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寒隐寺
作者:慕月君   我遇到一个很像你的人最新章节     
    知县小老头倒腾着两条短腿快步到后院。
    一进屋,对着上坐一位锦袍男子行礼,颤巍巍道:“李大人,那女子已被我打发走,但她说自己暂住在幽兰府,接下来您看这事如何处理?”
    座上男人眼睛如铜铃,面部黑红,喝一口茶水,声音粗狂,不怒自威,“高大人只需拖延时日,其他莫要过问。”
    “是是是,那李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她如果还敢来闹,就拿她籍契说事,打她两板子”
    李卫忽然想起玥公子的嘱咐,补充道:“吓唬吓唬就行,别下重手!”
    小老头虽然有点懵,但贵人行事还是少问多办事的好。
    木木的点了点头。
    男人走后,衙卫上前问道:“大人,还要不要去案发地查验?”
    “验什么验!被打劫的人都在这儿了!他就是李卫。真不知玩得什么花样?”
    小老头烦躁得扯开官服,衙卫上前宽衣。
    “那女子说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保不齐就是这李副将在外惹上的桃花债,又不想负责,骗了人姑娘银两和籍契,再自导自演一出被劫案,借以摆脱纠缠。”
    衙卫不解道:“那女子既然知道是牙门军,也能上京寻人呀!”
    小老头喝着茶,坐在太师椅上气定神闲,冷漠道:“籍契一丢,无人能证,上京的高门大户岂容她来胡闹,到时随便都能打杀了去!哎!可怜啊!还一心想着救夫!不过,出了这清水镇就与你我无关了,反正李大人自己不承认被打劫,咱们这儿说得过去。”
    衙卫见多了这私宅内院的腌臜事,更何况当局者不予追究,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去忙其他案件了。
    李卫打马而行,进了一家客栈,直接走向最里间。
    “公子,如您所料,安姑娘今早去了衙门,我等了好一会,她才来的,高知县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走了。”
    李卫站得笔直,对着榻上黑衣锦服的南宫玥道。
    “嗯,没难为她吧?”
    “没有,呃~~ 我说她再来,就打上两板子。”李卫话音渐渐低了。
    南宫玥支起身子,搓搓手指。
    李卫忙道:“就是吓唬她,没叫下重手。”
    公子也没说什么,摆摆手叫他先启程回京,勿要耽搁防御工事的上报。
    李卫抱拳退下。
    阿成走上前,犹豫着开口,“那陆允之说是在外游历,现在陆家巨变,及时回府也无争议,只是半路能救到昏死的安姑娘,这也太巧了吧?小豆子线报幽兰府戒备森严,是有药师进出过,只开了些益气补虚的药,其他还未探听到。”
    南宫玥揉揉太阳穴,自打“被劫”之日后,他就没有完整的睡过一个觉。
    总是想起那个聒噪的女子。
    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身心俱疲。
    时飞倒上一杯水,递过药丸,“公子,您先吃药吧,这药连苏慈都说是灵丹妙药!”
    话说那日自导自演“被劫”后,南宫玥他们上了山,去一个叫寒隐寺的地方,为的就是拜访这位叫苏慈的神医。
    别看这苏慈年纪只有二十多岁,却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相传苏慈婴童时,突发疾病,全身红肿,溃烂发脓。
    父母将他遗弃在山上寺门前,清早被洒扫的僧人抱回救起。
    兴许是佛缘造化,他不仅身体慢慢痊愈,再无异样,随着越长越大,智力过人,尤其专以医药为精。
    南宫玥八岁时,第一次回到南宫家:安国公府。
    不到一年就得了一种怪病,白天无事,晚上如虫蚁蚀骨,寝食难安。
    一无外伤,二无中毒,南宫家老祖母寻了很多名医,都不见疗效,只能听从主持建议,将他送上寒隐寺,与这小和尚一同修行。
    随行的白胡子医师本是给南宫玥调理身体的,最后成了小和尚的启蒙师傅。
    渐渐的,医师已经没有东西可教了,小和尚就像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天才,对于自己所学所见都有极高的悟性。
    在寒隐寺呆了三年,南宫玥才回到安国公府,为了给这个好友找到各种医学典籍,他费尽心思,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越来越多的香客来寒隐寺求医问药,寺内香火逐渐旺盛。
    现在苏慈已是并州小有名气的和尚圣医。
    他为穷人百姓看医问药,只收些鸡蛋,五谷,蔬菜,为寺内添些吃食。
    寺院的一间客房内,南宫玥躺在床上。
    身穿紫色僧服的小和尚正聚精会神把脉。
    院门外阿成和李卫守在门口。
    阿武去了后山,将破损的车厢和行李一并烧毁,看着怀里一摞子女人衣服,轻哧道:“公子这是舍不得钱吗?还特意吩咐将那小妞儿的衣服保管好!”
    说完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记起公子安顿的事情,叫安姑娘,安姑娘,安姑娘!
    再叫错,手都要写字写废了!
    时飞烧好热水,轻叩入门。
    苏慈温和的声音响起。
    “脉象一息七至谓之疾,来去不定,捉摸不着,但你体内又有长生草和灵芝的功效,令你面目红润,消痛去淤,很是对症下药,这灵丹可继续服用。”
    南宫玥放心的点点头,闭了闭眼,踟躇道:“这药丸是否还有其他微不可察的药效?”
    “嗯?”
    正在给针消毒的苏慈疑惑不解。
    南宫玥脸上升起一抹红晕,淡淡开口道:“总觉得气血上涌,丹田不华。”
    其实他不想承认的,事实却不能忽略。
    和安歌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心脉异动,见之丰色悦容。
    小和尚拿起药丸仔细闻了闻,伸手捏下一小块,化了水,在指尖搓开,放到嘴里。
    沉思片刻道:“是有黄芪,生姜,当归入药,可添精补髓,服用一月,筋力不衰,行走如常。若是你觉得气血过剩,可多食些白粥,米醋。”
    其实南宫玥是怀疑鲁老和安歌给这药里添了催情药物,为得是尽快得到他的信任。
    但现在听到苏慈这话,只能压下心底那点疑虑。
    苏慈手指纤长,下针很稳,南宫玥觉得自己郁结立马好了很多。
    “若是有机会,真想与鲁洞之见上一见,前些时日,我对松脂和桑薪的煮法试了再试,终不得其要,耽误了一位失明者康复良机,心中十分愧疚!”
    南宫玥笑道:“等我得到他的消息就告诉你。”
    看着这位好友一如往常,南宫玥少有打趣道:“能得朝廷赐予紫色僧衣者寥寥,你却当这宝物穿成常服,难怪寺里其他老和尚要排挤你!”
    苏慈懵懂的将衣物揪起,“这不就是件棉服吗?我近日觉得天凉,找出来就穿上了。”
    时飞摇摇头,“苏慈你真瓷!天天就知道研究医书,经书。寺里那些和尚要不是指望香火旺盛,早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们没有欺负我,只是嫌我看病不收穷人钱,而富人看病的香火钱最终也剩不下,都替我买了药材,心中才有怨言,这不能怪他们!”苏慈冷静道。
    时飞不愤,“你这边的用度都是旧的,好多都是公子走前买给你的!还不如叫公子给你买下这破寺,直接当主持得了!”
    苏慈高鼻深目,眼神清澈如水,双手合十,也不恼,声音虽不高,但很坚定:“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我可以接受你们的供养,但不能贪你们的供养,每日时间都不够用,还要精进修禅定,持咒诵经,就不要给我寻个主持的差事添乱了!”
    时飞摇摇头,说是说不过,劝也劝不动,这苏慈就是天生的菩萨心,一点不为自己考虑。
    苏慈扎完最后一针,面上露出悲痛表情。
    “三月前听闻边疆噩耗,我也得了一场大病,后来日日持诵《往生咒》,为去世的人超度回向,祈愿他们早日离苦得乐,往生西方净土。”
    时飞见状,表情凝重,开门出去。
    “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南宫玥叹气道。
    苏慈检查着南宫玥胸口那道箭伤,左手缠绕着一串佛珠,捏的珠子快要碎裂。
    回想当日听到虎贲军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的消息,自己几近晕倒。
    平日里无欲无求的德善法师,第一次跪在自己的佛面前,虔诚无比的希望神能听到自己的祈求。
    “佛祖,弟子有罪!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出家,我不知如何回答,从记事起,我就在寺院长大,从来没有人给过我第二个选择,天天打坐修行,直到南宫玥来到寺里,他鼓励我学医,护我周全,懂我所求,这种情谊让我早犯了戒,贪恋起人世间美好的友谊。”
    苏慈跪在蒲团上,满脸泪痕,神情悲戚。
    “后来渐渐长大,人人又道:膜拜诵佛,严守戒律,传扬佛法,立着论书才是成佛之道,只有他一直支持着我,为我求得医药典籍,供养这寺里的香火,什么救世济人,什么和尚圣医,没有他,我都弄不明白自己来这人世的使命是什么。”
    苏慈双手合十,穿着正式袈裟,红艳簌簌。
    凄凉一笑道:“从小我便认定他是佛陀派来助我完成使命,救助大众,脱离苦海的人。他虽生得七窍玲珑心,却是这世间受尽苦难人,听闻他身死,我才生出自私之心,经文都无心再念,若是您能听到弟子心中泣泪,唯愿佛祖怜悯,指示我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浅灰的眸子里,晶莹闪动。
    “他死后不论地狱之中要受怎样的苦楚,请让德善替他承担,如果可能的话,请留他一条生路,我将终身侍佛,参禅布法。”
    说完重重磕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
    也许,这一次,神心软了。
    看着眼前虽然伤痕累累的南宫玥依旧活着,本该清心的苏慈还是感到久违的快乐。
    “我要离开寒隐寺了。”苏慈平静道。
    南宫玥起身,不顾银针,苏慈连忙压住他胳膊。
    南宫玥皱眉,“去哪?”
    “去游历,去参拜,去传道。”
    苏慈默默在心里添上一句:去还愿。
    “好。”
    南宫玥点点头,“让阿武跟着你吧。”
    “阿玥!我要一路向西,虔诚的三步一拜,跪行而去,这是我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佛法浩海,穷其一生,也就悟其一隅,更何况困于方寸之间难以寄托,《梦游集》中云: 从上古人出家本为生死大事,即佛祖出世,亦特为开示此事而已,非于生死外别有佛法,非于佛法外别有生死。所谓迷之则生死始,悟之则轮回息。不论什么结果,都是我的命数。你不必派人保护我!”
    顿了顿,他欣慰一笑,“我佛慈悲!让你我二人还能再见一面,德善心中足矣。”
    南宫玥五味杂陈,深知这位好友品性,不再相劝。
    苏慈又拿起桌上药方仔细查看。
    南宫玥也不打扰,闭目沉思。
    一盏茶的时间,苏慈放下药方,一边拔针一边敬佩道:“鲁老先生药方果然妙!自你夜疾寒症发作,我研制了上千种药方,都不如这短短百字精妙。”
    南宫玥偏头道:“等这药丸吃完了,她说每七日一次药浴即可减轻症状。”
    “确实,我怎么从来没有想过以毒攻毒呢?”
    “因为你是菩萨心,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没见过正常。”
    苏慈摇头,“这个药方在古书里有相似记载,是苗疆部落秘术解药,鲁老先生又改动三处,让其功效倍增,浸体内里,幻化成气,运气养血,我之前试过这古书药方,让你以药汁服用,适得其反,气血对冲,虚实不定,故而没有继续。”
    南宫玥起身穿上衣服,不由得又浮现出安歌俏皮的笑脸。
    甩甩头,回过神对苏慈道:“此去前路艰险。”
    从胸中掏出一个玉佩,递在他手里。
    “这是明月会的腰牌,你保管好,遇到危险记得掏出来,要钱的换钱,要权的换权,总之不要一根筋去说教人家,懂了吗?”
    苏慈接过玉佩,淡淡一笑:“既是你给的,我便收了。你也一样,前路艰险,你既要破天,我便不再规劝,这是天的选择,也是你的命数。”
    翌日清晨,他们一行人下山,赶往清水镇。
    朱红的寺门前静静伫立着一位衣着单薄,面容平和的僧人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