嗤”乌合居士笑了一下，“到一边跪着。”他望着身前的棋局，又捻了一子落下。
    谢知微看着身前的棋局，沉思了一会儿，这才谨慎落了一子。他用眼角余光看着那年轻道尊把药碗用术法洗净收起，到乌合居士身后不远处跪下。
    那年轻道尊身侧不远处，有幅命神聆训图的屏风，带着面具的命神低着头跪在巨大命轨之前，双手按着自己的腿似是要起又好像是防止自己起来。
    白衣的神只站在那跪坐的红衣神只身后，一手放在红衣神只头上，一手背在身后，抬着头望着那巨大的命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