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留遗言
作者:慕月君   我遇到一个很像你的人最新章节     
    客栈最里间,一阵令人胆寒的冷意使得屋内气氛压抑。
    时飞省略掉一些小动作和言语出格之处,正在禀告绑架过程。
    眼看着榻上的南宫玥表情越来越难看,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直到说完安歌自称怀孕时。
    “啪!”瓷片飞溅。
    南宫玥将一个茶盏毫无预兆,挥袖摔在地上。
    众人皆惊,公子从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生气的样子很少见。
    好一会儿,南宫玥起伏的胸膛回归正常,阴沉沉道:“所以,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时飞紧张的吞口水,搓搓手指,“按照之前的计划,给她喂了药丸,若是情急中,她必定露出马脚,就可将计就计~”
    后边的话,他没敢再说。
    据他对公子的了解,如果安姑娘是细作,此番操作定能引出真正的幕后之人,就算幕后之人舍弃安歌,她自己为了保命,也会主动联系主家。
    这样一来,谁是布局者,一目了然。
    如果安姑娘不是细作,大概会许以重金,报答恩情,一别两宽,不会让她卷入自己的生活。
    但是现在公子如此失态,他有些不确定,偷瞄阿成,发出求助信号。
    阿成硬着头皮道:“公子,您别生气,安姑娘古灵精怪,也许这都是她为了脱险,胡诌的借口,我们这么多人都没能找到您,陆明赫一个远在京城的权贵,怎能提前得知您的路线,还将圣上都找不到的鲁洞之安排在那里,这说不过去啊!更何况陆家没理由派人来监视您啊!陆明赫巴不得您回去助太子一臂之力。”
    南宫玥眼神发散,直直得盯向碎裂的茶碗。
    阿成觉得公子这次多疑了,说不定安姑娘真是穿越而来!鲁洞之只是巧合出现。
    而且公子早就将解药备好,连调理的药都预备了,明明京城里更十万火急,却在这清水镇耽搁了这么久,显然是想相信安姑娘的。
    若是她没有事势危急,盲目求援,公子定会及时救治,表明身份,谁知道现在生出陆府外室这样的荒唐。
    南宫玥手指成拳,低沉道:“朝堂血雨腥风,争斗瞬息万变,今日是你的党羽,明日也可变成插入后背的利箭!漠北一战疑点颇多,在真相大白前,谁都有可能!”
    阿成蓦地心中一痛,看向公子的胸口,他见过那道箭伤,就像在美玉上钉了一颗钉子,疤痕触目惊心,收起眼中怜悯,坚定道:“属下明白,人心易变,世事如棋局难料,今后定不会如此妄下断言。”
    黄花梨雕竹茶几上摆着棋盘,南宫玥手里握着一枚黑子,刚刚过分用力,现在缓缓松了力道,手心处隐隐作痛。
    被打劫那日,他以为安歌是自己手里的棋子,殊不知,现在,自己变成了那颗弃子。
    当他听到安歌亲口承认是陆允之的外室,脑海第一时间竟然全是她巧笑嫣然的样子。
    她说:“你不是还没成家吗,试着喜欢我吧!”
    听到她自知难以相配,甘愿隐姓埋名,只为和陆允之长长久久时,内心升腾出想要压倒一切的欲望,变身为魔,摧毁他人幸福,实际上是一种懦弱,明知自己不能,却渴望创造出虚幻的意象,以求达到自己心里的平衡。
    原来这种感觉叫嫉妒。
    她不是说,能与陆允之这般的谪仙人儿在一起,死也甘愿吗?
    那么,她会不会真的为了陆允之而接近自己呢?
    死也甘愿吗?
    呵呵,要不要自己全了她的愿!
    南宫玥脸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怀孕?
    一个连蛇都怕得要死的人,在生死面前还会撒谎吗?
    他脑子有一瞬间空白,纵使思量万千,都没有想过会是这个结果。
    他的内心清楚的感受到一丝震怒,一丝悔意,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时飞去查,陆允之半年前是否到过西平镇,不!三年内都去过哪里,有没有和哪个女子有过来往!事无巨细!都给我查清楚!”
    说这话时,南宫玥脸上表情过分狠厉,时飞未敢多问,抱拳退下。
    地上的阿武一阵窸窣,揉了揉膝盖,大咧咧开口,“公子,安姑娘今天进了幽兰府就没出来,小豆子刚刚派人来报,说是陆允之请了好几个医师,里边还有个宁太医,那咱们的解药还给她吗?”
    阿成对着阿武猛使眼色,但是阿武就是个睁眼瞎。
    他觉得哪这么麻烦,安姑娘要是细作,一刀抹了脖子,管她是谁的女人!
    要不是,就给人家解药,再给点钱!
    公子要是喜欢就留在身边当个通房丫头好了!这可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家门荣耀!
    榻上人面色更沉了一分,房内刮过一阵凉飕飕的冷风。
    南宫玥推开茶几下地,踱了几步,冷冷道:“既然是陆允之的女人,还为他怀了子嗣,当然由陆允之自己去救!阿成!启程回京!”
    阿成、阿武如临大赦,立马起身准备。
    南宫玥展开右手,原本光滑的棋子被捏成粉末,飘飘洒洒掉落在地。
    她曾经一字一顿说过,“你才要小心我始乱终弃!”
    安歌,你真的要弃掉我这颗棋子了吗?
    入秋的庭院,一颗核桃树躯干粗壮,发皱的树皮显得它年岁久远,原本密密簇簇的叶子都已掉光,留下树杈上挂满了核桃。
    方妈妈打下新鲜的核桃,用夹子夹开后,放到小花手里。
    小花十分新奇,甜甜问道:“方奶奶,这是什么?”
    陆家这支血脉高门显贵,但人丁稀疏,到了老太爷这一代,得两子。
    大爷二十多岁就开始修道,从不参与家族事务,只留陆小公爷一个独苗。
    二爷倒是想开枝散叶,只可惜多年撒网捕不上鱼,六房妻妾肚子全生的姑娘,在京圈被同僚调笑多年,说是能生个女儿国出来。
    所以这幽兰府多年不曾热闹,今时,公子暂住不说,还招来一个漂亮姑娘,两个小东西,闲了二十几年的方妈妈终于有了事做。
    “小花呀,这个叫核桃,外边的壳很硬,里边的果仁养生又健脑!油而不腻,口齿生香,你尝尝!”
    小花将手心里的果仁一股脑塞进嘴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发现了珍馐美味!
    “简直太好吃了!”
    方妈妈见她爱吃,又拿起杆子,一点不嫌麻烦,继续打核桃。
    一老一小欢声笑语,与客房内沉静的气氛截然不同。
    小龙蹲在门口,忧心忡忡,不敢打扰里边的大人。
    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上拉着一层薄纱,安歌被医师催吐洗胃后,重新沐浴,换上了新的衣裳,去除晦气。
    帘子里,一只白净的藕臂伸了出来,手腕处有被捆绑的红痕印记。
    医师们隔着帘子,挨个上前把脉,又各个灰丧着脸,退出摇头。
    “呃,陆公子,请赎老朽无能,我们都是小小的坐堂医师,哪能诊断出这北凉毒药,而且这姑娘说的乌龟毒,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别提解毒啦!还是等宁太医到了,再做定夺吧!不能对症下药恐延误病情!”
    四个上了年纪的医师都束手无策,站在外间,祈祷着宁太医快点到。
    安歌恹恹躺在床上,一晚惊魂,直到陆允之答应收留,强撑的身体才敢放松,没想到毒性就发作了。
    她整个脑袋思维变得缓慢,头仿佛有千金重,脖子快要支撑不住头部的重量,感觉自己不久后就要陷入昏迷,心中却有了一瞬间的平静。
    隔着纱帘,看向站着的陆允之,心中十分抱歉,轻唤了一声。“陆公子~”
    陆允之听到孱弱无力的声音,立马行到床边,隔着纱帘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安歌笑笑,面上故作轻松,“没有,只是在我还清醒前,想跟你说几句话。”
    “你说,我在听。”
    “陆公子,劳烦医师们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告诉你,你放心,只是我的一些临终遗言。”
    陆允之皱眉,太阳穴那里的青筋隐隐浮现,他不觉得事态会坏到这个地步。
    柔声安慰道:“你不必忧思过甚,宁太医一会儿就到了,若是他也医治不了,我就带你回京,总有医师可以医!”
    安歌想起身行礼,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了,浑身乏力,有些发冷。
    陆允之摆摆手,医师们都走出门外,小龙伸长脖子,想要知道姐姐怎么了!可是侍卫将门关上,方妈妈带他到一边等待。
    也许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心胆俱裂的事情,安歌觉得自己好累,神经功能完全紊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我没想到真的是剧毒,本来还心存一丝侥幸,现在听到这些老先生的话,自知时日无多了。”
    她苦笑,“陆公子,你是这天下真正的仁人君子,我知道我们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若是~”
    她哽咽了一下,继续道:“若是我死了,求求你!不要把那兄妹俩赶走,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吧,他们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就当全了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一个心愿吧。”
    陆允之一愣,“你安心养病,方妈妈会照顾两个孩子的。”
    安歌缓缓道:“陆公子,你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我死以后,不必破费入殓,我没有籍契,也无需向官府报检,因为我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身形如巍峨山岳的陆允之听到此话一惊,宽大袖袍里伸出手,一把拉开纱帘,他不明白,安姑娘这是产生幻觉了吗?
    却见安歌嘴唇发白,整个人皮肤发青,就好像坠入冰河一般,额头上的碎发都被冷汗打湿,双眼有种濒临死亡的人才有的平静。
    他回身,想喊人进来,被她虚弱阻止。
    “陆公子,不要喊人,听我说,我怕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陆允之亲自俯身,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没有再去顾忌男女大防,坐在床边,轻轻道出一个字:“好~”
    安歌扯出一个微笑,语调已经有了几分迟缓。
    “其实这事儿很荒唐,这些日子我也恍恍惚惚,总觉得这是个梦,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和你们文化差不多,科技,生产力都先进一些的地方,在那里我有个爱人,叫顾源,他死了,本来我是要殉情的,谁知跳下悬崖就穿越了,还救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是我这些天要找的那个牙门军李卫。”
    顿了顿,她费力呼吸又道:“村子里的一户人家,好心收留了我们,直到他病养得差不多,我们才离开。”
    安歌这时还留了个心眼,她是要告诉陆公子自己的来历,和事情的起因,但是不打算牵连他人。
    陆允之神色不算轻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说来,都是我活该,是我非要缠着他,想将他当做失去爱人的寄托,自欺欺人的希望他就是顾源的转世,才有了后边这许多麻烦。”
    清淡的语气掩盖不住她的伤心。
    “其实,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对我也是处处防范,可能连李卫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当时在村子里,他受了伤,为了能安全离开,他勉强答应了我的请求,将我带在身边,后来,他找到手下,得到我手中的药方,再也不用顾虑什么,提出用银两来答谢我,是我自己不肯放弃,硬要坚持执念,也许是被我缠烦了,也许是不想付出那笔高额的感谢费!才自导自演了一出被劫案,希望我能自己放弃,”
    “嗯~~”
    安歌觉得自己胸口、肚子里有一团火燃烧着,上颚处干的厉害。
    陆允之下地,倒一杯温水,扶着安歌肩膀,缓缓让她饮下。
    “谢谢!”她虚弱的只剩气音,眼皮已经耷拉下来。
    陆允之像抱着一块易碎的琉璃,十分小心。
    安歌继续说道:“他也许已经大发善心,放了我一条生路,如果你将我救起那日,我就罢休,返回村里,他也许不会将事情做绝,都怪我太执着,又是与你这样的贵人结识,又是去报官,可能他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已经有了家室,为了清誉考虑,只能除掉我。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让人先玷污我,再杀我!”
    如果说昨日是失望,现在就是绝望。
    “就在刚刚,我好像想通了,他们没敢动我,更没敢当场杀我,完全是因为我胡诌的谎话,让他们有了顾虑,十分抱歉,我说自己是你的女人,还有了身孕,他们不能确定你我的关系,可能是为了验证我的说法,才喂给我毒药。若是你真的救了我,那就说明我是你派到他身边的奸细,他以后就会针对你!若是你没有救我,说明我说的都是假话,死,也就死了。”
    陆允之摇摇头,温柔的眼神如交替的暖阳,穿过云层,投射在安歌身上。
    安歌费力呼吸着,气若游丝道:“他是不是李卫已经不重要了,我是谁也不重要,之所以跟你讲明这些,只是不想日后有人找你麻烦,你还被蒙在鼓里,我不能让你稀里糊涂卷进这场荒唐里,若是因为救了我一个麻烦精,而让你的人生变得危险,那我真就欠你太多了,我死了,就死了,一把火烧了,随风散了就好……陆公子,你是个好人……愿你一生顺遂,所求……皆所愿……”
    这么多日的忐忑、矛盾、挣扎,都可以放下了。
    她难过的不是那个人如此对她,而是,她的顾源,真的,永远的,离开了她。
    安歌彻底昏了过去,陆允之急忙拍打她脸颊,怀里的人儿浑身如冬日寒江雪,冰冷的没有一点活人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