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怎样的眼？
    乌黑眼珠发着亮光，深色瞳仁里仿佛蕴藏着一池清澈的湖水，正在轻泛阵阵涟漪，那一点点泪光的莹亮应该是流云里的月亮，什么人影映入其中都会变得明亮，微微上翘的睫毛好像烟霞轻笼，洁白温润的面庞淡淡一笑，温柔，迷人，让人沉醉……
    安歌被陆允之直勾勾盯着，脸上慢慢爬上一抹绯红，轻咬红唇，不知该怎么打断他这无理的注视。
    “咳咳……”
    云舒都看不下去了，话都没说两句，公子就要把人吃了似的盯着，哪个姑娘能受得了？
    安歌开口：“小丸子，你领着云舒下去用饭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
    小丸子就跟惊弓之鸟一样畏缩在她身后，虽然姑娘说公子他们不是来找茬的，但在她心里，总觉得姑娘对不住公子，跟那个南宫玥走动太多了。
    “嘿！安姑娘的话你没听见吗？我快饿死了，赶紧带我去吃些东西吧！”云舒等不及，走到小丸子身边催促。
    一大片阴影笼罩下来，小丸子都不敢抬头去看，就跟小鸡仔啄米一样点头，迈开小碎步走得飞快。
    “嘿！这小妮子怎么还是这副鹌鹑样！”云舒抬步就追。
    “云舒！”安歌叫住他，柔声叮嘱，“你别吓她，她很想你的。”
    天上恍若有一道惊雷劈下，嘁哩喀喳将云舒定在原地，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什么？小丸子很想我？为什么？
    陆允之淡淡一笑，气质清俊，肌肤恍若莹白剔透美玉，“云舒，咱们不请自来，到别人府上你最好客气些，不然惹恼主人将你赶出去，我也没脸求情。”
    云舒小声狡辩，“公子，我没凶小丸子，我不是一直都这样说话吗？”
    安歌掩嘴一笑，“好啦！快下去吃点东西，我不会把你们赶出去的！”
    云舒闹了一个大红脸，转身看到小丸子正站在月亮门前等自己跟上，眼神羞涩又期盼，浑身莫名生出一种紧张，奶奶的，一定是饿过头了！怎么看这妮子有些眼晕，立马几步走了过去。
    小女子苗条娇小，大男人魁梧壮硕，一大一小背影绰绰，倒也算般配的体型差。
    陆允之眼睛自始至终就没舍得移开，江南水土的确养人，她身上又多了一些婉约淡然的气质，一头黑发挽成美人髻，肌肤也比以前光滑细腻，眼角微挑的笑意像梅兰吐芳……
    “公子，你看桌上这些有喜欢的吗？没有我再叫他们去做。”安歌脸上热腾腾的，她不明白陆允之这是怎么了，就跟八辈子没见过自己一样，难道刚刚急匆匆的，妆容有缺？
    “这些足够，我冒昧前来，吓到你了吧。”
    “哪有！见到你我很开心，公子突然来江州是有事要做吗？”安歌悄悄转动铜勺，用勺背那点反光想看清自己是不是哪里化妆化错了。
    听到她说开心，陆允之渐渐放松下来，“是有点事情要做，不过是顺道来看看你。”
    “看不清啊~”她小声嘀咕。
    “嗯？”陆允之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公子您快吃啊，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菜！”
    安歌整个早上都很忙似的，没说几句又走了？
    陆允之哑然失笑。
    环顾四周，发现这府邸虽小，却被她装饰的别具一格，特别是院子靠墙那边种了一排排翠竹，生机勃勃，凌月形窗扇若隐若现，古朴中带着一丝清雅，院中有几只鸽子咕咕叫，正在啄食一排小木屋，里边是新鲜的小米和清水，底下放着几盆青茂盆栽，旁边摆放一套竹藤桌椅，还有一个秋千随风轻轻摇动。
    再看桌上，食与器，相映成趣，精美丰韵的器皿盛上美味多姿的美食，连一个勺子都是精美的花瓣图案，原来，她喜欢的生活是如此简单。
    突然，一颗圆乎乎的小脑瓜探出来，眨巴眨巴大眼睛，糯叽叽出声，“神仙哥哥？”
    陆允之微笑，“小花？”
    小花听到神仙哥哥叫自己，欣喜跑来，“我现在叫安小花了，但你还是可以叫我小花的。神仙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嗯~我来找你姐姐玩儿。”才几月不见，小花长高了不少。
    她不像以前那般胆小，一点不怯生，径直坐到旁边，拿起一个肉包子说道：“找我姐姐玩啊？她最近是有些不开心，不过你这么好看，她跟你玩，心情应该会好起来的。”
    “呵呵~”陆允之摸摸小花脑袋，“姐姐为什么不开心呢？”
    “因为叔叔和婶婶走了啊！姐姐哭得可伤心了，我也舍不得狗蛋儿！但婶婶非走不可，姐姐也没办法。”
    一颗肉粒掉在衣服上，小花用小手捏起喂进嘴里。
    陆允之叹气，他知道霍尔查一家已经离去，安歌太想要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了，所以，对这个世界里的善意充满了感激和珍惜，但，有时事情总是事与愿违，越想抓住的东西，越容易失去。
    “神仙哥哥，你能娶我姐姐做妻子吗？”
    小花嘴边还沾着肉沫，冷不丁问道。
    陆允之很有兴致的一笑，“为什么？”
    小花有些不开心，放下肉包嘟囔道：“胡同里的人说闲话，说我姐姐是狐狸精，这个年纪还不在家相夫教子，抛头露面跟男人一样做生意，还说~”
    她把小肉包扔到桌上，气鼓鼓告状，“还说我姐姐的钱来路不干净，都是官老爷暗地里给的！”
    无权无势无依仗，一个女人却坐拥千万家财，确实让人眼红，再听说那所谓的哥哥嫂子是没有血亲关系的，更是谣言四起，她在这里，未必一帆风顺。
    “小花，你姐姐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别人非议，一个人只要站得正，影子就不会歪，若你在意这个人说什么，就要按照他说的去改变，那还会有其他人，说其他话，难道你都要在意吗？都要按照他们的想法去活吗？”
    小花苦闷，“姐姐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可是女子毕竟要嫁人的，既然都是嫁，我看你挺不错，我哥哥也说你是个好人，说你比那个玥公子看起来俊俏，我俩都觉得，只有你才能配得上我姐姐。”
    “哈哈哈~”不知为何，长久的郁结在步入这方院落时开始慢慢瓦解，那种叫快乐的感觉又回来了。
    陆允之替小花擦掉嘴角肉沫，小声说道：“我好好努力，争取配得上你姐姐！”
    小花眼睛放光，“真的？”
    “嘘~”陆允之手指比在唇上，“你不要告诉别人，这是咱俩的秘密。”
    “哥哥也不能说吗？”
    “嗯。”
    “姐姐也不能让知道吗？”
    “……嗯。”
    “好吧，以后有你这么俊俏的姐夫，我看胡同里的孩子谁还敢笑话我！”
    “姐夫？”陆允之心情大悦，直接掏出一块上好的和田玉递给小花，“我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等明日给你再买些好玩的，好吗？”
    小花摇头，重新拿起肉包，咬上一口，“我姐姐说了，拿别人手短，吃别人嘴软，不能乱要东西，等你以后做了我姐夫再说吧！到时候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收你的礼物就不算拿别人的了！”
    收回玉佩，陆允之笑意就没停过，“好。”
    能看出来，安歌是真的把兄妹俩当作家人了。
    “你俩说什么呢？”她端着一碟桂花糕缓步走来，妆容比刚刚精致了不少，发上多了一根玉簪。
    小花抿嘴偷笑，“没什么的，姐姐，我吃饱了，去读书了！”
    “哎~你还没喝口牛奶呢！缺了蛋白质可长不高！”安歌急急拿起桌上牛奶撵上去，像一家之长一样操心。
    “咕嘟咕嘟。”小花如牛饮水，直接干了一碗，用手背擦擦嘴笑道：“姐姐，你一定要跟神仙哥哥玩哦！”
    “又用手背，说了多少回要用帕子！”
    没等安歌唠叨完，小花蹦蹦跳跳跑开了。
    “哎~”叹口气，她回到桌前，这一大早鸡飞狗跳的，“我就不是淑女，小花看来得找个正经嬷嬷教导礼仪了！”
    “天真烂漫在她这个年纪里最是可贵，等她长大些自然就在意举止了。你不必忧心。”陆允之递上一碗牛奶，温声道：“这牛奶补的蛋白质是什么东西？”
    安歌哂然一笑，“是生命的基础，七元素之一啊！”
    “什么是七元素？”
    “人体生活所需的七大元素是膳食纤维，脂肪，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维生素，矿物质还有水。”
    陆允之还没张口，被她伸手阻止，“哎！打住，十万个为什么以后再问，快吃饭。”她真的受不了陆允之什么都要好奇的求知欲，一问就会像以前一样，鸡生蛋，蛋生鸡，无穷尽也。
    “好。”他听话的没有再问，专注享用美食。
    南瓜羹甜糯可口，玉米还冒着呼呼热气，胡饼上有细碎洋葱香味，酥脆鲜香的炸虾仁外皮金黄，酸甜可口的小菜，温吞甜口的牛奶……
    陆允之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安逸过，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青玉院，回到了她还是小厨娘的时候。
    “公子，老太爷身子骨还好吗？”
    “他老人家一切都好，还经常想念你做的莲子羹。”
    安歌有些内疚，“那日匆匆而去，都没有去向他老人家作别。”
    也不知陆允之是如何说服他祖父的，反正老太爷没有计较自己擅自离开一事，原以为不会这么轻松的，没想到白担心了几个月。
    “不必挂心，他忙得很，最近太子要重修《万库全书》，他日日宿在东宫，连我都顾不上管。”
    “我这边有一位扬州厨师，他做的养生汤有药补的功效，对老太爷的咳疾大有帮助，书院开春不少人染了风寒，都是喝那个汤治好的，比药材都管用，我问问看他愿不愿意上京照料老太爷。”
    陆允之眼里温柔的快要溢出水来，“好。”
    饮完牛奶，安歌擦嘴功夫突然有些扭捏，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不好意思的递过来。
    “听说公子中了榜眼，祝贺公子前途无限，春风得意。”
    陆允之摩挲着荷包，上边别出心裁的绣着金蟾折桂，意欲一鸣惊人，低下头，沉沉道：“可惜，不是状元！”
    安歌急忙道：“名列前茅是银，日新月异是金！咱们还有进步的空间，公子你应该开心啊，总算十年磨一剑磨完了，都全国第二名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啊！我要是能考全国前三，爹妈都得诈尸起来跳一曲！再说，那状元郎我知道，是陈家家主的独子，出了名的能说会道，昨个儿为了庆贺，陈老爷摆了十里长桌，宴请街坊邻居和亲戚，有一半菜还是我们若梦楼做的呢！”
    陆允之眼神更加落寞，是啊，得知儿子高中，哪个父亲不高兴呢？这世上，恐怕只有自己那个闭关修炼的父亲不会在意吧？
    看他情绪有些低沉，安歌心知一向心高气傲的老太爷一定没少给他压力，对榜眼的名次一定不满意。
    “公子，你在我心里是最棒的！你别嫌弃我笨啊！那个金蟾被我绣成了胖嘟嘟的，看起来憨憨的，丑是丑了点，但很招财的！”
    她不会告诉陆允之，这个荷包是从去年冬天绣到现在，唯一一个能看得过眼的，拿得出手的。
    陆允之抬眼，紫瞳凝聚两点火星，笑得真诚，“我很喜欢。”捏了捏，“里边装得什么？”
    安歌不好意思说：“我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见你，原想着等你高中后就写封信给你，顺道寄回这个，没想到你突然就来江州了，正好，这里边是我收集的好东西，你拆开看看。”
    白皙修长的手小心翼翼拆开，好像动作再大些就会弄破似的小心。
    里边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玉葫芦，一个嵌玉染色象牙如意，一个玛瑙扳指，一个毛笔上挂的珊瑚雕龙，一个双色碧玺吊坠，还有一串特别精致的琥珀手串。
    饰物个个小巧的只有拇指般大小，先不说这些东西有多昂贵，光说收集这些物件就要花费不少心思了。
    突然，内心如沐海风，熏人欲醉，海浪席卷，再也无法平静，陆允之胸腔快要爆炸，“安歌~”
    她满怀期待，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公子喜欢吗？”
    “喜欢。”
    再没有比这更喜欢的了，安歌，你叫我怎么放手？
    她兴奋起身，煞有介事的开始一一介绍，靠得那般近，近得连她身上的气息都似带了魔力，陆允之的手在颤抖，他害怕多日的思念决堤，会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里，觊觎的狂热仿佛一团烈火，燃烧尽礼义廉耻的枷锁，只能死死捏住自己大腿，告诉自己要清醒。
    “公子你看，这个玉葫芦里是蒙汗药，你若是碰到危险，可以拔开瓶塞，这点剂量足够放倒十个人，这个象牙如意看起来是个小摆件，其实是可以疗伤的，你若是被刺，或有外伤时，可以把它研成粉末，敷在伤口上，活血化瘀，消肿解毒。”
    她的眼睛是那么美，以前为何就不敢看呢？
    “公子，还有这个，玛瑙扳指其实是暗器，有人拿刀挟持你时，你把这个旋转一下，就会发出两根毒针，可以刺伤他的眼睛，届时你就要撒丫子快跑。”
    陆允之听着听着，笑意渐渐变得古怪，她就不能想我遇到点好事吗？
    “这个珊瑚雕龙没什么机关，就是挂毛笔上用的，我闲逛时发现的，你看，这个龙的龙鳞居然都可以看到，是不是很精致。”
    “是。”
    “这个吊坠也没机关，但是花了我一千两呢！当时为了砍价，把聚宝阁的掌柜都说烦了，差点没卖给我。”
    “这个手串可大有来头，别看它只有二十颗珠子，个个都是西域高僧开过光的，能保平安，改善睡眠质量，那高僧还说能治牙疼，这个我感觉不大行，应该是他诓我的。”
    ……
    那张红润诱人的小嘴一刻不停的说着，好像一股脑的要把她来江州的事情讲完，陆允之面若春风，静静听着，时不时附和一句，“好。”“是。”
    就这样，日子能不能就这样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