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成了能手后她离开了铜镜
作者:庄程   天堂里的马车夫最新章节     
    方春华没想到这次在陈县教学交流后,会到天灵来。
    连舟看见授课老师中有她,也是吃了一惊。说,上次魏林科老校长来,我说了想法,没想到他真给促成了,更没想到的是把你也见到了,我听说这次可都是省教学能手,难不成你也评上了?
    春华一笑说,今年刚评上的,我也从铜镜到高新一小了,现在算是个小学老师了,我可是越教越不行了。连舟说,谦虚了不成,不但成了省能手,还调到市上,是越混越好了,才不像我跑到这山沟了。春华说,可你是校长呀,我还平头教师一个。连舟说,你要是平头教师,我们这些老师咋办?这样的山区学校没见过吧?
    春华说,你笑我别的还成,可别笑我这,我上学的雷公虽比不了这里山高沟深,可它也算山区,我呆的铜镜更是靠山的学校,我还在关南生活了那么些年,什么样的山没见过。看你这地方也是九年制了,原来也是有小学了的,怪不得要我们这些小学老师来。
    这次送教下乡的省能手共八个人,五个中学老师,三个小学老师,是市教研室的中教组组长带的队。在天灵,上午各科老师上了一节示范课,后分小学、初中组开了评课会。
    中午连舟热情地把大家拉到一个农家山庄吃了饭,下午才把大家送走,走时每人还给了份土特产。只是没同连舟好好聊,但看学校整洁漂亮,就说,当个校长也不易吧?
    连舟说,和当个老师、班主任一样的,用心了就难,应付了就易。春华说,校长都把自己看成领导看成官的,你呢?连舟说,是领导没错,你要比大家多看一步,多想一步,多走一步,才能指挥大家。可是官就不对了,官要的是威风、利益、享受。在这里是得不到这些的。
    春华说,看来想的透。对你很矛盾的,既想叫你在这好好干,也盼你早点回城。可山里孩子也要人教,也要好老师教,但好老师也是人,城里孩子也是祖国花朵,而且是更多人的花朵。行了,不聊了,有机会到关府来,半年多不见你上来了。连舟点点头,春华才转身走了。
    回到关府又回到家里,就下班时间到了,一转眼两天就这么过去了。这次出去在陈县跑了两个学校,呆了一晚,这是自己成为省能手后,第一次到外县去,没想居然碰到连舟,看他当个校长还挺不错的,大家都在进步呀!
    陈县没有给东西,每人给了100元钱,市教研室又每人补助了100,负责住了一晚,吃了三四顿饭,走到哪儿都被人敬着。这种感觉在自己成了市能手后已体会到了。但成了省能手后内心似乎更强大了些,也更加自信了。当初评上市能手后,自己心里还忐忑,总想贴这么个小标签,自己真的水平就高了,成权威了?
    但这次竞争省能手,方春华表现的并不是很积极。心海到一中后,家是稳了,现在最麻烦的倒是自己。过去住在学校里,虽然每周要来回奔波,可周内心是静的,感不到累。现在倒好,在市上安家后,自己每天就没有不回的理由,事实上自己也想回,即使晚自习下了,时间晚了,天气不好,自己能回还是要回的。如果确实回不了,自己的心也再静不下来了,会不住地打电话问心海问儿子,给他们安排这安排那的。
    只这每日跑到底是辛苦,每天早上要7:40之前到校,自己五点多就要起床洗漱,做饭吃饭,最少要六点四十出门,坐上公交车,快半小时坐到清水堡,然后坐班车或私家车或面的车到学校,否则就迟了。事实上,一学期迟到次数已好几回了。每天早上的生活如同打仗,稍一疏忽就赶不上车,自己已从青水堡往学校走了两回,这样的奔波,总让自己感到累。
    春华有时会问自己,过去那么多年在学校住着也习惯了,何以现在住一晚都难熬,宁愿忍受着每日的奔波,非要回家。
    是非得见到儿子,非得与心海睡在一起吗?春华觉得这两方面都不强烈。儿子在一中学习还可以,也自觉得多,每日回去吃饭,写作业,洗漱睡觉,有时同自己并没有过多的话。同心海也似,自己忙他也忙的,而且经常回家后还有工作,这紧张让人难喘口气,动不动相互间也发火,吵架。
    用心海的话说,这日子哪有在关南好,从家到学校就几步路,即使到校签到后,回家再吃饭也行的。可在一中是天天紧,稍不留神还让人说,他都想住校。春华见心海这样说,就问自己,受那番折腾回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生活,为同在学校不一样的那种生活,为回家来一家人能在一起吃顿饭,为自己吃饭后洗漱完穿了睡衣,能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一些无聊的电视剧,为能睡在自己家,睡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只供生活的地方。
    是呀,天天回家不就是为了能呆在一个听不到铃声,听不到学生的吵闹声的地方,为了把工作能同生活彻底的分开,为那份放松吗?后来几个同事聊天也说到这,山里的条件也好了,为什么大家还是要调呢?
    有个老师说得好,能天天回家的工作与一天24小时要呆在学校的工作,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生活,是生活方式的不同。而对于人来说,那种天天能回家的生活才是正常的生活,自己忍那么大的折腾,还愿意回的目的,不就是想过这种正常的生活吗?
    只有过上正常的生活,老师才会是一个正常的人,正常的老师。细想自己越来越对这个九年制反感,不就是因为它最大的坏处,就是让学生,特别让还需要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学生过上了一种对学生来说不正常的生活吗?
    生活对每个人不只是学习、工作,不只有学习时间,工作时间,还应有活动时间、无聊发呆时间、睡觉时间、天伦时间。而九年制剥夺了孩子好多东西,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已在一个成年人的世界生活,让他们不能撒娇撒野、不能发呆、不能玩耍、不能无聊、不能有一点可以由个人支配的时间。学校似乎总怕学生闲下来,总怕他们没有事干,总怕他们发呆无聊,所以总要给他安排要做的事情,总让他们在一个规定的时间里生活着。
    这种生活是那种不让他们见识到大自然和社会的生活,只有学习和作业,这对孩子是受不了的,对成年人也是。
    所以那时她更多想的是自己的调动,让她能回家近些,不要为过一个正常的生活付出太多,而不是想着成为什么省能手。
    事实上,好多时候她会忘记自己还是一个市级能手,是市级能手又能如何,能把离家的距离变近吗?
    但孙科长倒比自己热心,说今年又能手评比了,以春华的条件可以有上省参赛的资格,一切顺的话就可以成为省级能手。孙科长的热心,方春华能想来,哥哥已将那个战士调到了连部,营部了,下一步还要他到团部来。这种关心所传递的信息,让这个战士得到了连长和营长的照顾,这照顾也会传到孙科长这个舅舅的耳朵里。
    关心方春华在孙科长成为一种反馈行为,而心海的招聘让春华相信孙科长的能量,所以春华的答复是她想调动,不太想参评了。可孙科长的答复是参评了不影响她的调动,反而有利于她的调动。
    这是方春华明白的,高新区建的这几所学校也是尽可能的在全市选择好的师资,一个省级能手,正是他们需要的,这才激起她参赛的热情。
    没有太多悬念的她轻松拿到了上省参赛的资格,在省上的赛教也顺利,只参加着时,对用这种方式选拔所谓的优秀教师,方春华从内心里已很反感了。
    教师的参赛已具有舞台表演的效果,方春华觉得教育部门搞得这种形式有些仿效各种艺人演员的比赛了,为了参赛,有了太多的化妆,太多的美女,帅男,太多的技巧,太多的运作。但事实上,教师面对的学生同演员面对的观众是不相同的。如果学生是观众,有自由选择的权利,那教师这种职业可以消亡了。
    在参赛现场听着大家熟悉自己的讲课流程,就如同演员背诵台词一样的,要没有一句随意,多余,不切题的话。但事实上,对于老师来说,所谓知识的传授,备课其实是最简单的,难的是那种在备课中体现不出来的与学生的互动,对个体学生的关照,是那种充满幽默与爱心的点拨,激发和打趣的话,甚至是一些多余的话,一些废话。
    这些精心排练的上课的内容,对于学生不会有太深印象。还有教师与演员另一个不同点就是教师面对的是熟悉的学生,而演员面对的是陌生的观众,而熟悉与陌生所要求的教师在讲课中的情感交流是远远不同的。但赛教给你的是陌生的学生,所以表演成为主要的讲课方式。
    但对教育而言,最重要的恰恰就是那种在各种知识传授中所蕴含的情感交流,才是教师最具特征,最闪光的地方,才是a教师区别于b教师的本质所在。但这种赛教恰恰把这种最本质的东西抽离了。所以没有一个参赛选手,会面对自己熟悉的学生用赛教式的方式讲课。
    既然如此,这种赛教的意义何在?这样选拔出的教学能手的意义又何在?
    看着那些得了高分的选手们的兴奋,方春华觉得这种选拔的方式本质上已把这些人不看成有独立思维,有自由思想,有家国情怀的教师来看待,而是一些机械的,被别人评价的,被动的人来看待。
    只是在后一个能手身上附着有太多利益后,方春华便明白何以把这种参赛热情叫做上进心,它其实更多是一种利益追逐的表现。
    所以方春华置身大家时会有一种羞耻感,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教师会热衷参加这样的教学能手评选呢?是那些真正热爱教育,充满情怀的教师吗?是那些能力出众,有独立思维的教师吗?
    在内心深处,方春华知道不是那些人,不是那些教师。
    方春华觉得自己还算一个合格而普通的教师,自己也还有情怀与思想,可以己推人,自己参加的动机更多的是为了调动方便,而不是为了教育本身。她也就在内心知道参赛的大多数人也都有各自的参赛打算,而这很幸福的打算指向的是一个省级能手后面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什么,不就是功利、荣誉和可能的私利吗?
    一个老师,从自己所在的学校开始,到县上、市上、省里,她的评选之路,每一步都充满着利益关系,机会算计、人情世故。至少自己的参赛之路就是这样。现在这些人成了能手,成了可以四处传经送宝的人。
    难道教育要由这些所谓优秀的人来引领吗?
    想想,这是一个多么荒诞的事情,然而它又多么真实。
    或许上级的本意是想找到一批好老师,但目的却向相反的方向发展着,至少这些参加者在春华的眼中,大多是一些教师中的精明者、利己者、关系者,不说别人自己就是。
    也正因为如此,当方春华成了省级英语教学能手时,她没有多少高兴。她知道这个能手称号,对自己的教学本身,对自己一天朝夕相处的学生,没有什么益处。唯一的益处就是对自己而言可以获得名誉与实利。
    获得实利的一个表现不只是自己可以以一个人才的身份四处讲课,更是自己很容易地调到了高新一小。
    她本来是想到高新中学去的,方春华还很在意中学老师这个身份。但在招聘时,高新一小的校长表示了很大的诚意,最大的诚意就是可以给自己一套低于市场价,离高新一小不远,处于中心地带的三室住房。这个位置,离铜镜将来要上的关府中学也不远,所以最终来了高新一小。
    来后知道自己是被当成一个标签人才引进的,学校的英语教学将由全市为数不多的英语省级教学能手领衔。想想成为省级能手,最大的得利者不就是自己吗?如此的现实,不是个精明的人怎么能得到呢?
    争取这些能手的人,也只能是些精明人了。
    当然,很多能手会把这看成一种本事,一种个人能力的证明,甚至一种自己优秀的证明。在现实中,一个能手身份也的确在证明着你的能力,你的优秀。
    可这是怎么一种能力,怎么一种优秀呢?
    方春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点点地变成了一个精明人
    当自己报名参加省能手选拔时,学校也很支持,加之自己带的也不是毕业班,倒有充足的时间忙这事。最后评上了省级能手,在学校表示祝贺时,也是感到自己要走的可能。对于自己可能要走这事,大家和学校有一样的看法,于私不应拦自己,自己呆在铜镜到底回家不方便,这么多年两地分居,现在好不容易在市上了,可却为回个家难。于公是铜镜培养了自己,自己是在铜镜成为县级能手,成为第一个市级能手,现在又成了省能手,自己现在却要走了。
    往大里说自己不能再服务铜镜了,往小里说学校师资中唯一的省市能手没有了。当校长表达这些意思时,方春华能感到贴上了一个省级能手的标签,自己已成为学校的一个荣耀。
    可作为一名普通的教师,方春华实在不觉得自己比别的英语老师强在哪?从工作量上,自己不见得比别的老师干得多,成绩也不见得比别人更好,自己对一所学校的价值与意义到底在哪里?想想还不就是这些虚名。
    面对因这些虚名的挽留,方春华并不觉得心中有多少愧意,让她真正内心满是伤感的倒是这些学生,这些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学生,这些与儿子铜镜年纪相仿,生活学习环境却天壤之别的学生。如果要说关心关爱,那么恰恰是他们最需要,但事实上,他们得到的却最少。
    当然对一个孩子而言,得到的多或少,最主要的是看家庭而不是国家。于国家而言,对这些山区孩子来说已尽到了国家的义务,建了寄宿制,住宿不要钱,吃饭不要钱,课本费也不收了,基本上可以说上学不花钱了。
    相对城里孩子,他们是得到了国家更多的关照。
    但细想这些关照更多的只是生活方面的,而且也是最基本的关照。教育没有能力把学校变成温暖的家,没有能力关照到每个个体的生命,只能在群体的教育中去影响个体。面对这些山里孩子的命运,方春华知道这是不易改变的。自己只是看着这些学生小小年纪,一个人生活的苦。
    有时到宿舍去,他们晚上睡觉基本不脱衣服的,这一不脱就是一周。如果住的离厕所远,宿舍内还放有尿桶,每天要人去倒的。他们不看课外书、不看电视、没有其他的娱乐,每天就是学习、吃饭、睡觉和有限的活动。你不可能去深入到每个人的内心去体察他们的情绪变化,只能当成一个群体去面对。
    那年放暑假时,她的调动已基本确定了。
    她知道自己是要离开铜镜了,离开这个自己生活了好多年的地方,可在离开时,方春华发现自己对这里并不很熟悉,好多村子自己没去过,好多学生的家没去过,虽然能想来那种艰辛和枯燥,也能想来学生的不自知。
    想着学生时,方春华只觉得一个教师的力量实在是太单薄了。
    这么多年,老师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还能怎么去帮助学生?
    她不知道教过的学生多年后能否想起自己,想起这个校园里曾有过这样一位老师?
    但铜镜是刻在自己心里了,如同曾经的阳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