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宁府。
    “父亲，您怎能这样对我！”一个尖利委屈的女声哭诉道。
    宁太医冷脸坐在上座，声音冷漠，“父亲？以后还是莫要如此称呼我了，我不敢当！”
    他眼神冰冷，隐隐含有怒意。
    “对外，大家都以为我们是亲父女，可你我心里清楚，你并不是我的血脉，当年你母亲只是为我试药买来的药童而已，她处心积虑勾引我弟弟，为了上位，偷偷跑去外边将你生养下来，等到一岁带你回府，才发现我弟弟早娶了正妻，这个疯女人居然在饭食里下毒，害死了我弟和弟妹，若不是他没有留下子嗣，你以为我会认你这个疯女人生下来的东西吗？”
    柳夫人瞋目切齿，放声大哭，“是啊！您为何不当时就杀了我！为什么要把我养大！为什么在我十岁的时候才告诉我真相！知不知道这些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我的母亲杀了我的父亲，而父亲的哥哥又杀了我母亲，我还要认杀母仇人为父，天天对他孝顺恭谨，试问，谁不会疯掉！”
    宁太医霍的站起来，指着这个名为女儿实则侄女的人痛心不已。
    “这些事我是要瞒一辈子的，可是，你这个疯女人生下来的东西和她一样歹毒，骨子里有些东西是改不了的，十岁的年纪，就被嫉妒心蒙蔽了眼睛，居然要毒死你的姐姐，想做我宁府的嫡女！这是多么可怕的人心！你那时才十岁啊！”
    此时此刻，尘封旧事不断被提起，就像一把刀子，戳完宁太医心口，又戳在柳夫人心上。
    柳夫人癫狂一笑。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从小便自卑痛苦，我不懂同为女儿，为什么姐姐做什么您都说好，而我，什么都不做，就令您生厌，我以为是自己不够懂事，是自己太笨，得不到您的父爱，所以我拼命学医，拼命试药，就是为了让您能多看我一眼，可是，您非但看不到我的努力，还将我禁锢在后院里，我那时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惩罚我！所以我恨！我以为姐姐死了，您就只有我一个女儿了，我才是您医术最合格的继承者，事情败露，您丝毫没有念旧情，把我打个半死，将我彻底赶到外庄，八年未见！您真的好狠的心啊！”
    宁太医一脸沉重，跌回座椅。
    “你是勤奋好学，聪明善谋，对我笑脸相迎，但从小就嗜杀成性，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先开始是拿各种小动物试毒，后来居然要拿活人开刀，我怎能容忍宁家出你这样居心不正的人！本应该结束你的性命，但毕竟是我养了十年的孩子，我下不去手！将你囚于外庄是希望你能改邪归正，闭门思过。”
    “思过？哈哈哈~”
    柳夫人带泪控诉，手里的帕子绞得快要撕破。
    “你以为我在外庄是如何活下来的，那些刁仆苛待我时，你在哪里？要不是我能狠下心，死的那个就是我了！而且医术不就是在一次次的试用中才能得到准确的判断吗？死她们一个，十个，能救活后世千个，万个，不好吗？”
    “放屁！”
    宁太医气得手抖，“驭医术者救人，驭医道者救世！你连最起码的医者正心都没有，还提救人！人的性命在你眼里算什么？是为你解开毒药之谜的工具，还是答疑解惑时的牺牲品？”
    他手指用力敲着桌沿，愤愤不已。
    “我原以为你在外庄八年，回到了正道，再见时，你变得乖顺温良，这才给你求了柳府亲事，作为这些年对你亏欠的弥补，没想到你嫁入柳府后，以药饵为刀刃，就算我没有证据，也能猜到你的所作所为！柳府上已经死了上百个奴婢，他们不会都是死于意外吧？”
    柳夫人已经半疯半癫，用帕子把眼泪拭干，倔强抬头。
    “是，他们都是我杀的，是为了试药而死，可我给够了他们家里人银两，并不相欠！”
    “哎~”
    宁太医觉得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个孩子就是个魔鬼，就不应该来到这世上，和她的母亲流着一样无情的血液，为了一己之私，可以做出很多大逆不道之事，所以，今日才要彻底断绝关系。
    “罢了，罢了，你回你的柳府吧！你现在已经是工部尚书的大夫人了，是二皇子的舅母，我一个小小五品太医，已经奈何不得你！但是，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迈进我宁府大门！你我父女情缘已尽！”
    “不！”
    柳夫人高喊着，跪在宁太医脚边，慌张抓住他裤脚。
    “父亲，您这样做，让我如何在柳府自处？孩子们以后还怎么立足于世？夫家本就不喜我，前些日子刚刚解了我的禁足，您这就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我和孩子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啪！”
    宁太医毫不留情，带着那种厌恶的表情甩开了她。
    “这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本来儿孙满堂好好享你的天伦之乐就好，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居然算计到陆府头上！那陆明赫是你柳府能算计的人吗？那陆允之是你柳府能攀上的姑爷吗？还敢拿婉儿去挡在前面，禁足也便宜你了！”
    那种儿时的羞辱感又一次袭来，什么都不配得到，什么都不能肖想！没有任何人会为她考虑！
    柳夫人趴在地上，钗发散乱，急火攻心，怒吼出声：“阿灵也是您的外孙女！为什么我们不能想？他陆允之娶妻，婉儿娶得，阿灵为何娶不得？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而已，我下毒又没有取她性命，只是让她失去美貌，不能生育而已，已经很仁慈了！总不能让阿灵嫁过去和我一样，受独守空房之苦，被一个通房丫头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吧！”
    她跌跌撞撞起身，面色惨白。
    “当初您给我选定柳府做亲，我也以为自己终于脱离苦海，想好好过日子的，想让您刮目相看的，可是，柳府~”
    顿了顿，她凄然道：“那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柳南春才是真正的恶鬼！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狠手辣，人面兽心！当初他能同意咱们家的婚事，一是因为他的通房丫头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急需一个正经娘子入门，二是他看上了我的毒术，将我娶过门后便原形毕露，把我囚禁在密室，逼迫我研制毒药，他却在外与那贱人如胶似漆的鬼混在一起，而那贱人生下的男儿还要记在我的名下，作为柳府嫡子，这口恶气我忍了五年，才将那贱人慢慢毁容，失了恩宠，而那孩子，我费了好大劲才毒死，这样的事情，我绝不会让我的女儿再经历一次！更何况，她没有我手里这点本事，作为母亲，我为自己孩子考虑，有什么错！”
    宁太医觉得这个女儿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真的有人会为了满足自己私欲，觉得做出任何残忍的事情都是对的吗？
    “柳南春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她不屑一笑，“就算他猜到，又能怎样，没有证据，又不能休了我，最后还不是要靠我做事？”
    最恐怖的毒，永远是悄无声息，毫无破绽的。
    那么柳夫人是最后的胜者了吗？好像并没有。
    “我一直没告诉您吧，他喜欢打我，打得我跪地求饶时，他最痛快，也许是为了给那贱人出气，也许是为了自己的亏心，总之，我就是他泄愤的工具，以前总拿孩子要挟我，让我给人下毒，现在好一点，他老了，打不动了，孩子们也长大了，得有所顾忌了。”
    拍拍身上的尘土，捋回鬓角碎发，她神情麻木，木木问道：“现在，您还觉得，给我选的这门亲事是弥补吗？”
    震惊，无奈，悔恨，懊丧，无名火气，直接袭上心头。
    “孽债！都是孽债啊！”宁太医痛苦的拍着大腿，这么多年真是错上加错，悔不当初！
    “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是看哭给谁，哭给不爱自己的父母，哭死，也没有用。
    柳夫人回归平静，淡淡道：“我说了，就会有改变吗？”
    老人一愣，终是低下了头。
    当初，这孩子在外庄求了八年，自己都狠心没有去见她一面，让她怎能相信这个父亲会是靠山？所以才会默默忍受苦难，在黑夜中无依无靠行了这么远。
    “你想和离吗？”
    宁太医的声音低低传出，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柳夫人一呆，心中某个地方再次起了暖意，可是一想到过往，随即苦笑出声，“孩子们都长大成家，我都有孙子了，就不折腾了，他也老了，说不定要死在我前头的，这辈子，就这么过吧。”
    沉默许久，“父女”二人终于风平浪静。
    最后还是宁太医先起身，缓步向外走，到了门口，老人一向豪迈的步伐趔趄起来，扶着门框站稳，背对而立，语气无奈又悲伤。
    “别再害人了，不然，我真的不会再认你做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