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上级军官很快就要来这边巡查，让他找机会在上级军官面前被欺负。
    “上面不在乎一个小兵受不受欺负，但是很忌讳像那群人一样拉帮结派的小团体，你顺势往这个方向说一说，应该能好使。”
    这是老曹的原话，他比老魏精明些，但从不主动算计人。
    于是在上层军官来巡查的那天，慕青峰穿上了被人恶意剪坏的训练服，装作不经意地露出来一大片，果然被看到了。
    军官的长靴走到他面前，他才抬头。这一看，两人都愣住了。
    方脸男子穿得气派了很多，在一瞬的惊讶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慕青峰，“这位小兄弟的衣服怎么破成这样？看起来可不像是训练的磨损啊。”
    慕青峰低下头不出声，旁边的老魏可不懂他的尴尬，还悄悄捅捅他、让他趁机告状。
    秦棘可是个精明人，瞅一眼就能猜出个大概，顿时更好笑了。
    “以你的功夫，不应该干受欺负吧？没打回去？”
    “打了，”慕青峰闷声回答，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信了老曹的招，“打赢了才被剪的。”
    秦棘忍住笑，带着玩味道，“所以想着跟上面告状了？那我要是不管这档子事呢？”
    慕青峰还真想了想，“那就再打一顿吧。”
    秦棘没憋住，笑声响亮，拍拍青年的肩。
    “你一个个叫出来，我看着，你再打一顿。”
    那天慕青峰就在秦棘和所有人面前把那十几个人又揍了一顿，还是挂了点彩，但对方比上次还惨。秦棘这个将军就翘腿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时不时和旁边的人说上两句，眼睛里盛满了光。
    结束后，他走上前看着慕青峰，认真了起来，“小子，你身手不错，好好干。要是能立下军功，我就把你调到我手下。”
    慕青峰本来想问问他是谁，几品官，但他又累又羞耻、就没提，随意点点头。
    秦棘离开后，他和老曹、老魏才从别人那听说，这位就是蓟州军的最高统帅，云麾将军秦棘。
    “看来秦将军是那时候就看中你了，不愧是阿九。”齐子彦带着与有荣焉的语气。
    “普通士兵入伍的时候顶多是身体不错，没有几个是正经练过的，我毕竟是少时就习武，”阿九解释着，“我母亲想让我考功名，但我功课确实一般。经常在山里跑、身子变好以后，我说想要习武，她还找来了功法的书，只是练武不得耽误我学功课的时间而已。”
    “那几本功法都不错，恐怕也不是随便找来的。我感兴趣肯下功夫，加上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到入伍时也算是小有所成了。”
    阿九这算是谦虚了，他在习武上确实天赋很高，尤其是内家功夫。虽然不像混江湖的高手那样招式繁多，但是这种基础功在战场上最是实用。
    “在战场上，一个人的功夫再好，也改变不了太多，这是我在遇见你之前的那一战中明白的。”
    那场仗是慕青峰第一次参与的大战，之前也不过就是些游勇散兵，或是小部族的侦查小队，动真格的打斗都少。但淙城的战役爆发得突然，外族两大势力之首的赤戎族突然派出兵力偷袭，比往年开战的时期整整提前了三个月。
    慕青峰的部队是赶往淙城的后备部队，支援驻守淙城的主力军。他们到的时候战局正胶着，主力军损失很大，没有时间适应，就马上投入了战斗。
    慕青峰因为功夫好，负责了城墙上的位置，周围能见到的几乎都是敌人。他什么也没法想，只是近乎盲目地挥刀砍杀，直至对方在黄昏时撤兵，他才能感受到浑身肌肉的疲软，以及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
    他走下城墙，看到了被人搬到城墙下靠着墙根的老曹。被放在那里的，都是还没死，但也没得救了的。大战刚止，军医也只能先紧着有希望的人救治。
    他踉踉跄跄地过去，老曹一条腿弯折着，胸腔一个大口，听呼吸的声音就知道肺不行了。
    就算刚杀了那么多人，他也还是个没见惯生离死别的新兵，他跪在老曹旁边，眼泪往外涌，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老曹倒是显得很高兴，艰难地冲他笑，断断续续地给他讲桂花糕和他女儿。慕青峰拉着他的手，直到他咽气。
    他这时才能闻到自己身上、和四面八方的血腥味，混杂着各种味道，恶心极了。
    “你们是一队的吧？”旁边一个和老曹年纪相仿的士兵搭话，他说话倒是挺利索，但两腿都被砍断了，因为失血整个人都发青。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能活多久。
    那人此时倒也不显得害怕，“刚才我就在他旁边，我们看到你在城墙上交战了，他还跟我炫耀呢，说你功夫特别好，是个有指望的。”
    慕青峰麻木地看向他，那人露出理解的表情，“你还年轻，以后就会明白的，你能在这送他最后一程，他已经很幸福了。”
    慕青峰看着老曹嘴角还残留的、笑的弧度和血迹，觉得难以理解。
    “不明白也没关系，你这么厉害，他肯定挺放心的，”那人露出和老曹很像的笑、呲着牙，“你比我们强，应该能好好的，得努力活着，替他，替我们。”
    直到队伍里的人来找，他才跟着归队，他不知道那人是谁，那伤势估计也活不下来，但他记住了他的话。
    因为他强，他还能变得更强，所以不能被死亡绊住，他得替那些人活下去。
    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消沉了一阵，秦棘一看到他就明白了。
    “是跟你很亲近的？”
    慕青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毕竟也只相处了不到一年，“是上次给我出主意，让我跟上级告状的。”
    那就是很亲近的人了，秦棘明白其中的分量。他带着肃穆，告诉慕青峰。
    “你要记住现在的感觉，这就是生命的重量，每个生命都有的重量，不止是同伴，敌人的也有。记住生命的重量，你的力量才是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谁手中的镰刀。”