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看出云舒对三人的厌恶，也能理解人家的冷眼，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不能因为人家善良，就一直依赖别人！再多的爱心，也有耗尽的那天。
    陆允之已经坐在马车上，艳阳天的光线挤进车窗，让他浑身散发着明快的线条，唯独脸上有些阴郁。
    “上来啊！”
    他招招手，带出一阵辛凉木香。
    安歌微笑，摇摇头，攥着小兄妹的双手发紧，似乎是等待着某种宣判。
    “陆公子您尽管明说，劳烦您这一趟已经很不好意思，不好再浪费您的宝贵时间。”
    陆允之看她一张笑脸憋得通红，强装镇定，动了动嘴唇，似乎有所顾忌，清了清嗓子才道：“上午李卫大人本人来过。”
    “本人”两字上，明显加重了音量。
    安歌听后苦笑出声，“他是不是叫知县不用管这闲事，时日一长，我就会自己放弃了？”
    “是叫他拖些时日。”
    “何必呢？我又不是非缠着他不可！”
    安歌瞬间就跟失了魂一般，行了一礼道：“陆公子，今日谢谢你！以后有机会再报答您。”
    没等陆允之说什么，转身离去。
    小龙见姐姐神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暖心安慰道：“姐姐，这个不是你相公，咱们再找！你不要难过！”
    安歌呆了呆，站在街头忽然不知该往哪去！
    大街是这样热闹繁华，各家醒目的招牌、旗帜随风飘扬，路上的行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情，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有欲望，每个人的脚下都有归途，而安歌，她该去哪？
    对着小龙挤出一个笑容，“我相公啊……他死了，不用找了。”
    小花感受到姐姐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死了吗？和大姐一样再也回不来了吗？想到此处，两只小手用力抱紧安歌。
    安歌背影笔直，呆愣一会，向前迈出沉重的步伐。
    云舒偷偷观察公子脸色，见公子欲言又止的样子，赶紧驾起马车。
    意恐再迟一瞬，公子就要上去英雄救美了！
    安歌脸色唰白，身上精血好像都被抽干了，嘴唇发紫，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
    小龙心急大喊：“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冰冷?”
    “没事，别怕，姐姐没事。”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滑落，脑中一片昏沉，胸口有一块巨石压上。
    “哇~”
    安歌喷出一口鲜血！趴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
    小花大哭，眼泪将脸上的黑灰都洗掉大半，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透明一串。
    小龙又是着急又是害怕，眼睛雾蒙蒙的，站在原地跺脚。
    “姑娘，怎么了？”
    “是银两被人偷了吗？”
    “有人打你们了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人敢上前扶起她。
    小龙使出吃奶劲儿，将安歌拉起。
    安歌用袖子抹掉血渍，踉跄前行。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之上，她却不能倒下，两个孩子都能活下去，自己为何没有勇气？
    左右两只小手的搀扶，给了她莫大的力量！
    这一幕，只是世间车水马龙的一个插曲，热闹散尽，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安歌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里边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角落里放着一个面盆架，摆着一块粗糙的麻布。
    三个人站在地上就转不开身，尽管如此，还要三十文。
    小龙和小花惊惧过后，毕竟还是孩子，立马被客栈的摆设吸引，兴奋得这瞧瞧那看看。
    小龙弄来几桶热水，安歌打算先给他俩洗洗澡，隔着数米远都能闻到两人身上的臭味，难怪入住时，老板很不情愿。
    木盆不大，只能一个一个来。
    因为有了两个拖油瓶，安歌发现，在起码的生存面前，情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眼前要处理的事情是，怎么养活三个人！
    小龙脱完满身破烂的衣服，摘下小破包，用小手捂着重点部位，两只黑脚丫局促不安的揉搓在一起，结结巴巴道：“姐姐，我…自己洗吧！在家都是我自己洗的！”
    安歌微笑，“好吧，一定用那个皂荚洗的干干净净的！不然我怕你俩有跳蚤！”
    小花坐在床边，闻闻自己头发，抓出一只蠕动的小东西，递到安歌眼下，“姐姐，是这个吗？”
    “啊！”
    安歌一蹦三尺高，差点把地下的盆踩翻！
    颤抖着手喊道：“你快踩死它！下来！洗完再上去！”
    妹妹跳下床，十分听话的将小跳蚤扔到地上，光脚踩死！
    安歌死去的心又被吓活了！叹气道：“这些衣服是不能再穿了，我出去买几件，你俩乖乖的，不能出这间屋子哦！”
    兄妹俩听话的点点头。
    安歌离开后，小龙心事重重的，问妹妹：“你喜欢这个姐姐吗？”
    妹妹正在玩皂荚，哧溜挤在地上，沾了些尘土，哥哥连忙捡起，“不要浪费！姐姐看起来没多少钱！”
    小花开心道：“知道啦！哥哥，我好喜欢这个姐姐，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小龙轻皱眉头，他一边撩起清水一边喃喃道：“我也喜欢她，要是能跟着她生活就好了。”
    傍晚城楼的西边挂着一轮红日，街道商铺林立两边，它就在这条路的尽头，与城楼的灰淡形成鲜明对照，一团白云飘过，很快就遮住了太阳最后的耀眼，云朵的周围很快镀上一层金色的边，残阳仿佛用力的想拨开云雾，形成了一束束渐变的紫红色。
    安歌好像没有感知力的木偶，走在大街上，找了一家成衣铺，买了两身孩子的衣裳，又往回走。
    她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进了成衣铺盘问。
    回到客栈，兄妹俩从两个小乞丐变成了粉雕玉琢的人儿，洗得干干净净，唇红齿白。
    两人欢天喜地换上新衣，哥哥的衣裳挽个袖子正好，妹妹这身买的尺码太大了，像是唱大戏的。
    “小花，你太瘦了，姐姐明日再给你买一件！”安歌温柔的像一个母亲。
    “不用！姐姐！不要浪费钱！哥哥说你也穷！不知道能不能养活我们！”小花真诚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小龙脸上一晒，连忙解释道：“我叫她不能乱花你的钱！不是嫌你…穷！”
    安歌摸摸兄妹俩的小脑瓜，无法反驳，温言道：“把头发擦干，准备睡觉！”
    小龙眼里第一次有了光亮，“姐姐，遇到你真开心，跟过年一样！”
    客栈的棉被上有股说不出的酸味，兄妹俩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小花睡在中间，她特别想钻到姐姐的被窝，抱着她睡，又怕小孩子黏人，大人不喜欢，黑暗中晶亮的眼睛盯着安歌的方向。
    正在出神的安歌感觉到这股爱意，转过头，向着小花靠了靠。
    “睡不着吗？”
    “嗯！姐姐，我怕睡着了，你就不在了！”小花青涩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不会！姐姐不是那个王八蛋！不会食言的！”
    小龙道：“姐姐，那个王八蛋是你死去的相公吗？”
    安歌一噎，“睡觉！”
    小龙忐忑开口，“姐姐，那个大人说你没有籍契？是被打劫了吗？”
    安歌没想到这个小男孩这么细心。
    “是的，所以姐姐需要想想办法，明日得出去找活做。”
    小龙钻出被窝，乌漆麻黑中在床尾摸出小破包，先掏出半张干如石头的饼，又掏出几块破布，其中一块布里包着东西。
    安歌坐了起来，“小龙，你找什么？”
    小龙献宝一样，捏着布边一点点打开，里边有几张纸，还有一个粗糙简约的银圈戒指。
    “姐姐，你点灯！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小龙神秘兮兮道。
    没办法，安歌重新点灯，坐在床边。
    “姐姐，这是我们兄妹三人的籍契！那枚银戒指是我娘留下的！”
    小花将头钻过安歌胳膊，拱到她怀里，像只柔顺的小猫，“以后你就做我们姐姐吧！咱们就成了一家人了！”
    安歌细细看去，上边的字认个大概，果真是他们兄妹三人的籍契！
    豫州汝南郡农户！
    大姐今年十七岁，小龙说，如果不是那老庄主硬要卖掉弟弟妹妹，大姐其实愿意做那第九房妾室，在庄子里比一般的农户强！农户累死累活一年都留不下二两银子！
    只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大姐没能逃过命运的不公。
    安歌此时生出一种荒诞感，好像整个世界都有一个操控者，全凭心情摆弄这些棋子。
    “小龙，这个是你们大姐带出来的吗？”
    “是，大姐说一定要我保管好，千万不能丢，人牙子要是强迫我和妹妹，就可以去告青天老爷！还能去有钱人家找个营生。”
    安歌摸着这轻若鸿毛的几页纸，心下对那位早逝的姑娘生起了如山般的敬意。
    “小安，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他们！”安歌摩挲着戒指轻轻道。
    小龙将戒指戴到安歌的手指上，带着哭音道：“姐姐，我和小花一定乖乖的，你一定不要丢下我们！”
    安歌将两个孩子抱得紧紧的，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就算是草，也要坚韧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