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何为忠
作者:慕月君   我遇到一个很像你的人最新章节     
    在太子和二皇子争斗愈演愈烈的时候,陆太傅不合时宜的病倒了,起先连庆帝都以为这是老狐狸爱玩得套路 ,不以为意,却不料宁太医回禀,是真的病了,急火攻心,气逆于上,加上旧日咳疾,需要静养几月。
    庆帝觉得这群家伙都老了,病得病,死得死,二皇子一派扶摇直上,是时候打消一下他们的气焰了,于是权力倾斜,更加重用南宫玥和顾鹏远,段羽,新科状元陈瑞等人。
    陆家拜访人络绎不绝,都被陆太傅婉拒,宫里和各家送来的名贵药材都能垒到房顶了,太子更是亲自探望三回,奈何陆太傅确实病了,帮不上忙。
    与此同时,皇宫设坛作法的准备都已完成,只待半月后后吉时一到。
    庆帝也终于开始上朝,仿佛折磨人的头风病已经痊愈,这几年丢掉的政治野心又重新戴上冕冠,透过前边珠帘,他再次用睥睨天下的霸气俯视整个大殿。
    宰相张炎启奏,“陛下,江州进贡的麒麟神兽已到京城,此乃天降祥瑞,佑我大庆啊!麒麟乃四灵榜首,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游于郊是太平盛世的象征,上一次现身还是一千两百多年前,能在我朝出现,证明您是千古名君的存在。”
    张炎和陆明赫能做到如今位置是有原因的,他们除了才华和能力,比底下这群人都识时务,会揣度皇帝心思,即使皇帝做错,也会出来背黑锅,皇帝既爱他们的聪明,又恨他们的聪明。
    曾经庆帝也以为张炎会是自己最得力的大臣,登基那日,是张炎铸铜像卜天卦向世人证明自己是天选之主,也是他整顿教法,清理伪书,替自己铲除了白莲教,可是后来政见相左,他渐渐不爱参政,在权势最盛的时候又发生了师弟女儿被斩,鲁洞之彻底消失的变故,他更加不爱议政,总是用修道炼丹的借口敷衍庆帝,慢慢地,庆帝也就不再重用,只将修皇陵的任务交给他,这一修数年,连半数工程都没有做完,庆帝都开始疑心张炎是不是故意对着干,现在看他主动站出极尽谄媚的讨好自己,还是很喜欢听这种马屁的。
    “张宰相精通占卜之术,参透天机易如反掌,此次麒麟出现,是不是预示朕将长生不老,创大庆万世之业?”
    张炎没有抬头,声音洪亮,“陛下英明睿智,已经受亿万人感恩敬仰,必将载入帝国史册,流芳千古。”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庆帝的问题,但这几句话听到庆帝耳朵里甚是舒心,流芳千古意味着自己做了更多事情,比如天下大一统!永世享太平!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求长生问道的法事成功了?
    群臣口舌灿如莲花,纷纷讲起恭维之话,大殿陷入一阵嘈杂,庆帝心情越发高兴。
    “赏张炎采邑一千亩,绢一千尺!赏众大臣奴一百!”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江州递来的折子朕准了,陆允之……”
    站在末尾的陆允之缓缓出列,“臣在!”
    “朕即刻命你为江州新任都督,接管军营事务和水军操练,于七日后上任,不得有误。”
    旨意一下,震惊四野,刚刚嘈杂声一瞬间安静下来,没一会儿殿内发出各种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庆帝毫不在意,继续说:“陆允之,你外祖父和祖父都身体抱恙,只能由你代替他们为国尽忠,然你年幼,治军打仗非同儿戏,派张将军做你副手,有事还要多与他商量,切莫意气行事。”
    陆允之跪伏大拜,“臣领旨遵命,谨记教诲!”
    太子和张炎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张副将是皇帝心腹,但他暗中已向太子示好,江州大军和水军归属顺利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二皇子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急忙看向柳大人。
    柳大人也眉头紧皱,原以为庆帝突袭西蜀只是为了铲除前朝隐患,搜刮刘哲家族财物充盈国库,没想到都快病死了,还再谋划撤藩大计!
    而自己忙于巩固北方神羽军内部,忽视了南方动静,还有这个小小的新进榜眼,他不应该轻视敌人的,陆允之可是陆太傅的孙子啊!
    这一局,失了先机,悔恨不已,但圣意已下,只能见招拆招,好在计划半个月以后就能实现了,只要陆太傅在京中,不愁日后陆允之不归降。
    柳大人对二皇子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二皇子这才转过头舒了一口气。
    舅父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
    户部侍郎金泓心疼得厉害,是真的疼!陛下如此慷慨破费,难道不知户部已经山空了吗?不仅要凑够今日奖赏,还要拨出允诺江州公的金子和美女!大型法事就在眼前,哪里都要钱!自己真是欲哭无泪啊!只能把搜刮给太子的钱再归回去补窟窿了!
    走出大殿,官员们纷纷恭贺陆允之晋升,顺道关心关心陆太傅病情,陆允之站在一群鬓发斑白的老夫子面前,谦逊有礼,眉目如画,气韵高洁,一对比,更加俊逸如仙。
    等他走后,好几个大臣止不住叹息,“这么好的才俊,怎么是个断袖,可惜可惜呀!”
    “他要是喜欢男人,那陆家不就绝后了吗?”
    “谁说不是呢,难怪陆太傅一病不起,要是我的话,也无脸去见祖宗啦!”
    京城里从不缺少热闹,王公贵族,深宫别院里的秘事最为人津津乐道,关于京城第一美男陆允之为何不娶妻的传言愈演愈烈,有人说他喜欢男人,钟情卧龙岗少庄主,有人说他有隐疾,去了青楼半年多都没睡过一个女人,有人说他变态,喜欢娈童和密室囚禁,他的通房丫鬟都是这么消失的……
    陆允之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一股更大的痛苦席卷自己。
    “圣旨下来了,七日后上任。”
    陆太傅蠕动着嘴巴,想要说什么,看到陆允之眼下发着淤青,把斥责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你不要再跪了,我不会原谅你,你既然连传宗接代的孝道都可以舍弃,又何惧我无恙与否?你父亲已经伤透了我的心,你现在要连根拔起,你们都是有骨头的人,是我错了,我就不该把陆家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陆允之低着头,声音无波无澜,冷冷问道:“陆家的希望是什么?究竟是您伤了我父亲的心,还是他伤了您的心?”
    陆明赫一噎,扭头不说话。
    “您说的陆家希望是辅佐明主,心系天下吗?是处心积虑的为下一任帝王铺路吗?不是!您说的希望是陆家能后继有人,为家族保住显赫的地位和无尽的财富!陆家能走到今天,不是因为忠君爱国,人才辈出,是因为陆家一脉实力强大,连皇权都不得不依仗我们巩固,是因为权势之人明白,只要给世家足够的诱惑,就可以让他们像狗一样听话,甚至互相厮杀!所以每一任君王都喜欢养最听话的那只狗!”
    陆太傅苍白的面孔变成惨白,抿紧嘴巴,气得说不出话。
    “这些年您为皇帝铲除了多少政敌?恐怕连您自己都数不清了,外边的人说您镇国家,抚百姓,安庙堂,是难得的贤臣,是辅佐君王的大谋士,您敢认吗?”
    陆太傅扭过头,鼻子一酸,眼泪在赤红的眼眶里打转,盯着曾经引以为傲的孙子颤抖的说:“你在做什么?临行前的兴师问罪吗?”
    陆允之仰起头,早已满脸泪水,“祖父,您教我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行事当忠,要忠于本行,对待自己的事业尽忠职守,可是您身为太傅,您忠心的是天地立命的道还是至高无上的君?是年老智衰的旧皇帝,还是冉冉升起的新君?”
    陆太傅挣扎起身,“这天下太平才能行其道,天有天道,人有人道,君有君道,臣也有臣道,身为一个大臣,要做到顺,敬,其次才是忠,不去协调臣子和君主关系,怎么能得到权利?没有权利,去哪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靠抨击官场,咒骂贪官污吏吗?靠死谏皇帝以表忠心吗?那样做就能让百姓有饭吃,有地种了吗?任何时候,任何人,都要做选择,我的选择就是为了天下多数人的利益,牺牲小部分人利益天经地义!”
    陆允之声音难掩失望,“所以,您眼睁睁看着虎贲军全军覆没?”
    陆太傅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你知道了什么?”
    “大皇子谋反,提前调动神羽军将领,还秘密接见禁军统领,祖父是第一个发现他想宫变的人,但您没有阻止,反而写信给太子,让他拖延东北决战日期,越国不过区区三万人,太子率十万北府军平趟着都能打赢的仗,硬生生拖了半年之久,是不是在等一个时机?因为你们知道,快速赢下战争非但没有好处,还会引起皇上忌惮和猜疑,与其战胜后让皇帝收回虎符,不如让几个皇子自露马脚!”
    陆太傅没有反驳。
    “所以,你们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样,等着大皇子反叛,等着三皇子犯下致命错误,最好宫变时能连二皇子一起杀了!这样,太子之位再无其他人选,你辅佐新君之路彻底没有障碍!可是,您没想到大皇子的人不堪重用,连王家和柳家的大门都攻不进去。”
    陆太傅叹口气,“你是怎么知道的?”
    “祖父,您忘了吗?我回京以后掌管了陆家所有暗卫,即使他们对您再忠心,也会向我这个未来新主献策,日子一长,任何蛛丝马迹都可以关联起来,您吩咐他们做的事情总会留下线索和把柄!”
    陆明赫最疼爱这个孙子,比两个儿子都像自己,聪慧,灵敏,果决,但今日他的态度,显然是不赞同自己做法的。“政治斗争总会有牺牲,皇上二十多年来都不立储君,朝堂派系纷争不断,争权夺势此消彼长,若他突然撒手人寰,国家面临的是四分五裂,太子自幼由我教导,自然要为他谋划天下,而其他皇子皆有依靠,夺嫡之心更甚,到时四王之乱,天下征战不断,百姓更加苦不堪言,大庆命脉断送也不无可能。陆家没有兵权,乱世难以自保,我只是想给皇上下个决心,想让太子靠着军功名正言顺上位而已!若由着皇上猜忌下去,我庆国将无将无臣,这些你还不明白吗?”
    “所以,您眼睁睁看着虎贲军尽灭,对吗?”陆允之又一次用质问的口气逼迫祖父承认。
    “不!石景山叛变是我未料到的,我以为南宫宝将军即使损兵折将也可以拿下北凉!没想到北凉骑兵改变了战法,开始学会围魏救赵,前后夹击,离间同盟,也没有想到虎贲军连突围都失败了。最让我难过的是,皇上竟然没有马上派出援军,事后也没有严惩渎职将领,反而利用南宫家是否反叛的舆论让朝堂再起纷争,用以平衡各方势力,咱们这位皇帝老了,怕了,在深宫关了三十年,早就没有骨气和良心了!他只想让自己的皇位安稳,哪怕下边尸骨累累!”
    “那您呢?现在出卖太子,也是为了自己权势安稳吗?”
    陆允之自嘲一笑,“南宫宝和我外祖父才是于公于君天下最忠之人!反倒是你们,攻于算计,争名夺利,站在最高的位置,漠视生命和良心!祖父您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和借口为您的选择开脱,但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为了您口中的天下,最该献祭的东西不应该是自己的性命吗?用别人的生命当祭品,贡给天道,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您就无愧于心了吗?”
    陆太傅觉得陆允之从江州回来以后,总是话里带刺,临行前又不顾自己病体说出这些忤逆之话十分奇怪。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陆允之闭上眼睛,颤抖的声音在喉头滚了几圈才发出来,“半年前暗卫到江州找到齐嬷嬷了,她人已经疯了,一直在街头流浪,要找回家的路,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她认识我母亲留下的剑!为了让她恢复记忆,我一直再找人医治她,直到这次我再去江州,她看着我的脸,断断续续说出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陆太傅整个人仿佛坠入冰窖里,彻骨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她还活着?你竟然不告诉我!”接着瞪大眼,不可置信问道:“你知道了?”
    陆允之凄惨一笑,“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母亲死时我只有三岁,但我清楚的记得奶娘是齐嬷嬷,是从江州一路随母亲进京,把我从呱呱坠地的婴儿抚养长大的嬷嬷!”
    陆太傅突然僵硬,掀开被子慌慌张张下地,连鞋子都没穿,冲过来拽住陆允之的手不放,“允儿,别听一个疯子所言,当年情形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