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饮酒闲话的船只已然火势凶猛，水面飘起滚滚浓烟，加上迷雾难以散出，呛得周围人睁不开眼，突袭而来的贼人趁势跳入水中四散逃走，岸上偷袭的人也没有再射出一只火箭，只留下同伴漂浮的尸体和木质船舫破裂声阵阵，安歌心急如焚。
    “快把丽娘救上来啊！”
    十几名暗卫应声跳入水中，一部分追击贼人而去，一部分顺着安歌所指方向潜入水里……
    看到冲天的烟雾，附近巡查的张捕头喘着粗气赶来，一边询问案发经过，一边维持现场。
    一盏茶的时间，水上仅漂浮着几根残垣断木，船身已经没入水中，火油还未熄灭，暗卫不敢靠近浮起的火油，只能在周围起起伏伏，又过了一会，仍旧没有找到丽娘身影，苏管家闻讯赶来，与张捕头相议。
    “姑娘，咱们先回去吧！你今日也受了不少惊吓，剩下的事情交给若言和苏管家吧。丽娘他们也许被冲到下游了，也许早就安全上岸了……”小丸子紧跟在安歌身后，看着她在夜风中焦急踱步小声劝慰。
    安歌浅浅摇头，焦急的心面对黑沉沉的水面渐渐冷静下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若安全，定会回来寻我。”
    小丸子明白姑娘重情义，不会弃丽娘不顾，只得派人去取件外衣来。
    又过了一会，贼人尸体均被打捞上岸，暗卫人员中也有伤亡，大都是混乱中没有防备流矢火箭而受得伤，若言正在清点。
    凑热闹的百姓大着胆子出来围观，没等看出所以然，又被捕头厉声喝了回去。
    一片吵闹声中，大队人马匆匆赶来，铁蹄踏石，铠甲铮铮，气势如上阵杀敌般唬人，张铺头额上冷汗不停，是江州军！
    早知安姑娘和陆家关系匪浅，又和明月会有关联，所以日常巡检时，知县大人就吩咐过，一定要对安歌多加照看，所以她的生意才在江州地面上做得顺风顺水。
    没想到，靠山这么硬的人还有仇家！
    幸亏她平安无事，如果在管辖范围内安歌丢了性命，那后果不堪设想，别说头上的乌纱帽了，连带全家老小性命都得搭里头。
    张捕头万分庆幸呼出一口气，正准备对来人行礼问安，马队却直接从他身边略过，直奔安歌。
    陆允之跳下马的动作略显慌张，连脚蹬都没踩，踏空跃下，几步并在一起小跑着来到岸边。
    “伤到没有？”
    他径直掰过安歌身子，语气急切，双眼不住地上下打量，将男女大防抛之脑后，恨不得亲自上手在她身上一一检查才能安心。
    刚下马的亭知赶紧将火把凑近，好让公子看得清。
    “丽娘不见了。”
    安歌声音很小，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陆允之以为她吓傻了，没听清，加重音量又问一遍：“你有没有伤到？”
    安歌木木的摇摇头，“没有，我哪里都好，你不要担心，今日是丽娘邀我前来畅饮，正好小丸子婚事未决，我们也想散散心，没想到又遇袭了，这次我真的猜不出是何人所为，幸亏有前车之鉴，我现在出门不敢大意，已经安排暗卫随行，但仍抵不过百密一疏，他们和若言只想全力保护我，所以丽娘落水时才没有人去及时相救……”
    陆允之松了一口气，她没事就好，转而温柔低语：“不必过分自责，袭击发生的如此突然，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也不要往坏处着想，我已派水军沿岸寻找，一有消息马上告诉你，你在这里于事无补，还是先回去吧！夜里冷。”
    他知道这个丽娘是段世子的外室，也知道安歌和她走得很近，若丽娘真的遇险，安歌一定心里过意不去，段世子那里也得有个交代，所以劳水军出动并非小题大做。
    小丸子正好拿来披风，陆允之顺手接过，轻轻披到安歌肩上，“城门已经大关，我要去全城搜捕，你乖乖回府等消息，好吗？”
    安歌看看若言那边，欲言又止，咬咬牙，只说了一句，“好。谢谢。”
    陆允之轻笑，将披风往紧拢了拢，和风细雨嘱咐：“客气什么，如果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叫若言帮你瞧瞧。别扛着，这和寻找丽娘不冲突。”
    安歌已经有些心不在焉，点点头，“嗯，你也小心一些。”
    回到安府，又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
    翠花嫂大惊失色，硬要安歌沐浴检查清楚全身无伤才肯放心，小丸子自己吓得不轻，仍跑到厨房熬煮安神汤，霍大哥照顾受伤人员，已经安寝的小花也跑过来硬要守在安歌身边，其余暗卫皆严阵以待，唯独若言不见身影。
    喝完安神汤，小丸子正准备收拾，发现桌上放着一盘绿莹莹的香瓜，“夜里寒凉，怎么还给姑娘准备这个？下人越发没规矩了。”
    一名小丫鬟却糯糯说道：“这是丽娘小厮送来的，说这瓜都熟透了，再不送来就可惜了，还给我们下人分了一大筐，特别水甜，我以为姑娘会喜欢，所以洗了几颗……”
    安歌从床上支起身子，“什么时候送来的？”
    小丫鬟想了想，“就您出门不久。”
    安歌下了床，走到桌边，拿起瓜闻了闻，“还说什么没有？”
    小丫鬟有些害怕，她知道丽娘掉水里失踪了，从脑子里仔细回想，急得头上都冒汗了，终于想起来，“哦，她的小厮让我告诉您，他们院里的土不够肥，明年换个地方种，一定比现在的好吃，到时候再送来给大家尝尝。”
    傍晚送瓜不正常，船上丽娘也只字未提，反而要小厮转告自己明年的瓜更好吃，这是什么意思？
    小丫鬟见安歌不发话，身子渐渐发抖，“姑娘，瓜真的很好吃，比市集里的甜……”
    小丸子见安歌若有所思，拉着小丫鬟下去了。
    子时，若言回府。
    安歌用极小声的音量问询：“她住处可有人进过？”
    若言也压低声音回答：“嗯，门房小厮应该对今日发生的事还不知情，在偏房打着盹儿等主子回府，房子周围没什么可疑人，但我翻进院子时，发现地里的瓜苗被踩坏了，篱笆偏了，上边还有新结的夜露，应该是刚离开不久，丽娘那么爱惜田地的人，是不会纵容下人踩踏秧苗的，唯有翻墙入室者不甚留意，才会留下踪迹。”
    “那屋里呢？”
    若言摇摇头，“屋里看不大清，我平日也没有去过她的房间，但钱财首饰和衣物不见有异，想必入室那人与我一样，只是为了寻人，而非探物。”
    食指抵住太阳穴，安歌一阵头疼，“一同跳下水的侍卫呢？也没有找到？”
    “没有，苏管家，水军那边都没有消息传回，跳下水的那位是丽娘贴身护卫，不是咱们的人，暂时还不清楚底细，按理说段世子安排的人应该能信得过，不会连小小潜游技能都不会，一定是当时水下还有问题，才导致他们二人没有上浮成功。”
    安歌烦躁的把被子一掀，光脚下地踱步。
    她记得丽娘身边有这么个侍卫，自打丽娘来江州，就一直侍奉左右，个头与丽娘一般高，人木木的，跟个哑巴一样，几乎没听他说过话，赶车也赶得不好，丽娘有时会抱怨几句，那人就低头应是，除了听话，没什么特别。
    真的特别普通的一个人，普通到安歌根本想不起他的五官样貌，更不会留意他和丽娘的相处模式，但安歌知道，丽娘这次没看错人。
    生死攸关时刻，唯独那个人在保护自己主子，你可以说这是侍卫的本分，但真到用命去换时，又有几人能不顾自己生死保护他人？
    “倒是个忠义的，他一定会水……”安歌轻咬下唇，说出自己心中疑虑。
    若言将她推回床上，“地下凉，你坐在上边一样能说话。”
    搓了搓脚丫，安歌继续，“那名侍卫是会水的，我看到他把丽娘抱紧往另一边游了几分才松口气，没想到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当时浓烟阵阵，就算他们慌乱溺水也会挣扎求救吧，没有，他们没有出声，就那么消失在水面……”
    想到二人毫不犹豫扎入水中的动作她再次肯定，“他们没有求救，而是消失在水面。”
    若言怕她冷，给她披上薄被，“是啊，要么救人有功，要么双双溺亡，怎么可能两个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呢？再说丽娘那么机灵的人，怎么可能放弃求生的机会！”
    仿佛抓住了某种关键信息，安歌心思翻涌，默默回忆细节。
    “对，丽娘那么聪明，怎么会在贼人出现时和咱们拉开距离，反而独自去到船尾危险的地方呢？而且，我没发现什么东西能绊倒她，更像是她要摆脱衣物束缚，主动脱掉几层外衣，好为了下水方便，还有，水下她的着装很像紧身衣，不是普通的丝绢面料，侍卫抱起她时，衣服还在红艳的火光下反着光。”
    若言也急忙点头，“我也隐约看到了，丽娘穿的好像渔人潜水用的海蛟皮衣，当时混乱，我以为自己眼花，一心只想护你，现在想想，确有蹊跷，丽娘会水吗？”
    “我也不知她会不会水……”
    这时，安歌才意识到丽娘的孤独，没有人了解她。
    丽娘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关心她的人，又介于身份尴尬，既不能自由行走，又不能抬头做人，忍受世人非议的同时，还要独守空房，段世子把她像个金丝雀一样圈养着，想起来时给点好处，忙起来便丢到脑后，真像她说的一样，余生哪还有什么选择。
    安歌突然有些难过，原以为让她掌管船舫生意能充沛她空洞的生活，却忘了，每个人向往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若这局若真是丽娘所为，用火箭攻船未免太过狠心，那么大的火势，就是要致人死地的，安歌不相信丽娘会下这样的毒手！
    挠挠头发，她看起来十分烦躁，纠结半响才叹口气，“算了，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谁叫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呢。”
    若言还没想通其中关节，看她面上一会生气，一会沮丧，一会又轻笑十分不解，“姑娘，你想什么呢？”
    “我也不知自己猜想的对不对，但我希望自己猜对了。”
    沉静片刻，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她冷静发话：“丽娘都肯放手一搏了，我这个朋友当然要助一臂之力，你去帮我办件事……”
    今夜江中行刺一事，任贼人如何设想都不会想到能惊动江州军，不过杀几个市井女子，咋就惹下滔天大祸呢！不仅城内被挨家挨户搜查，城外所有通道亦堵得严严实实，用四字成语来形容，就是瓮中捉鳖，关门打狗，被抓不会有好果子吃，逃已无处可逃，任务失败，即使回京也无法复命，不论如何都是死路！真后悔接下这笔买卖！
    所以，当陆允之带人封锁城郊一处宅院时，只看到了贼人自尽的尸体，与水里打捞的那些人一样，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物品。
    亭知探过气息，“都死了。”
    船家哪见过这种阵仗，直接哭嚎起来，“大人！我只认识同乡杨齐，就是边上那个，他说路过此地，要和兄弟们找几个女人喝喝花酒，在船上找找乐子，给了我十两银子，我才将船借给他几日，其他的，小人一概不知啊！这些人我都不认识，跟我无关啊！十两银子我可以取来，船我也不要了，还请青天大老爷明鉴!不要抓我下牢狱！”
    没理会船家求饶，陆允之皱眉发令：“押下去，调查杨齐。”
    “是。”
    亭知上前低语：“看来这次布局的人有些势力，连杀手都会畏惧，宁愿自杀，也不愿牵累家人。”
    陆允之点点头，蹲下身细细查看，眉头皱的更深了，“人数不对，就这几人不足以分散暗卫，这里没有箭羽，他们身上也无油脂气味，不是岸上那波人所藏之地，继续搜查，他们不可能带着火油进城，将城中售卖火油店铺一一盘查，看看近日有无生面孔出现，从火势判断，箭矢数量不少，贼人自然也不会徒步而行，从各个方向的城门开始，客栈马驷都不能放过，人可以不下馆子，马必须吃草料，如有带箭筒骑马而行的人曾留宿过，就一定会留下线索。赶在天明之前，务必盘查清楚。”
    亭知称是，正准备抬脚，发现若言下马而来。
    “陆大人，丽娘的尸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