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农为本
作者:慕月君   我遇到一个很像你的人最新章节     
    也不知是秋夜的阴冷,还是人心的凉薄,安歌站在地上打了冷颤。
    陆允之立马察觉到她洁白的脖颈处起了细细的,小小的颗粒,转身从衣架上取下披风,如白天一样,细心的、仔细的为她系好带子。
    安歌想哭,特别想哭。
    陆允之见她低垂着脑袋,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刚刚的态度过于冰冷,叹口气,温声道:“我刚刚失态了,应该听你把话讲完的。”
    安歌仰起头,樱桃小嘴紧抿着,双瞳剪水,软糯糯道:“公子,你为什么这般好?”
    她小脸圆乎乎的,瘪着嘴,下巴挤出的褶皱像一颗小核桃。
    陆允之一下子没了脾气,哭笑不得道:“怎么就好了?”
    安歌深呼吸一口气,憋回眼泪,“公子,你真的特别好。这个话不是恭维,而是真心的。今夜,我能喝点酒吗?”
    “可是,你才喝了汤药。”
    “没关系,我想喝酒,就让我喝点酒吧。”
    陆允之无奈,犹豫半晌,“好,我陪你。云舒!”
    站在门外的人立马应了声,“公子,您吩咐。”
    云舒侧身贴在门上,未敢贸然进入。
    “取好酒来,再弄几个下酒菜。”
    云舒和小丸子都是满脸疑惑,这谈情说爱改杯酒言欢啦?
    “是,公子,您稍候。”
    不一会,西厢房的圆桌上,摆满了小菜。
    陆允之打开酒塞,清凌凌的酒水倒满了杯盏,“这是黍米的陈小麦曲作为发酵剂,历时春夏秋冬四季的锤炼,分离压榨后,储存十年方可引用的羊羔美酒,你尝尝,很是清香纯正。”
    安歌一饮而尽,“确实绵甜味长,是瓶好酒。”
    陆允之又为她斟满一杯,见她又要端起,伸手阻拦,“酒再好,莫贪杯!慢慢喝。”
    “公子,你就让我喝吧,喝醉了,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安歌的声音忧愁落寞,好像心中埋藏了很多的苦楚。
    圣人曰:克己复礼为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可是,此时此刻,陆允之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他想知道安歌的全部,于是,他纵容着她,与她同饮,喝下了一杯杯的美酒,直到脸色坨红,安歌渐渐打开了心扉。
    她讲她的世界,那个五彩缤纷,无奇不有的地方。
    对于陆允之来说,那像是神话传说里的国度。
    作为交通工具,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别说陆地水路相隔几万米,就算是遥远的月亮上,都有人类的足迹。从边疆到京城也就几个时辰而已。
    她还说,未来的房子有几百米高,有一种叫电的发明,可以让城市夜如白昼,有很多器物都需要使用电,比如可以自动做饭的厨房用品,可以在夏日吃到冷冻冷藏的食物,可以在冬日取暖用的空调,可以实时观看到世界各地的电视和网络,可以在家工作或者做生意谋生。
    她说,未来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提倡人人平等,依法治国,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可以读书工作,可以成为社会中杰出的贡献者,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自食其力,不依附于男人,家族。而且法律规定一夫一妻制,生育男孩和女孩一样,拥有同等的继承权。
    她说,那里虽然也有阶级的壁垒,但是只要肯努力学习,把握好机会,也可以实现阶级的跨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民庶子难逆天,寒门苦读未改命。更完善的政体,更高效率的法治,更活跃的社会氛围,是多少仁人志士向往的太平盛世。
    陆允之听到这里,定定的看着安歌,仿佛从她神采飞扬的脸上,看到了那个大放异彩的世界。
    “我辈读书人,多逞口舌,学时高谈阔论,扬得志泽加于民,实则不然,做官为吏后,只想如何结党营私,造大房屋,置多田产,对上位者卑躬屈膝,对平民百姓敲骨吸髓!天下有识之士,何日才能同心同德,共建一个如此美丽的天堂!”
    安歌看着陆允之一副慷慨激昂的书生模样,趁着酒劲儿,拿食指轻轻戳了他的脑门,“你傻呀!哪里有好人,哪里就会有坏人,我们那里的贪官污吏不比这边少!只不过有了监督的机构,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压榨人民而已!而且,你不要读书读傻了!一个社会真正的稳定,靠的是下层的经济基础!”
    被安歌手指戳过的地方,有了一个浅浅的红印,陆允之不以为意,十分兴奋道:“你说的经济基础是指经商吗?可是,农耕才是国家之本,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若是人人都去经商,地无耕种,天灾水旱,饥寒至身,天下大乱也!”
    陆允之的确是个美男,尤其这么认真的时候,脸上的专注丝毫没有看轻安歌的意思。
    安歌觉得自己跟这个国之栋梁坐在一起,高谈治国之策,简直就是蚂蚁戴眼镜——自觉着脸面不小!
    可是,九年义务教育,三年政治思想,也不是白上的。
    安歌就打算用最浅显的话语说明自己的观点:“农业在封建社会当然是根本,这是人类生产生命的必需品,但是影响农耕总量的原因多种多样,从天,地,人,三个方面讲,天就是气候,地是土地,人就是耕种的人,管理的人,和买卖的人,你们认为商人才是食利者阶级,好像他们都是奸滑之徒,可是,真正压榨农民的人是你们统治阶级,包括你这个大地主!”
    陆允之被她气鼓鼓的可爱表情逗笑,唇角一直挂着微笑。
    “我问你,农民种地所得,几成归自己?”安歌好像是学堂上的夫子,煞有介事的提问。
    “实际上农民所得丰年三成,灾年或有减。”
    安歌又问:“三成刚刚只够一年一家人的口粮,可是,还要借还春耕时的种子,还要添些布匹衣裳,还要应付红白喜事,万一生病也要花销,农民哪有多余的钱来生活呢?没有钱就要跟地主和官府借贷,可是收成只有那么点,最终恶性循环,穷的人越来越穷,他们有田地的抵田产,本来租种的人无法偿还债务,只能上梁山!当个匪徒盗贼!”
    陆允之轻轻皱眉道:“我知道他们闲时会找短工,女子在家织布,靠海的可以捕鱼,草场上可以放牧。”
    安歌淡淡一笑:“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若真有那么多选择,小龙和小花这样的孤儿就不会遍地都是啦!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们塔尖的这一小波人拿走了大多数的成果,而真正劳作的人,经过层层压榨,得到的少得可怜,整个国家处于分配两极分化的极端,富人反而可以不纳税,世家不纳粮,重担都压在了生存线上的百姓身上,他们都吃不饱,穿不暖了,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定会动荡不安。”
    陆允之忙不迭的点头,无奈道:“千年的制度,坚若磐石,人人都想做人上人,做了人上人的又岂会甘愿从口中取食分与他人!”
    安歌笑眯眯道:“所以,才要从其他方面入手!”
    陆允之扬眉,“你觉得从哪方面改善?”
    “人才!”安歌得意道,“你们这些大家贵族,不仅垄断了做官的路数,还将上学的机会死死的控制在手里,寒门出贵子已是难得,长此以往,当官的,做事的,都是空想家,真正实干的人,有天赋的人连饭都吃不饱,当然没有精力去研究如何增产增量的问题!就比如专门研究土地成分的,培养杂交水稻的,远游带回其他高产的品种,甚至南北方应成立专门的机构,去指导规划农民应该种什么,怎么种!而不是等待丰收的时候,带着官兵挨家挨户的征粮纳税!”
    安歌又饮下一杯酒,“有地才有粮,你们这些大家族占用良田耕地,把土壤肥沃,地势较好的都划作私产,有的建了规模宏大的庄园,有的圈起来做了围猎场,更有甚者,将水田变桑田,都是因为国家没有真正的丈量分配过土地,按照原有的规矩,很多土地都造成了极大的浪费,另外,要尊重人才,对于水利的修建和农耕书籍的刊行也要大力支持,而这些事物的推进,除了朝廷的重视,最重要的就是钱!”
    陆允之完全被安歌吸引,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女子,居然有如此开阔的见识。
    “钱从哪里来?当然是赋税来!那么商人就很重要了,如何征税,如何将世家的钱掏出来,这是个难题,我不做讨论,但是,我可以给你很好的建议,那就是,走出国门!”
    陆允之不解道:“大庆现在就与周边国家有交易往来,但是数额不大,充作国库寥寥。”
    安歌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里间,拿起笔,发现没有墨水,刚想研墨,陆允之如玉的右手便拿起了墨条,轻轻缓缓的倒入一滴水,手指关节微微用力,墨条和砚石相互摩擦,待有了热量后,又加了一点清水,继续研磨。
    “安歌,你要画什么?”
    “我给你画世界。”
    陆允之将砚里的墨汁倒入玉碟中,放到安歌手边,“好。”
    安歌此时已经喝了不少酒,拿着毛笔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可是她很有自信的下了笔,首先画了好些个圈圈,每个圈圈上都有大陆的名称,其次用歪歪扭扭的线条表示了航线,最后用经纬度表明了方位。
    陆允之一直盯着她的侧脸,圆润饱满的额头,眉弓如月,纤长的睫毛好像扑闪的蝴蝶,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殷红的嘴唇上还沾有透亮的酒渍。
    陆允之移开目光,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唇,觉得呼吸有点不畅,可是一看到安歌的画作,直接笑出了声,“哈哈,你这是画的什么,好像进入了盘丝洞!”
    安歌大笔一挥,最后加上了东南西北几个大字,写的实在没有任何观赏性。
    她讪讪一笑,“公子,你凑合看,我给你讲,这个圈圈就是陆地,五角星的地方就是我们现在的庆朝,这之外还有很多的国家。”
    陆允之被这新奇的天下地图震惊到了,古有《山海经》记载山川,民族,物种,和安歌画的地图相差并不大。
    “这些是什么?”陆允之指着经纬度的数字问到。
    “这个是阿拉伯数字,作为一种文字形式,可以简便的计算,标注。”
    陆允之觉得新奇极了,硬要安歌现在就开始教学。
    于是,安歌就像幼儿园的老师,从头写着这些数字,包括加减乘除的运算,陆允之不愧为神童,只需半刻钟就将安歌所教的东西全部领悟,只是写这些数字的时候,还是运笔如书法般整齐。
    安歌直接握住了陆允之的右手,侧身挨在他的肩头,慢慢带动着他的手腕,写下几个数字。
    因为她的手太小,包裹不住男子的大手,为了发力,她的上身跟着手腕移动,刚好胸口的圆浑蹭着他的肩膀,那一处的皮肤,虽然隔着衣料,就好像被什么小东西咬到,陆允之急急忙忙的后撤了半步。
    安歌不明所以,两人的手还交叠相握着,陆允之根本不敢再看安歌的眼睛,脸上微微潮红,毛笔上一滴墨汁轻轻低落在地。
    “公子,怎么了?”安歌松开陆允之的手。
    陆允之觉得自己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根本无法控制心绪的宁静,他将笔放在桌上,鼓起勇气望向安歌,“以后,我可以叫你安安吗?”
    刚刚还脸颊艳比桃花的安歌,立马白了脸,身子一时没站稳,陆允之急忙伸出手将她扶正。“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我就不叫了。”
    安歌苦笑,摇摇头,她突然想起来今日为何要喝酒,“公子,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有人这样叫我了!”
    陆允之将她扶回座位,蹲在身侧,温柔道:“今天不喝了,你需要休息,明日我再陪你,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好吗?”
    安歌摇摇头,“公子,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生活!我不想欺骗你。”
    安歌将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说完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