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五个没来参加劳动的新人。”
    宁十一合上手里的记录本心中默算，包括和自己同一批次进来的张悦今天也没出现，她是赵欣然的室友，但是从昨天开始就没再出工。
    和平年代家里不缺粮，偶尔想躺平吃老本那是正常现象，但是现在可不同。
    虽然进了基地也算有个落脚处，但是每日出工挣钱，那是要干一天活才能吃上一天饭的，哪会有人无故犯懒连续缺工两天？
    “张悦？她生病了。”
    赵欣然不知从哪里搞到一管唇釉，正对着小镜子涂涂抹抹，宁十一看着她原本就红润的唇被涂成血红，像吃了死孩子似的，心里直摇头。
    “生得什么病，去医务室了没？”她向赵欣然打听。
    “在屋里躺着呢……这种鬼天气出去干活，分的水又那么少刚够喝，哪里舍得洗手洗澡，估计是不卫生吃坏肚子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她心内犹豫要不要跟刘利承要求换个房子，最好是独栋单间的。但上次因为想给马招娣穿小鞋的事反而挨了刘利承的奚落，她心中有些没底。
    虽同为室友，但是张悦和赵欣然两人的工作完全不同，张悦像大部分新人一样经常要参加小队外出找物资，常常忙完一天都是灰头土脸地回来。跟她比起来坐在大厅里动动手就能有工资的赵欣然和宁十一就要体面得多。
    这五个缺席的人中只有张悦勉强还算熟悉，宁十一决定放工后去看看。
    “小宁？咳咳你怎么来了？咳咳你别过来……”
    大门没锁，宁十一进屋听到厕所有动静，走近就看到脸如白纸的张悦正趴在马桶上呕吐，空气里有一股酸臭味，旁边地上还有个桶子应该是用来接废水冲马桶的。
    宁十一戴着口罩略走近看了看，那桶子里的水只剩下一点，显然不够用。
    张悦趴在马桶上呕了好一阵终于好了点，用瓶子里的水漱了口并没有冲马桶，而是直接盖上了马桶盖：“废水不多了，要攒着一起冲，让你看笑话了。”
    她脸色很差蹲坐在地上，扶着马桶盖上的手指关节都发白，宁十一从包里掏出一瓶水来递给她。
    “要不要扶你回房间……你室友们呢？”她进来除了张悦没见到其他人，这个时间应该都放工了。
    张悦苦笑着摇摇头：“不用……可能怕我传染都躲出去了。”
    她说完话似乎在等宁十一退出去，但她却没走。
    “你没去医务室拿药？”
    虽然开药要付高昂的积分，但是病成这样显然不是考虑省钱的时候。
    宁十一环视了一圈室内，看到洗脸台上有一小块锡箔纸包装的药，明显是从一整版上剪下来的，一共有三颗，两个是拆开过的，还剩下最后一颗。
    “吃过了，吃了也没用。”
    张悦就着地板靠坐在门边，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她眼睛红红的，看着宁十一给自己的那瓶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落下泪来。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其实比宁十一小好几岁，刚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个头不高长着一张娃娃脸看着还有些孩子气。她突然哭宁十一也不知怎么劝才好，她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子。
    听她哭了一会儿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吃了药就会好的。”
    张悦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突然说：“小宁姐，我可能好不了了。”
    宁十一以为她生病心情难免低落，还想着要再不说点什么，就听张悦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会跟她们一样。”
    宁十一不解地问：“跟谁？”
    张悦一张圆脸面皮惨白甚至有些发青，上面还有泪痕。
    “叶青青死了，小曲也死了……我觉得接下来就是我了，他们会把我拉走烧成灰。”
    宁十一皱眉：“小曲是谁？”
    她蹲下身子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些，叶青青这个名字她记得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单身女人，有些胖话不多，但是她说的小曲可能是昵称她没对上号。
    “她们是我老乡，比我早来两天。”张悦嘴唇有些发抖，看得出此刻她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前几天还一起出工突然就死了，她们队长说是她总想着省点水不舍得喝，熬出了热射病。”
    她好像终于找到能倾诉心中秘密的人似的，手不由自主一把抓上宁十一的胳膊，声音发颤：“可小曲这人每次出门包里都带着好几瓶水，她总说要活着等她老公来无洲找她，她家里还有个娃……怎么可能因为舍不得喝水中暑呢？”
    “会不会是她身体太虚弱了？”
    张悦摇摇头，嘴里嘀咕：“死了要烧成灰”之类听不懂的话，等了好一会儿见她说不到重点上，宁十一只好主动追问：“那个陈青青是什么情况？”
    张悦想说话又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转身又去厕所里吐，这样反复几次，见实在也没法再聊宁十一只好把水留下，想了想又从包里拿出一根火腿肠放在洗脸台上：“这个给你吧。”
    这是白天基地发的，比这好的东西她还有很多，并不金贵。
    “我明天再来看你。”
    “小宁姐……”张悦把脸从马桶里抬起来，她嘴角还挂着涎液的样子脆弱又狼狈，却突然笑了笑：“谢谢你。”
    宁十一摆摆手，她其实也不想久留，张悦这症状有点像痢疾，虽然痢疾通过空气传播的可能性近乎为零，还是没必要冒险。
    从张悦住处出来看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只好先回宿舍。回宿舍时刘静不在，宁十一就近在一楼的厨房用包里的半瓶水洗了手和脸，这点水她也没接着，只让水流顺着干燥的金属水槽流进了黑暗幽深的下水道。
    洗完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刘静的房间现在只有她自己住，不过已经上锁，进不去。在一楼的厕所里转了转，也没什么特别。最后有些疲乏地坐到饭厅的大桌旁闭上眼睛，这几天她脑子里总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每天坐在家里就有人给你送钱，这样的好事离开这里还能遇到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看还是一走了之得好，找个地方独自生活最爽快。”
    住在这里的好处是不必担心白色菌丝连夜偷袭，还能三不五时地得到值钱的植物，要是那个技术大牛再多种出几种来，自己岂不就是“人在屋里坐，钱从天上来”？
    坏处是重新感受到了社畜上班的痛苦，明知道领导不是什么好东西，同事也是个贱人、舍友又鬼鬼祟祟……她想起死去的陈娜，又觉得身上有些不得劲，算了……我上去歇一会儿。
    宁十一睁开眼，一张雪白的脸悬在她面孔的正上方，两只黑窟窿似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直直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