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秋风起
作者:慕月君   我遇到一个很像你的人最新章节     
    晌午时分,霍尔查右手里拎着一个打磨好的拐杖,左手拎着两只兔子进了门。
    安歌试了试拐杖,立马夸赞道:“霍大哥,你是哆啦a梦吗?总是能变出宝贝!”
    霍尔查正在擦手,疑问道:“多拉啥门?”
    “哈哈,没事,没事,就是夸你能干,手巧!”
    霍尔查摸着胡子,笑得爽朗,“伤筋动骨一百天,有副拐杖,李兄能恢复得快点。”
    三日后,在众人精心的照料下,南宫玥身体果然恢复神速。
    安歌和翠花嫂正在厨房一顿忙活。
    今天不知为何,鲁老扎针的时间比前几日久,安歌心上着急,但也不好推门而入。
    收回最后一根针,鲁老递给南宫玥一颗药丸示意他吃下。
    南宫玥放在鼻尖轻嗅,随即放入口中,就着水咽下。
    鲁老转身,得意一笑,“你不怕我毒死你啊?”
    南宫玥起身一揖,“老先生没道理救我又害我。”
    鲁老哈哈大笑,“哈哈,救你是机缘,杀你是自保,这不冲突。”
    南宫玥好整以暇,并不慌张,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吗?
    “哦?那我可否知道老先生为何对我起了杀意?”
    鲁老捋顺胡须,坐在凳上,正色道:“三月前,边关告急,虎贲军全军覆没,葬送我大庆十万好儿郎,领军将军南宫宝被疑叛国,副将下属孤身回逃!敢问公子,你项上人头价值几金?”
    南宫玥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穿上靴子,“没有老先生的人头值钱,区区百金,不过匈奴那边好像给的更多,我也久未进城,不太懂现在的行情。”
    鲁老扶额,语调沉重:“你祖父曾经为了你,向我讨过调理的方子,为了隐藏我的行踪,还请了一个医倌去照料你,就说是他医好了你。算起来,我早就救过你一次,当时虽未见你人,但你体内的精气只有我熟悉,十年后,再次救你,真不知是大庆的幸还是祸!”
    南宫玥脸上有了一丝震惊,原来当年在寒隐寺医好自己的人,不是那个白胡子医倌。
    可是此刻,敌友难分,说的话,自然真假难辨。
    他沉声道:“未听祖父提起过,若真如您所言,那我真是感激涕零,至于我活着,不过就是苟且偷生而已,山川低吟,兵革不息,皇帝是明君,自然忠臣满朝,良将遍地,老先生又何必担忧大庆江山!”
    见南宫玥疑心重重,鲁老不以为意,却对他狂言不满。
    “哼!黑夜漫漫,生灵涂炭,最终苦的是百姓。新朝三十年,漠北刚刚战败,百废待兴,再生内乱,恐引外族之祸!到时我便成了这庆朝的罪人!”
    南宫玥漆黑的眸子如深海一般,搅动着他都无法预测的山呼海啸冷笑道:“想不到您还如此忧国忧民,您不觉得这帝国的官老爷们都快要忘记了,是谁让他们吃喝享乐,安坐高位了吗?我只是提个醒而已!”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当年我以一己之力救了前朝亡国君王刘聪,以为可救万民于水火,谁曾想,还是抵挡不了历史发展的洪流,天下大乱十多年,百姓何其不幸,后来又想给现在的庆帝续命,保证江山安稳,又被奸人所害,弄得自己家破人亡!现在又救了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鲁老没有避讳自己的痛苦,任何一个人,不论是寂寂无名,还是名垂千古,放在历史的长河里,都如沧海一粟。
    他无奈道:“哎罢了!那我问你,安姑娘你作何安排?”
    南宫玥想了片刻,扬眉问:“老先生所言皆为真?”
    他指的是安歌异世穿越一事。
    鲁老不屑的看向南宫玥:“你以为这是谁给你使的美人计?派安歌那样的姑娘来,武不成,文不就,能从你这得到什么讯息?若不是你体内的精气,还有刀柄上的玥字,我也猜不到你的身份!我已久居深山,不知此时京中格局,但你南宫家遭此劫难,谁还会对你这个无实权的公子忌惮?话已至此,听不听由你。”
    说完又觉得对安歌有几分抱歉,补充道:“当然她是有几分姿色,还有那么点有趣,就是笨,死心眼,我倒希望她放下执念,离你远点。”
    南宫玥一时失神,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吗?
    布局者先抛出鲁老这块鱼饵,骗得自己信任,再用安歌美人计攻心。
    鲁老说得对,南宫家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北凉和大庆忌惮了。
    但是,南宫玥有!
    人数众多,气势盛大,富可敌国的明月会实际操控者,这样的头衔够不够?
    这几年,有多少人想探听到明月会的虚实,若是他身份暴露,就好比一大块肥肉放在砧板上,可以任人宰割了!
    漠北一战,自己最后带领五千人,收编逃兵,即使戴着面具,也有被人认出的可能,更别说,死伤失踪的心腹里,万一有一人叛变,就会是现在的结果。
    那么,布局者,要的是钱?还是这一呼百应的总舵主之位?
    南宫玥心神不定,纷乱如麻。
    可惜,这个生性多疑的冷面公子这次真的想多了。
    一个天定的缘分,被他解读成天大的陷阱。
    鲁老见话不投机,收拾药箱出门,步伐沉重,嘱咐道:”这世上唯真心难寻,留一线生机给自己吧!”
    直到饭菜备好,偏房门终于打开,鲁老手提药箱,脸色忧虑,缓步走进正房落座。
    南宫玥盯着门外出神,刚刚一番试探,他可以确定这位鲁老就是隐居山林的清虚道长,天枢上相国师张炎的师弟,鲁洞之。
    张炎:道号玄诚子,与清虚道长鲁洞之同门,天下齐名。
    张炎精通黄老道,能通神驱鬼、求雨观天象、宜养生合气。
    乱世之中,主张清理伪书,铲除白莲教等邪教组织,又增订了新的斋戒仪范,改革陋习,这些年颇得圣心,是当朝宰相之一,可谓权倾朝野。
    也是他南宫玥未来最有可能的老丈人。
    而师弟,着名方士鲁洞之精通方仙道,占卜,历算,风水,法术,炼丹皆技法高超,常云游天下,居无定所,非帝王宣召不入朝,五年前彻底失去音讯,皇帝头疼癔症常犯,寻遍天下仍未见其踪。
    南宫玥清楚,自己的病症能在七日内转危为安,并且恢复神速,全拜九转金丹所赐,相传此药专供皇室,仅鲁洞之一人修得秘方,集灵芝草木天下珍品反复烧之,长期食用可得道飞仙,现下看来飞仙未必可知,但药效神乎,令他精神大振,断骨再续,实在是天下难求的妙物。
    鲁老此时坐于桌前,神色再无异常,转头笑对安歌道:“丫头,你可给我们惹了个大麻烦!”
    安歌正在盛饭,回头疑惑道:“嗯?”
    鲁老看着单纯善良的安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要是她还活着,也如安歌这般大了,长得一定也是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但……
    “哎!算了,我再说一次,你的这位公子并非良人,身上怨念太重,又与你处处防范,你与他回京怕是不太平,不如留下,我不嫌弃你笨,收你为徒,不日你可名扬天下,钱财金银不胜数,俊俏儿郎踏破门!”
    鲁老说得眉飞色舞。
    安歌面露微笑道:“我知道您医术高明,是天下难求的贤者,做到财源滚滚也不算难事,可我天生不爱学习,别说跟您学医,让我算几文钱我都得想半天,实在没有慧根。”
    她将饭端到鲁老跟前,长出一口气。
    “他除了性格冷冰冰的,其他和顾源无二。而且就在我眼前,他活着,不是一具残缺的尸体,而是真真切切的人,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地方,我没办法抵制这样的心魔。”
    鲁老敲了敲她的头:“傻丫头,罢了,天要下雨鸟要飞,各随其变吧!我今日要离开此地了,你莫要多问。日后想见我,就去青城山,找青城山人留下你的地址,我想去便会出现啦!”
    安歌一急站了起来,木凳哗啦倒地,“为什么要离开?去哪?”
    鲁老手指比唇,“嘘~不是叫你莫问,你就差满村嚷嚷了。反正你知道我不走就会有杀身之祸就可以啦!你那情郎非善类,他病已无大碍,将此药丸每日一粒,服用一月,这可是我给你增加的机会!”
    鲁老调皮的将两只眉毛向上挑起,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
    “这丹药虽主症他恢复,但炼制时我加了一点点小玩意,我看那小子如千年冰山,你就靠你这点美色难以攻略。”
    安歌打断他,假装不满道:“我也不丑吧!”
    鲁老开心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许他就觉得你貌若天仙也不一定!”
    “啊呀,您就别打趣我了,快说加的什么药效?”
    鲁老左右看了看,偷偷道:“能让他燃情动念的东西。嘿嘿,你该怎么谢我?!”
    “啊?行不行啊?不是那种药都伤身体吗?”
    “暧!你当我是那水平的吗?动欲是低级的,动心才是我那丹药的秒不可言!啊呀,反正你放心,对你的宝贝没有副作用,顶多就是他想与女郎花前月下而已。”
    安歌心中腹诽:鲁老您应该是月老下凡,这么热衷于别人谈恋爱!
    鲁老又道:“再按照我给你写的方子,让他回京药浴,每七日一次。他的寒症可日削月减,明日你们只需离开,莫要祸及全村。”
    安歌接过药丸、方子,一时悲起,“他要杀你吗?还是其他人?”
    米饭热气腾腾,大米的清香飘到了鲁老鼻子里,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道:“不是他。是想杀他的人,可能也想杀我,我行踪已泄,此地难留。你无需担心,只需保密,刚刚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安歌从小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根本不能理解古代杀人如芥,权可通天的人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受律法的影响微乎其微,全凭个人喜怒。
    “记住了,如果想见你,去找青城山人,留下地址。”
    鲁老也有不舍,当初只想隐姓埋名了此残生,不料又遇变故,这几年承蒙霍尔查一家照顾,又遇安歌忘年之交,此去不知何时再见,面露凝重。
    安歌眼中已是水雾蒙蒙:“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明日我就带他离开。您请珍重,我…”
    她已经说不下去,鲁老其实早就提醒她,男子非寻常百姓,很可能是皇亲贵族,金丝甲世间少有,可用之人非富即贵,即使不是他的贴身饰物,他的身份也绝非小小牙门军,体内自幼带寒症,如果不是极其富贵的人家,不可能用雪莲等名贵药材将养着。
    是她不愿放弃,固执的希望他醒来后是那个正义阳光的大男孩。
    “可恶,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真诚,什么都不告诉我!”安歌沮丧道。
    鲁老宠爱的笑了笑,“傻丫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你就安安心心攻略你的情郎吧!金丝甲在柜子上的簸箩里。我,你不必忧心,我独爱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生活。”
    又好像想起什么,兴奋道:“对了,昨日扎针时灵光一闪,你别说,你这情郎瘦而不柴,浓腰潘鬓,也许你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云雨之欢后,他能有似曾相识之感,正所谓温故而知新,哈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我带给你的!”鲁老神秘兮兮的说着,从药箱掏出几本发黄的书籍,封面空白。
    见安歌要打开扉页,连忙拦住,极其罕见的脸红耳热道:“晚上关住门,与你郎君细细查看!”
    “好。”
    一顿饭安歌吃的惆怅不已。
    虽说与这些人相处时间短,却让她倍感亲切和温暖。刚刚相熟,不得已要离别,这种滋味真让人难受。
    鲁老起身欲行,安歌想送,他摆摆手道:“别!别!最受不了这个!山高水远容易去,聚散匆匆清风徐,咱们后会有期!”
    安歌苦涩绵延怀中,几分敬重,几分依赖,几分担忧,化作眼中带泪浅浅一笑:“好,下次见面我给您做炸鸡!”
    鲁老欣慰一笑,看到狗蛋儿,招招手,捏着他的小脸说:“最舍不得的人其实是你这个小东西。”
    狗蛋儿仰着沾满饭粒的小脸笑道:“爷爷,抱抱!”
    鲁老抱起狗蛋儿,头顶着他的小脑袋瓜,小声说:“长大智商千万别像你爹,不然做你师爷太丢脸!”
    狗蛋儿并不懂爷爷说的什么,只流着口水咿咿呀呀的笑。
    翠花嫂愁云密布,“怎么说走就走呢?您一个人我们不放心啊!”
    不大开心的霍尔查附和着。
    南宫玥正身而立。
    鲁老说:“切莫忧虑,房中之物皆可用,药材可用于救治伤者,有些钱财在柜子隔断中,只需保管我的炉鼎和器具,在此作别,各位珍重。”
    遂转身离去,步不踏尘,背影渐隐于秋黄叶落中。
    众人在门口目送许久。
    霍尔查闷闷不乐道:“怎地就走了,都不让我护送一程。”
    安歌也是心事重重,直到夜里才有所缓解。
    点着油灯的房间不算明亮,却给人身上打了一层柔和的光。
    南宫玥在炕上静静打坐。
    安歌泡着脚,忍不住问道:“今日你和鲁老说了什么?”
    南宫玥将扎针时试探鲁老,到猜出他身份之事和盘托出。
    安歌震惊得张大了嘴,:“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为什么你知道了他就要离开?”
    南宫玥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满心担忧毫无虚假之意,才道:“牙门军掌管京城外围,热衷打探小道消息,这等皇城秘事坊间传闻当然略知一二。当年他们师兄弟一个主管诸事,一个掌管医药政令,鲁老却不入朝为官,少有露面。圣上倚重,欲寻长生不老之药,鲁洞之潜心研究二十载,命道童进献练出的三元红丹,一共三粒,第一粒食之圣上精神抖擞,第二粒食之,丰神异彩。直到第三粒,圣上用后突发头风,腹痛不止。一气之下,将道童斩杀,事后才知此道童竟是鲁洞之的女儿假扮,至此鲁洞之音讯全无,销声匿迹。”
    安歌惊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不曾想过鲁老平日里乐观豁达,背后竟遭此厄难。
    “那他为什么救了你就得走。”
    南宫玥耸耸肩膀道:“也许信不过我吧,他的悬赏金额可是五百金,封万户侯。”
    安歌无言以对,虽然她不清楚这个金额到底有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足以引来各方势力的争夺,赏金猎手的围捕。
    也许鲁老真的可以左右皇帝的生死,那么这个奖金也就理所当然的高。
    明明是千载一遇的人才,现在变成了悬榜缉拿的逃犯,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她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不安的向窗外望去。
    夜色漆黑一团,不知鲁老现在身处何地,今后安否。
    南宫玥叹口气道:“你也无需担忧,鲁老术法登峰造极,曾有传言当今圣上为留他炼丹,建道观于宫内,赐九九八十一灵童侍奉左右,又赏赐十位娇妻美妾,黄金万两,他皆不为所动,一日空中啸风鞭雷,观内天光乍现,待灵童们进殿,只见鲁老遁入大堂柱内,一阵尘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份请罪书,称天君令其人间修行,不宜宫中久居。后圣心体桖,特准他三年一贡,世人皆知清虚道长之名,鲜有面见之荣。”
    安歌嘴角讥讽淡淡说道:“哪有那么神,应该是他不得已,想出的逃生自救方法,就像魔术之类的。不然一开始为什么不走?”
    脑袋一歪又好奇道:“那他哪来的女儿?与何人所生?”
    南宫玥吸气呼出,手附丹田,结束打坐。
    “不知。其女死后,大理寺监从书信中猜测出其真实身份,待禀明圣上,为时晚矣。”
    安歌小脚在木盆里跺了一下,激起的水花晕在地面,打抱不平道:“死皇帝,又想要长生不老,又不担风险,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怎么没疼死他,活该!哼!”
    南宫玥饶有趣味的看着她,敢如此大逆不道的辱骂诅咒一国之君,该说她无知无畏还是胆大妄为呢?
    无论如何,鲁老之言不是空穴来风,这女子的言行举止确实有些不拘泥于传统。
    “如果你想在这里多活几年,我劝你最好不要口无遮拦,惹杀身之祸!”南宫玥覆手立于窗前,冷冷道。秋风凉意透过窗棂,夜色朦胧看月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