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乐游原与星象院(二)
作者:仲冬霜月望日人·   洛阴战记最新章节     
    二十
    “忘川员工防护机制!”
    幸亏他喊得及时,星象院的男女童子拖着展开的“羽翼”,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过来,在他面前升起的保护罩上劈砍出无数道足以使人尸骨不全的刀光剑影。
    【解码中,进度百分之九十二】
    【得想办法再拖拉一会儿!】
    他借助外骨骼的动力快速移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他看不清楚那两个童子使用的都是何种武器,但它们无疑是不苟言笑地按照安全局设计的算法执行任务,此刻它们要阻止寒筱北,那寒筱北多半没有什么余地。
    只不过还想负隅顽抗一下。
    他抽出一节外部风格简约的护身杖,这是汤氏集团的员工可以拿来保命的折叠装置,堂堂六大茗爵,不可能连公司员工的人身安全都不保障吧。
    “嘭!!”
    两名童子的光刃先后落在杖端,寒筱北把保护罩的能量抽调一半押在握杖的左手上才挡下这一击,随后换右手抵抗——左手已经被震麻了。
    【解码中,进度百分之九十五】
    女童子向他冲过去,男童子看了一眼操作台,羽翼伸张,飞了上去,两方全无交流,却配合默契。
    【因为本来就是联机的?】
    寒筱北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东西不是真人,现在醒悟好像有点晚。
    【惹这种事,多半要被公司开除了。】
    他在心底叹口气,转而专心于眼前——一道亮光流星般迅捷袭来,他侧身闪避,并没有想象中的巨响,为了不破坏星象院的一砖一瓦,小童子手中的长剑在迫近地面的时候瞬间转圜,剑身猛然抽在他的小腿肚。
    “痛啊!”
    那失去知觉的部分是被电击了,而且是不亚于故意致人骨折的力道。
    撑着护身杖滚出去几圈,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却见男童子将操作台上的硬盘拔下来,蓝色星图的亮光像狂风里刚刚点燃的火柴,忽地灭了。
    【进度百分之九十九】
    星象院好像活过来了,教堂的十字圣像下,打开一扇尘封多年的门,一个比童子们年长些的女生走出来。殿堂边角里的光照在她的白衣上,从衣服的标签看,她应该是一名星图编织者,这种职业的人在洛阴几乎没事可做,所以她明显是当了星象院实际上的管理人员。
    殿堂周围的地面升起,它们沉下去的时候是在保护游客们,远离童子们的攻击范围,现在星象院外面应该全是四散逃离的几千名游客,地面下沉把他们送到地下层,再通过隧道到外面去。
    星图编织者的出现也没改变寒筱北的心态,因为星图又亮起来了,显示了一个大大的“读取”二字。
    刚才是不是解码完了?
    童子捏着硬盘,面对重新亮起来的星图,表情有些呆滞。
    【这个选项不可撤回,它阻止不了,我还有机会。】
    哪怕一秒也好,让我听见……娘亲的声音。
    他冲上去,手臂上光环放出一道绳索,勾在操作台边缘,他很快就爬上了操作台,迎面吃了男童子又一刀带电的狠击。
    “公民寒筱北,收手吧,你有权寻找任何人的踪迹,但眼下的状况,触犯安全局的底线,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星图编织者开口了,语气非常像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学姐,然而寒筱北还是没有听进去。
    操作台边上像在下一场暴风雨,护法侍童,这是男女童子的官方称呼,它们围在寒筱北身边,双剑齐下,打得他左支右绌,读取按键就在眼前,可是他伸不出手来按。
    力量用完了,他手里的杖也挡不住攻击而掉落,像是自我放弃般躺倒在地。
    星图编织者走上来,轻轻按下几个键位,便清除了寒筱北的操作痕迹。
    护法侍童用带电的长剑的剑身抽打他,直到打得两腿骨折,抛出院外,等着安全局的人来收拾,他会被带到帝国的法庭——三法司的正律寺,等待他的是几个月牢狱之灾……
    “都停下!给我停下!”
    呐喊声结束了寒筱北的幻想,他浑身酥麻酸痛,但没有骨折。
    “老先生。”
    编织者对着来人的方向说,以至于寒筱北也不顾疼,举目望去。
    老龙族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别的老人晚年佝偻,他倒是老当益壮。
    侍童们收了羽翼与长剑,恢复到穿着蝴蝶结白袍的状态,弯腰敬拜:“大人。”
    龙族靠近缩在操作台边的寒筱北,从编织者手里接过硬盘。
    “任何关于寒雪颜的信息都能自动解密的病毒?你小子还真是花了心思。”
    他俯下身来,用粗糙的爪子搓搓他的脸。“可惜安全局无孔不入,你在这星象院也避不开。”
    寒筱北哭的难看极了,这句形容是敖露露留下的,我们也无法知道敖钲眼中那个时候寒筱北的表情。
    想必也确实是很难看。
    “敖大人,你好像挺有权势的。”
    “以前在司岁府干脏活累活的呢。”
    有这话,星图编织者可不敢挑明了他“老枢仪”的身份,来和敖钲叙旧了,她从敖钲眉宇间读懂了对方的态度,让侍童们撤下发往安全局的讯息,今日的事权且当作没有发生过,退回门里去。
    游客们回来了,从门口鱼贯而入。
    他们都不去多管闲事,沉默寡言地走动。侍童们继续站在又高又深的大门前,向每个游客问好。
    “欢迎参观帝国星象院,星海里藏着梦和故事,愿您得到祈福与救赎。”
    寒筱北没压住眼泪,无论在熟人或生人面前大哭似乎都是一件丢脸的事,不过敖钲是个能给他流泪空间的人,似乎谁都可以向这条老龙哭上几场。
    “敖大人,你有权势的话,能不能告诉刁民,我娘到底在哪里呐……?”
    “你二十一岁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我娘是在我尚幼稚的时候离开我的,她不回来,我就不长大,要是长大了,她该认不出我了。”
    敖钲对这话术无言以对,他想来想去,捡起掉在地上的护身杖塞给他。
    “我要是汤孟荪,早该开除你,你这熊孩子。”
    “我娘亲在哪?”
    “……喀河。”
    敖钲觉得这个人像知道答案却不明白原理,或者说根本不愿相信那原理的学生一样,他懒得浪费时间,两个字就把寒筱北扫地出门。
    眼看寒筱北走人了,一直躲在殿堂梁柱后面的人终于走到明处。
    “老大人,你出手可真迟钝。”
    “我是恰到好处才出,这叫把控时机。”
    “呵,那样回答他,这孩子要真抛空积蓄,跳上一艘去喀河的客运舰,傻眼的还不是你。”
    “我才不会让他那么干,这年轻人,少说也要十年培养,也到时候养好了……”
    “养好了怎么?”
    九关秋才羽咄咄逼人走来,她双手插兜,依然系着丸子头,穿旗袍套正装。
    “让他帮我女儿织嫁衣。”
    敖钲仿佛说着很毒辣的预言,从铜棕色的衣领里取出怀表,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钟表了,看时间的功能聊胜于无,才羽都想笑。
    “她大抵快来了。”
    “谁?”
    “来了你就知道。”
    “吾人出门是让大理寺盯着寒筱北,老大人出门却是私会老相好?”
    “我退休了,你管的着么,都御史大人。”
    看见远远的有个人走过来,敖钲的眼神都变化了几分,才羽追着他的视线确认了对方是谁,眼神也变了。
    那是一个老太太。
    穿的非常朴素无华,然而她的名字可能会惊掉游客们的下巴。
    老太太看到了敖钲,隔老远就骂了句“蠢材”。用的是戏腔,竟声如洪钟。
    才羽想了半天,那个自她记事起就是偶像的女人,今天成了这样的老太太?
    敖钲还没挪步,九关秋家的掌门人已经上去迎接了。
    “唐晓曦,您是唐晓曦?”
    汤孟荪的妈,钱娜的祖母,汤氏集团以前的领执官!不管是谁都会震惊于这个老太太曾经的璀璨。
    她的脸上早已布满了丝丝缕缕的皱纹,可是与她对视一下,她的气质就已经折杀众人矣。
    洛阴最美女子的倩影犹存,敖钲转动手腕的珠链子,缓缓走近。
    “蠢材,收衣服了没?”
    一股会心的笑容浮现在老龙的脸上,他知道该回答什么。
    “没收呢,我叫雨水回家了。”
    老太太对这回答满意的很,这其中蕴含着几十年无人所知的风雨过往。
    她让才羽别搀扶自己了。
    “这蠢材都还直直的站着,我能自己走,不用扶。对了,孩子,你是九关秋家的吧?”
    “是的……”
    “喜欢谁都不要喜欢龙族,等你像我一样年纪了,这蠢材还能在这站着,直挺挺。”
    敖钲对于老太太的戏腔吐槽照单全收,毫无不满。
    【这戏腔,是姑苏的。】
    才羽想道,敖钲的女儿敖露露,应该是魏博镇的一个女子所生养,那名女子生完露露就消失了,所以理论上敖露露没有怎么经历过母爱的时代。
    敖钲的女儿借给唐家抚养过?
    汤孟荪会怎么看敖露露?像小表妹一样?年龄差太多了吧?钱娜又会怎么看敖露露?超级加辈?
    唐家,钱家,敖家,汤家的乱事,在洛阴的《星区志》上可是足足记载了三十万字,现在似乎活生生变成三十万个问号盖在她头上。
    九关秋才羽感觉有点晕。
    事实上,敖钲和唐晓曦的孽缘从学生时代的第一次同窗开始,敖露露和寒筱柒的相遇,与之惊人的相似。
    当他们俩在星图前闲谈时,有着十年监察司工作经验的九关秋才羽第一次觉得“内存卡”不够用了。
    “不是,你们每天喝茶和看书的闲事都要说给我听?”
    “那段时间确实挺闲的。”唐晓曦说道。
    “……”
    九关秋低头看看记录了十几页的陈年旧事,关上光屏:“给我个豆腐,现在就一头撞死。”
    不着调的老龙族和他的老相好都抓住机会耍了都御史一回,也算是补上了迟到一个月的愚人节缺憾。
    “蠢材,多久没这么胡闹一回了?”
    “四十二年。”
    “是四十二年零三个月,蠢龙。”
    唐晓曦终于站不住了,拿出拐杖的时候差点摔跤,连敖钲都慌了神。
    他们知道的很迟——唐晓曦是从医学院里偷溜出来的,敖钲希望她出来指点一下九关秋家的晚辈时,她就直接说:
    “蠢材,你是想我了就直说。”
    他回答说:“想见你占一半,指点占一半。”
    “才占一半,我不出来。”
    于是敖钲笃定她会来见他:“星象院,晚上七点三十四分不见不散。”
    没成想,她衣服里面是病号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