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镇的马市是大庆三大马市之一，因其靠近边疆地区，少数民族组成的商队每月都有一次大集，不仅仅是马匹交易平台，更像民族大聚会。
    少数民族的兄弟们用马匹和玉石、药材换取内地商人的粮食、茶叶和布匹，正巧今天是开市之日，人潮如织，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马贩子们极力向过往的客人介绍自己的马匹如何膘肥体壮日行千里。
    头戴毡帽的大汉脖子上挂满各色珠帘玉器，招揽着客人，去往骆驼身边，那背上的袋子里有更好成色的宝物。
    不时还有几个西域美女经过，手持美酒，妖娆妩媚，只为吸引客官去酒铺尝上一尝。
    旁边的胡麻饼烤肉香鲜味美，茶肆酒楼座无虚席。
    安歌不敢相信，这繁荣的景象只是大庆的一个边陲小镇，那它的都城长安得多么繁华呀！
    “我们去哪里等霍大哥呢？我还以为马市不大呢！谁知道比我们刚刚路过的西街都繁华！”
    安歌在人群中东张西望，人头攒动，她只能看到好多黑乎乎的后脑勺和大汉的肩膀。
    南宫玥不动声色的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右手拄拐，左手虚虚环住她肩膀，看似需要她搀扶前行，实则帮她避开周围闲杂人等的靠近。
    “不急，那边有茶肆，我们坐在显眼的地方等他便可。”
    两人挑了一家靠近路口装修高档的茶肆坐下。
    “二位客官！您要喝点什么茶？我家最盛名的是石中玉和日铸雪芽，要不要都尝尝？”小二打量南宫玥气度不凡，殷勤得擦着桌子招呼道。
    安歌一脸懵，啥玩意？
    茶不是红茶绿茶和乌龙茶之类的吗？
    这些雅名都是啥意思？
    感觉就跟第一次去了咖啡店一样，分不清卡布奇诺和摩卡、拿铁一样丢人，所以她假装被对面的酒楼美女吸引，不敢作声。
    “来一壶清风使即可。”南宫玥沉静说道。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麻溜地进了后堂。
    安歌把玩着桌上的茶盅，羡慕得说：“你们古人真有雅兴，茶名都起的这么有文化内涵，你爱喝清风使吗？”
    南宫玥面无表情的回答：“不爱。”
    “那为什么点这个啊？”
    “便宜。”
    安歌盯着他眼睛看了许久，发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完了，他不会除了洁癖外还很抠门吧！
    男人铁公鸡可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特点。
    南宫玥没有解释，因为他三年前来这里喝过其他两种所谓的招牌茶，不过是以次充好，入口不爽，涩苦至咽干，还不如清风使清淡一些。
    不一会小二端上茶炉杯水，还有一小盘小食。
    温热的木炭将茶壶烧的热气氤氲，南宫玥手持茶壶将沸水倒入盛着茶叶的杯中，茶叶如遇水活鱼，上下翻腾，已有茶香弥漫到安歌鼻尖。
    南宫玥却将杯中茶水倒掉，只留杯底茶末重新倒入壶内，放回炭火之上，水汽继续蒸腾。
    茶尚未入口，看着美男正襟危坐，煮一壶秋香四溢，此等画风，令安歌全身暖意融融。
    等到腾波鼓浪三沸之后，南宫玥取下茶壶，倒入安歌杯中，才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安歌早就迫不及待，端起便喝。
    南宫玥出声制止，“烫茶伤身，茶需慢品，稍等片刻。”
    她只能悻悻放下茶杯，确实很烫，马上将手指放到耳朵上摸着降温。
    南宫玥看着她毛毛躁躁的，推着盘子里的小食说：“尝尝，他家的九江茶饼还算不错，皮薄馅酥。”
    安歌拿起一小块酥饼，“这个吗？”
    南宫玥点点头。
    看着她娇唇红润，轻轻咬了一口点心，慢慢品尝过后甜甜笑道：“真的好吃嗳，入口即化，甜酥酥的。”
    盘中只有这一块茶饼，剩下的零食都是沙糖桔和红薯干，估计是每壶茶搭配赠送的，再想多吃几个，就要另外单点。
    安歌把剩下的另一半举在南宫玥嘴唇边上，纤纤玉指往前伸了伸，示意他也尝尝。
    南宫玥怔愣住，这块茶饼她刚刚咬过。
    看着对面那张说个不停的小嘴此时乖巧微翘，红润的唇瓣还沾有一点点茶饼粉末，下一秒她伸出灵活的小舌舔舐了回去。
    南宫玥一瞬间便回到了山坡之上，诱人的美味何止是眼前的茶饼。
    他垂下眼，不再看她的唇，主动向前倾着身子，张嘴轻含住茶饼，下唇不经意碰到她捏着茶饼一端的玉指，立马正回身体，嘴里的茶饼来不及细品就咽了下去，吃得又急又猛，细粉呛住了嗓子，忍不住咳了起来，赶忙端起茶水大口喝了起来。
    “你这么喜欢吃这个啊？给你点一盘吧。”
    南宫玥伸手拦住：“不用。”
    又咳了一声才道：“咳～我不喜欢吃。”
    安歌见他有些狼狈，抿唇偷笑道：“你不是说茶需慢品吗？我看你两口就喝完了呀！”
    他又咳了一声才止住，平复如故，淡淡说道：“我渴。”
    安歌此时端起茶杯，小嘴吹开浮在顶上的茶叶，呷茶入口，第一口苦中有香，第二口香中带甜，第三口清爽自来。
    “不愧叫清风使，雅致醇清。”
    南宫玥刚刚喝得太急，又倒一杯，饮了一口，皱起眉头。
    不鲜，即味寡，三年并无长进。
    “难喝。”
    安歌可能逛得累了，觉得这茶水解渴味如甘霖。
    “我觉得还不错，你要求真高，在霍大哥家只有白水也没见你挑！对了，今天的药丸还没吃。”
    说着从包裹里取出药丸递给他。
    “这是茶！”南宫玥意思很明确，茶减药性，不宜冲服药丸。
    “啊呀！没看小二那么忙，别麻烦人家给你倒白水了，就两口的事，快吃。”
    南宫玥没有坚持，接过药丸，嚼了两下，就茶咽下。
    安歌咬着红薯干，有点焦急，左顾右盼，“霍大哥怎么还不来呢？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如果在京城也许会有，因为管控严明，出手需要来路干净的证明，但在这里不需要，黑市竞争激烈，没有哪个当铺会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南宫玥淡定道。
    安歌点点头，莫名地，她相信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对了，你们古人真的拿雪水煮茶吗？”
    南宫玥摇摇头，“少有，雪水味清，花瓣之上雪，未落地之雪都是文人附庸风雅，虽美妙，然有土气，需以洁翁储之，经年始可饮，需真爱茶之人才不厌其繁。”
    “哦！那你们古人真的采集露水或者泉水烹茶吗？放过隔夜那不是一样不新鲜吗？”
    “需及饮，有专门的下人去做此番事宜，又或者权贵宅院内引泉入流！可直接取之。”
    南宫玥难得有耐心给她讲这么多，但是他很不喜欢“你们古人”这个表达。
    “以后不要说你们古人之类的怪话，引人起疑！”
    安歌点点头道：“嗯，我尽量改，一时半会还没适应！”
    南宫玥心想：她这脑子确实不是做细作的料，但也有可能故意扮猪吃老虎。
    这时人群中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霍尔查满头大汗，四处张望。
    远远就看到一个茶肆桌前坐着两人，男的面若冠玉，女的娇俏可人，郎才女貌，放在人堆里显眼极了。
    南宫玥挥手致意。
    霍尔查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端起茶壶自顾倒了一杯，直接咕嘟咕嘟喝下肚。
    安歌赶忙剥了一个沙糖桔，递了过来。
    霍尔查塞了整颗小橘子，边吃边说：“妹夫！你真说对了，当铺掌柜看到金丝甲眼睛都直了，说见过镀金镀银的，没见过纯金的，这可是皇家贵胄才能用得起的玩意儿，抵御一般，就是轻巧，薄如蝉翼做工精良，可惜破损不堪，他们只能出价比金价贵一点，三家一共给了十两黄金，是不是有点少啊？”
    三个大钱袋放在桌子上，两个鼓囊囊的，一个扁扁的。
    霍尔查面露忧色道：“我给你们换了十贯钱，路上用，剩下的九两金子你好好保管好。只是，妹夫，你们此次差事失败，金丝甲就这么当了，回去你的大人会不会责罚于你！”
    南宫玥处之泰然，“霍大哥尽管放心，我家大人明辨是非，奖罚分明，我已忠心跟随他多年，待我不薄，此次遇到歹人实属意外，我们一行人只剩我俩，金丝甲已经破损，特殊时期，特殊情况，相信他能谅解，况且，我还有用武之地，顶多打几板子，无碍！”
    安歌看着说谎不打草稿的男人，心中默默给自己点了一盏灯。
    如果说顾源是个阳光直男，眼前的男人就是骗死人不偿命的腹黑高手，以后自己得多长个心眼儿。
    霍尔查深信不疑，同情的看着南宫玥道：“让他等你身体好了再打，不然这费劲吧啦救活你，再打个半死，鲁老这回可不能神仙下凡去救你喽！”
    南宫玥认真的点点头，看着安歌悠闲得说：“嗯，别担心，到时候安姑娘会替我求情的。”
    嚼着红薯干的安歌赶紧点头，霍尔查这才放下心来。
    她瞪了南宫玥一眼，口中的红薯干嚼得嘎嘎作响，狗男人，现在还不跟我说实话，什么“李卫”，根本不是真名，到底有什么秘密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反正跟着你进京，看你到时候说不说！
    南宫玥似是看出她眼神里的意思，心想：既然派你来我身边，你岂会不知我是谁！我会继续陪你们演戏，难道你们能忍住一直不露马脚吗？
    霍尔查一口气炫完了盘里所有的小食，茶壶里的水，抹抹嘴道：“赶紧去买辆马车吧！过会太阳落山了，今天是集市最后一天，明天大多数马贩子回去了，选不着好马了！”
    “嗯，小二结账！”
    安歌这回可以挺直腰杆，大大方方的消费了！
    “客官，您这儿一共一百五十文钱！”
    霍尔查高声道：“这么贵？就一壶水，几个橘子竟要一百五十文！别家一壶茶水也就十文钱！你这黑心店家！”
    小二赔笑道：“客官，您别急，是这位公子点名要的清风使，这茶名贵，茶具都得是新品才能品其清香，今日又是大集，忙都忙不过来，我怎敢诓骗贵人！如有不周之处，您多担待！”
    霍尔查见南宫玥并无反驳，只能作罢。
    南宫玥拿起钱袋付给小二。
    安歌心里暗暗嘀咕：这清风使这么贵，他竟然还说便宜。这是茶中切糕啊！
    南宫玥十分自然的将三袋钱都打包在一个包裹里，系在自己身上。
    安歌看他一副防君子防小偷的架势，心想：这还是一只不委屈自己吃喝的铁公鸡！
    霍尔查瞪着小二道：“钱我们付了，这茶具是不是就能带走了？”
    “是是是！”店小二点头哈腰道。
    一般喝这些名茶的都是达官贵人，为了品茶香醇，用的都是初次新品的茶具，哪有人喝完还带走的，用过的茶具崭新，一般都回收给普通茶舍。
    现在大汉眼睛瞪大如牛眼，他可不想惹这位阎王。
    霍尔查美滋滋地，打包好茶壶。
    见状南宫玥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有些不解，霍尔查一家如此质朴，是那些人的同伙？还是单纯被蒙在鼓里的好心人？
    一靠近围栏，马粪味儿扑鼻而来。
    安歌刚从茶香清清的地方出来，根本受不了一大群马的气味，躲在一边用袖子捂着干呕。
    霍尔查看着四腿粗壮，皮毛锃亮的骏马兴奋道：“妹子，你不适应，先在旁边等会。妹夫咱俩去看看，买辆马车，回京再卖掉，不然路途遥远，你这腿留下残疾可白瞎了你这个人了！”
    南宫玥习惯了霍大哥的直爽，点点头跟上，没走出几步，回头对着安歌命令式的口吻说道：“不许乱跑！”
    安歌笑嘻嘻，吐吐舌头，乖乖坐在木桩上摆摆手。
    半晌后，霍尔查对着一匹骨骼坚实的马儿询价。
    旁边走来一名黑衣男子，牵着一匹肌肉发达，腰背滚圆，威武霸气的黑马，径直停到南宫玥面前。
    “公子，租我的马吧！我还可以当车夫，省去你们来回折腾的麻烦！到了京城满意再付款！”
    男子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身材结实，一看就是练家子。
    霍尔查挡在南宫玥前面道：“怎的人家都卖，你却租，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这个马贩！”
    男子面不改色道：“马市竞争太激烈，压得价又低，我不愿售卖我的宝马，希望既能有个养家糊口的营生，又能将它留在我身边。你们在这买的马儿到了京城容易水土不服，养不好，所以你们自己用完再卖，亏的更多！还不如顾我当个免费车夫，一路保驾护航。”
    霍尔查细细查看马儿，真是一匹健壮有力的好马，品相完美，双眼有神，一副不屈服的好胜样子，却乖乖被黑衣男牵着，一看主人就是爱护有加，草料没亏待它。
    霍尔查还是不放心，“你的公验呢？”
    黑衣男子从胸中掏出一纸文书，“您放心，离开县制去往长安的人，都会早早找官家开证明，我叫阿成，来路正派，是良民。”
    霍尔查接过并不看，直接递给南宫玥，悄悄附耳道：“我不识字。你快看看。”
    装模作样去检查马儿的脚掌。
    南宫玥基本没瞅一眼上边的字，平静问道：“车厢在哪？”
    黑衣人见他张嘴，眼中有些激动，规规整整答道：“城西街，聚宾阁客栈全已备好。”
    南宫玥点点头，对着霍尔查道：“霍大哥，此人可信，就他吧。”
    霍尔查还不信任，说什么都要一起跟着去了客栈才能放心。
    等找到安歌时，她正跟一个大胡子胡人侃侃而谈。
    “原来西域真的有二百多人的小国啊？那充其量就是个围着绿洲生活的小村庄嘛！”
    大胡子笑得爽朗，用不太正宗的汉语说道：“所以说你们大庆朝才叫天朝上国嘛！我们喜欢和你们做生意！”
    安歌还想再说什么，回头见南宫玥一行人走近。
    南宫玥坐在马上，霍尔查和阿成伴其左右。
    她伸出手，大方地跟胡子大哥握了握，“大哥，跟你聊天真愉快！祝您天天发大财！我的朋友来了，下次再会！”
    大胡子热情的点头，“以后有机会去我们西域玩！烤肉串比这里好吃多了！”
    南宫玥盯着她与男子相握的手皱起眉头。
    即便他们相握的时间只有一瞬，他还是有种不悦感从脚底蔓延全身。
    马背上男子冷冽的眼神虽然隔着几米远，还是让大胡子感到一阵寒意，压了压帽檐，后退隐入人群。
    霍尔查拉过安歌胳膊，瞪了大胡子一眼带着她离开，语重心长道：“妹子！你可别让臭男人们占你便宜，男女授受不亲，可不能让人随便摸手手！还有啊，这里人贩子很多的，小心把你拐走，卖给山里的老光棍！陌生人，不管男女，不要喝他们的酒水、吃他们的肉串……”
    安歌只是百无聊赖，遇到个热心的大哥多聊了两句，听听西域的故事，最后习惯性的，礼节性的握了握手，又对着阿成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就被霍大哥变身老嫂子，叭叭了一路。
    就像不放心自家白菜的老父亲，生怕哪头猪钻了空子，一不留神把宝贝白菜给滚了！
    一直到客栈门口，南宫玥和阿成进去办理入住，霍尔查仍没停下。
    说的人已经是口干舌燥，听的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霍大哥！我以后一定多长心眼，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霍尔查拿出水袋，猛灌半袋水，突然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妹夫要是纳妾或者打你，你当时别动气，装得啥事没有，给我捎个信，就在龙威镖局那里！他们收钱带信，到时候我上京接你回家！咱们不受那鸟气！记住了吗？”
    安歌内心被久违的温暖感动到。
    “嗯，要是他敢欺负我，我就回家！让他痛哭流涕！为错失一个这么好的女人而捶胸顿足！”
    安歌拍着胸脯说的是振振有词。
    霍尔查情绪上来，仿佛已经带入剧情，愤愤道：“对！到时候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咱们大庆民风开放，好女再嫁多的是！找个比他还小白脸的，最好是话多一点的！”
    安歌噗嗤一笑。
    阿成办好入住，又领着霍尔查前往马厮，查验马车是否舒适。
    因南宫玥腿脚不便，客房定在一楼，回廊的最里间，还是个套房。
    而安歌被安排到隔壁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